无人能洞悉韩休璟从安岳那儿究竟换来了何物,也无人能明了伤害王家姑娘的真凶究竟是谁。韩休璟对此事的追查,仅进行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不再深究。于他而言,这般只关乎个人之事,何不顺水推舟,借此向聂国公谋取一些自己所亟需的东西。
在这宫门深处,闺阁中的哀怨无人能解。此类事端便如同那蔓生的杂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管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倘若真的将那层脆弱的玻璃纸捅破,必然有人难以安生。
自此事发生之后,太子妃在洛云宫中倒是常常提及王家姑娘。每每入睡,都会深陷噩梦之中。时而梦见韩霜浑身血迹斑斑,面如死灰地伫立在她跟前;时而又梦见王央神色哀怨,脚步蹒跚地朝她走来。
在离开都城的路途之上,洛云商只觉身心愈发轻快自在。她缓缓扭过头去,眼眸中满是好奇,望向聂如意问道:“你究竟是如何被放出来的?我听说这案子是以自杀定了罪。那王家姑娘为何如此想不开呀?你给她画过像,可知道她不想嫁给辰王?”
聂如意听闻此言,先是微微一愣,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日王家姑娘随性不羁的模样,心中不禁犯起嘀咕:那样一个极度在乎地位身阶的人,好端端的,怎会就选择自杀了呢?
他知道其中不简单,又不想把洛云商引到其中去,便淡淡回道:“那王家老爷一心想着荣华富贵,不拿自己家姑娘的幸福当回事,王家小姐只怕是心如死灰,才会出此下策。”
“当真如此吗?”
“如意,你说,这偌大天下的子女,难道全然要任凭父母随意摆布吗?老天也并非永远不会出错,对吧?”
聂如意闻听闻此言,沉默了好一阵子。只见他微微垂着脑袋,一只手紧紧握着那带着道道皮肉伤的手臂,缓缓开了口:“洛姑娘,可是王家姑娘的事让您生出了这般想法?”
洛云商这时才猛地回过神来,心中懊悔不已,自己竟又这般不小心地触及了别人的伤痛。其实,最该讲出这句话的,理应是聂如意才对。
“就像我自己,”他缓缓开口,声音犹如从岁月深处传来,“五岁那年,我的世界陡然陷入黑暗,我失去了双眼,可我丝毫不怪她。我真心感激他们引领我来到这个斑斓多彩的世界。”
“我虽不能用眼睛去捕捉世间万象,但能用心去细细感受,用耳去倾听每一丝声响,用手去轻轻触碰每一寸纹理。每一次呼吸,都是与这烟火尘世的亲密交接,每一刻都如同璀璨明珠,时刻提醒着我,它们皆是值得我万分珍惜的珍贵礼物。”
洛云商宛如木雕泥塑般呆呆望着他,那澄澈的眸子一眨一眨的,恰似夜空中闪烁的繁星,可爱至极中还带着几分迷糊,眼底不知不觉又涌起盈盈笑意。她总觉得聂如意全身都在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诶!只见她开始用手衬着下巴,如同一只乖巧的小猫,静静聆听他的诉说。他那清润的声线,犹如醇香的美酒,悠悠飘进她的耳朵里,让她沉醉其中。
见对面毫无声息,聂如意微微蹙起那好看的眉头,轻轻开口说道:“洛姑娘,抱歉,我是不是不该与你讲这些?”
洛云商缓缓开口,边说边轻轻摇了摇头:“不,我真心喜欢听你说这些。”
“说起来,若不是有你,我决然无法从那宫中安然离开。铂然郡主当时竟要用刀划花我的脸,倘若不是拿你当借口,我怕是怎么也走不了的。我可真得好好谢谢你呢!”
“聂如意,你可有什么还未达成的心愿?”云商抬眸,满含关切地问道。
聂如意面露奇异之色,反问道:“那洛姑娘呢,可有什么心心念念想要完成的心愿?”
洛云商浅浅一笑,那笑容如春日暖阳般柔和,她的眼神清澈得宛如一泓澄净的秋水,似乎能直直地洞悉到人心最隐秘的角落。“我呀,其实真没什么特别的心愿。”她轻启朱唇,话语中裹挟着一缕不易察觉的淡然,“倘若非要说出一个,我只盼着我所遇见过的每一个人,都能够畅享幸福的滋味。”
听到洛云商这番言语,聂如意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那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满脸的不可思议:“洛姑娘年纪尚轻,竟已然达到了无欲无求的境界么?”
紧接着,聂如意缓缓地将头转向窗外,目光投向那一片黑暗荒凉之景。隔着那一层薄薄的白布,好似与外界彻底隔绝。然而,在他的脑海中,却能清晰地勾勒出繁星点点的模样,那些璀璨的星辰宛如一颗颗精心镶嵌在夜幕之上的名贵宝石,熠熠生辉。
“我的心愿是——能多活些日子,多看些星星。”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向往,这份向往在他的脸上漾开一抹笑容。“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在还未失去眼睛之前,我总是幻想自己能飞上天空,去触摸那些遥远的星辰。长大后,虽然明白那不过是梦,但我还是喜欢在夜晚仰望星空,想象着每一颗星星背后的故事。”
洛云商听得入了神。
难以想象,在当年的那段时光里,当他洞悉给自己带来无尽黑暗的竟是自己的母亲时,日子是何等的煎熬!命运当真如此薄情寡义,怎忍心让那样稚嫩幼小的他永失双眼?曾经,他亲眼见过那满天熠熠的星辰,领略过其中的浩瀚无垠,可命运却又无情地亲手剥夺了他拥抱璀璨光芒的权利。
“你平日里也会看星星吗?在哪里看?”云商轻柔地询问,脸上满是关切与好奇。
从前的他,从未如此心如止水、云淡风轻地将自己的过往之事与人闲聊漫谈。然而,洛云商就像一阵温暖的春风,悄然闯入他的生活,令他猝不及防,却又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卸下了内心重重的防备。
“嗯——在屋顶上看。但并非每日都如此。你肯定想不到!只要是不下雨的夜晚,我都会让小严带我到屋顶上,然后惬意地躺着仰望星空,有时甚至会在那儿待上整整一晚呢!”
“啊!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在屋顶上停留过呢!嗯,也许小时候去过,只是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罢了!下一回能不能叫上我,让我陪你一起去看星星呀!”洛云商笑嘻嘻地说着,脸上满是期待的神情,“我陪着你看星星,那感觉一定和你自己看大不相同!”
“好啊!我倒真想知道到底哪里不一样!”
“聂如意,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是和你名字有关的?”
“什么话?”
“……如意如意,随我心意,快快显灵!”
“哈哈哈……你这是哪里听来的?你都没啥心意,让我如何显灵嘛?”
“可是,你要是真能显灵,我立刻就能想出一个心愿来!”
他轻轻点头,脸上随即绽放出一抹清浅而又温暖的笑容来,可突然似乎扯到了伤口,笑容顿时收敛了几分。仍旧笑道:“洛云商,你怎么如此有趣啊!”
“啊?你怎么知道我是洛云商?”云商一脸惊愕,眼睛睁得大大的。
“噗哈哈哈……”
“你早就知道我就是洛云商?”她满心疑惑,眉头微皱。
聂如意困倦至极,缓缓靠在马车的墙壁上,歪着头,眼睛半眯着,做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嘴里还嘀咕着:“好困啊,睡了。”
“等等,聂如意,你起来,你说清楚,你怎么认出来我的,我可从来没说过我的名字!”洛云商轻扯着他的袖子,生怕触碰了他的伤口,便又轻哼出来,可聂如意分明是在装睡,故意不肯搭理她,就是想看她着急。
“算了!猜到了便猜到了呗!”洛云商斜睨了一眼安然靠在一旁的聂如意,神色郁郁地暗想:这人可真是奇怪至极,遭受了如此大的冤屈,被打成那副惨样儿,竟然都能硬生生忍过去,既不问责,出了牢狱也半句不曾提及究竟是谁害得他这般凄惨。若是换作我,谁敢这般肆意欺凌于我,我定然会狠狠报复回去,让其也尝尝这苦痛滋味。
洛云商轻轻抚摸着被打的那半边脸颊,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在心底暗自嘀咕:莫不是他早已知晓害他的乃是位高权重之人?
洛云商望着他那安静的模样,心中不禁泛起一丝不忍,终是不再去打扰他了。
有的人总是迫不及待地抛开过往,为自己谋求一个光明璀璨的前程;而有的人,则喜欢在回忆里不断折腾自己。真该庆幸啊,聂如意属于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