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如墨般幽邃的夜色里,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韩休璟,语气中带着一股锐不可当的锐利:“韩休璟……我问你一个问题,韩霜阿姊陨落的那一晚,你早就知道了结局,是吗?”
韩休璟的目光闪躲游离,竭力试图逃避她那仿若火炬般灼人的注视。他的声音低沉且沉重,仿佛每一个字都压着千钧重担:“我绝无意对你有所隐瞒,我从未萌生出伤害她的一丝念头……韩老将军对我有再造的大恩,我一直将她视作亲妹妹,我对她,满心只有爱护。你这般问我,莫非是沈迹辰跟你说了些什么?沈迹辰所做的种种,终有一日,我定会亲自找他清算!”
“我信你,却无法相信你周围的那些人。”
“沈迹辰的某些话倒是令我回想起来,有些事情我仍得彻查清楚。韩霜阿姊待我如同亲妹妹一般,我绝不能让她死得这般不明不白。”
而沈迹辰,他在她肌肤上烙下的每一寸痛楚,她定要亲手加倍还回去。
细细思量,这桩事儿恐怕也与沈铂然脱不开干系,与面前这个人的发妻同样脱不开干系。一切的一切,她都准备亲自去调查验证。
复仇也好,交易也罢,都不该将无辜的生灵当作能够随意折辱的对象。
达成目的的方式多得不计其数,可他偏偏,选取了一种最为狠毒的手段。
他竟让一个从未沾染上血腥的人,在她鲜血淋漓的创面上肆意摸弄,去目睹她的狼狈不堪。让他在无奈的痛苦漩涡中苦苦挣扎,再度悲叹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分明是诛心,与杀人又有何区别?
韩休璟的眼中盈满了关切,只怕她稍一动作便会牵动身上的伤痕,声音急切而温柔:“无论你想要做什么,都先把伤养好再说。”
“我会的,但不是在这儿。”
女孩轻眨着那双灵动的杏眸望着他,眼里却是无尽的冰冷寒意。
她缓缓垂下眸子,轻声开口,语气中满是失落与质疑:“韩休璟,你之前不是说想让我留在你身边吗?你不是说会护我周全吗?你不是说,总有一天会站在最高处等我吗?”
可你又为何……
那么快,便娶了她。
他望向她的眼睛,眼神比方才更加幽暗深沉,仿若深不见底的寒潭。
“明日你来这里等我,我跟你走。我进宫查我的事情,你也多一个不起眼的帮手。”
听到这里,韩休璟先是冷哼一声,那眼神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他微微用力扯了扯领口的褶皱,敛下双眸,声音冰冷如霜,凛声道:“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帮我?你能帮我什么?”
“怎么听,都觉得是赔本的买卖。”
“你以为,我这里,是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的地方?”
“你说你不起眼,若是不起眼,会被沈迹辰拿去当了筹码?”
瞧着洛云商服软求他,也不知怎的,他心底蓦地升起一股刁难她的强烈念头,也许当日她决然离开的那一幕,从未有片刻从他的脑海中消散。
说来可笑,她就算要待在他身边,竟也是为了别的事,别的人。
洛云商那撑在身后木桌子上的手愈发用力,指关节都泛出了苍白的颜色,似乎将背后的伤也一股脑地带了出来,疼得犹如烈火灼烧。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一个浅淡的苦笑,她缓缓答曰:“至少我能成为一双眼睛,一双永远不会背叛你的眼睛。”
她一直觉得,选择长久地逃避,转而奔向另一个人便能化解开她对他的痴痴妄想,可如今仅仅见他这一面,一切便都成了徒然。
她本以为,只要自己把心思全都放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喜欢上另外一个人,所有的回忆都会如泡沫般破碎消散,可如今他的一句话,一切便都化作了枉然。
“韩休璟,虽说这次的灾祸是因你而起,但你终究是放弃了极重要的东西来换回了我。我并非顽固不化的冰块,我实在不能对你的态度熟视无睹,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一回,我是当真一心一意想守在你身边,以朋友的身份,认识你,了解你。”
韩休璟闻听此言,心中骤然涌起一股错综复杂的感情,既有意外之喜,又带着深深的戒备。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洛云商,试图从她的眼中探寻到答案,确认她话语之中的真诚。她的话恰似一把钥匙,轻轻触及了他那一直封闭的心门,然而孤单的过往让他变得过分谨慎,尤其是对待身旁之人。
可即便他认定洛云商心怀目的,听到这番话,他的心中还是仿佛有一股暖流悄然经过。
“我知道,你已经有了发妻,已经是高高在上的驸马了,有了封号,当了王……”
她抿了抿唇,眼神中流露出的那股无法言说的哀伤,仿佛能把人的心都给揉碎。
早知如此,早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当初就不该走的。
隔了半晌,韩休璟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悠悠道:“你的那位画师昨日急匆匆地找到我,求我来救你。在一定程度上,我从聂如意那里得到了我想要的,所以,救你只能算是承了聂如意的情。”
“你骗我,若是承他的情,你怎会守了一夜,又这般苦口婆心地叮咛我养好伤!”
洛云商柳眉紧蹙,双目怒睁,冲着面前的人喊道。
“洛云商,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若是没有比你更贵的筹码,我怎会抛下虎玉令去换你。”
韩休璟神色冷峻,薄唇微抿,目光中透着一丝不耐烦。
洛云商怔了怔,满脸狐疑地问道:“虎玉令?可是调遣虎玉军队的令牌?”
韩休璟没有搭理她的话,只是冷冰冰地提醒道:“他在等你。”
“所以,把伤养好。”
说罢,韩休璟便决然转身,准备离开,只听得洛云商声嘶力竭地叫道:“他给了你什么!”
他稍稍驻足片刻,随即便又迈着大步,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洛云商方想追上去之时,这家的女医师便施施然走了过来,手里端着药剂,并殷切嘱咐道:“姑娘,你身上的伤该换药了,方才那位公子已经把钱付过了,所以啊,姑娘你就安安心心住下来吧!且说,我是女儿身,给你换药总归方便些。”
“喏,这是我爹为你捣的外敷伤药,可灵验了。”
洛云商默默喝了汤药,便神色恹恹地趴在床上,任凭她将药敷上去。
女子边小心翼翼地敷药,边缓缓开口道:“姑娘,我在医馆和我爹经营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像您这般受伤严重的人。这明显不是摔伤的,是烙红的刑器留下的痕迹。只怕是害你的人想要置你于死地吧。我瞧昨夜那公子抱您过来,淋了一身的雨,却将姑娘你护得滴雨未沾。那公子脸色一片惨白,又哭又喊的,可把我们吓坏了,还守了姑娘整整一夜,想必是很在乎姑娘的人吧!”
云商神色茫然,眼神空洞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思绪犹如一团乱麻。
“我和他,没有关系。”洛云商有气无力地说道,语气中却透着几分言不由衷,“我喜欢的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