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物归其境:考古人类学的观念与方法
- 田雪青 王毓川
- 2413字
- 2024-11-02 13:37:40
序:何为真相
让我们从一个故事开始说起。2017年,为了给硕士学位论文收集资料,我去到了中国国家博物馆,当第一次见到司母戊鼎(也称后母戊鼎)的实物时,我被这件庞大的青铜器所震撼,虽然从初中历史课本的图片上就早已经知道它的样貌,但我仍然想把它的每个细节都刻在脑海里。正当我在欣赏这件国宝时,旁边的一位小朋友向他爸爸发问:“这是用来干什么的?”他的爸爸回答道:“这是用来放在院子里面做摆设的。”我心中暗想怎么可能,这分明是作祭祀之用。此时旁边的一对年轻情侣也在讨论这件青铜器,那位男士的意见认为这是用来煮东西的,身旁的女士则认为是古代皇宫里面的工艺品。看在他们与我年纪相仿,加上我没忍住,便插入他们的聊天之中,给他们解释鼎的功能,商王文丁如何用它祭祀,商朝时候还没有皇帝等等。但他们似乎并无心听我解释,只是客气地回应几句后便走开了。旁边一位老者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待这对年轻情侣走后便和我说:“小伙子,你的说法也不太对,这个鼎是象征着国家,古代王朝建国的时候,都要铸造一个大鼎,就像这个一样。”当时确实想和这位老者争辩几句,但毕竟是长辈,便礼貌地回答了一下。正当我感慨参观者们都不注意看博物馆为参观者提供的文物简介资料时,旁边又围上了一个旅游团,大家更是各抒己见。
如果大家喜欢逛博物馆,会发现这样的现象十分常见,甚至在一些历史文化类的旅游景点也时常发生。或许可以归咎于宣传教育问题,也或许可以归结于个人的知识储备问题,但我们内心总会有这样一想法:“他们说错了,我知道的才是对的。”
在博士研究生的学习阶段,我开始深入的学习人类学的相关知识,2019年我在云南省博物馆做一些志愿工作的时候,再次遇到的当年在国家博物馆遇到的情况,发现参观者们似乎对文物都有自己的解释。当我脑海中再冒出来“他们错了”这个念头时,我所储备的人类学知识告诉我这个想法十分危险,这时我才意识到问题远没那么简单。我开始思考这样这些问题: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认为?他们真的错了吗?谁才是正确的?随着学习的延伸并且在读了很多人类学的著作之后,我慢慢理解了“他者”的视角,也开始明白我所知道的“常识”对别人来说并不是“常识”,反之亦然。这似乎开始走入哲学领域,也在老师们的建议下,进一步去了解了马克思主义和唯物史观,也开始阅读米歇尔·福科、欧文·潘若夫斯基、罗兰·巴尔特等人的著作,当然也包括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发现哲学对社会科学的研究是大有裨益的。在阅读和学习的过程中,我开始对这个问题有了一个比较初步的答案,他们之所以会对一个事物做出不同的回答,与每个人的知识谱系有关,而知识谱系的形成则是以文化情境为基础的。
如果在时间上延伸的话,我们今天的想法就已经如此多样,那么与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几万年前的人们所想的是不是一样,他们当时在制作一件器物时是怎么想的,到底是他们错了还是我们错了?
当我的朋友们知道我的专业是考古学时,常常会开一个玩笑,说如果在挖掘的时候一具尸体突然复活了你怕不怕。我也会回答他们但愿如此,我最希望的就是他突然活过来告诉我他在做这个东西时是怎么想的。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些已经逝去的人是不会亲口告诉我们这件器物的含义到底是什么,但正如法医界流行的“让死人开口说话”一样,古人通过文字、遗物遗迹,甚至自然环境,或有意或无意地告诉了我们他们是怎么想的。如果我们仔细寻找,能够穿越时空和古人对话,让古人“告诉”我们,这件文物的意义。
这显然是考古学一直在做的事情,对出土文物的解释是考古工作的重点,但在解释的过程当中,必须思考一个问题:这样的解释对吗?我们往往会跳入一个陷阱,因为我们现在对文物的解释是基于我们自己的知识谱系和文化情境,并且十分自傲地认为我们的知识谱系远比古人先进的多。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所做出的解释,是否和古人制作这件器物的初衷是一致的?如果是一致的,那似乎可以说是正确的解释,那如果不一致的话,是我们去指责古人的想法是错的呢还是指责自己错了?如果再把逻辑往前走一步的话,就出现了下一个问题:我们又是怎么判断我们和古人的想法是否一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如果这个问题再绕下去,可能就会陷入诡辩论的漩涡中了。
所以我们必须坚持一个原则:证据。要回答以上的一系列问题,就是要找出证据,可能是文字记载,可能是出土文物,也可能是记忆、传说、口述史等等,我们要用证据来证明他们是怎么想的而不是凭空的猜测。
因此要理解我在国家博物馆时遇到的情况,在证据的基础之上,人类学和考古学能提供很大的帮助,这本书就是围绕这两门学科展开讨论的。当前,社会上掀起了一股考古学热潮,小说、综艺节目都在推波助澜,我们也看到这个专业在各高校的招生数量日益扩大,身处这股热潮之中,更是要冷静思考,认真梳理各种理论和方法,厘清人类学和考古学之间的关系,坐好热潮中的冷板凳。
从总体上来说,我认为我的研究并没有提出什么理论,仅仅是通过人类学和考古学的理论梳理表达出如何用人类学的理论来解释考古材料的一种观念,所以本书以“观念”来命名,也想说明这仅仅是一家之言,也许可能会遭到批评甚至被驳倒,但这在科学的发展历程中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因此希望本书的读者能够加入讨论之中,共同来寻找真相。但如果本书所提出的观念能为今后的研究提供一些帮助或启示的话,那么这本书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本书在写作的过程中,始终严格遵守学术规范,凡引用他人之说,必会标注出处。同时为了保持准确性和科学性,所引文献以CSSCI引文索引为主,所引著作均是在学术界产生一定影响力的学者所著。对于外文资料,尽量参看原著,并结合汉译本对翻译问题进行综合考虑,因此可能会与已出版的译著所做翻译略有不同,但同样会标注引文来源。
本书也得到了很多同学和老师们的帮助,才勉强保持住了本书的“学术性”。并且在写作过程中,力求逻辑清晰、语言精练,但迫于自身水平有限,一些地方可能出现疏漏或者错误,在此诚恳致歉并希望各位专家学者批评指导。
谨以上为序
王毓川 田雪青
2022年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