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

姚乃琳

般意科技创始人，“酷炫脑”主创

耶鲁大学前精神医学博士后，香港大学精神医学博士

我从小就是个记性不好的人。对于“临时抱佛脚”的内容，我总是一考完试就彻底忘记；与他人起冲突后，我总是一和好就把糟糕的体验忘得一干二净……看完《记忆与遗忘之间》这本书，我简直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接纳了自己。现在，我可以举着脑科学的大旗自豪地说：“忘性大，这是我无可救药的乐观、接纳能力和高度创造力的来源。”世界上从来没有完美的人，如果一定要说完美，那么擅长遗忘比好记性更接近完美。

记忆使我们能够回忆过去的事情，享受当下的经验，以及为未来做好准备。而遗忘能帮助我们进化。如果我们记住每一件事情，我们就很难在烦琐的信息中找到有用的内容，因此我们必须在前行的路上随时舍弃那些不再需要的包袱，才能够轻装上阵。这本书通过深入探讨人类记忆和遗忘的机制，让读者更好地了解大脑得以进化的生理基础。

在学习脑科学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记忆和遗忘可以是两套分立的系统，你大概和曾经的我一样，以为遗忘就是没记住，或者是大脑不好用了，以前的记忆被“擦掉”了。虽然遗忘确实是个“擦掉”记忆的过程，但读完这本书，你会发现遗忘的能力可比记忆力重要得多，这个“擦掉”记忆的过程，才是我们每天能够愉快醒来的基础，是我们能够随着科技革命不断自我调整的技能支持，也是人类进化的保证。人们常说“互联网不会失忆”，然而事实上，只有不断“失忆”，进化才能得以发生。AI（人工智能）进化至今，已经对人类的职业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威胁，而适当的“遗忘”，对细节的舍弃，正是AI得以概括和学习人类语言的基础。

如果一晚上没睡好觉，那么记忆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作者在书中给出的答案是：变好了。你还记得人生中第一次通宵是在什么时候吗？那时你一晚上没睡，唱歌唱到太阳重新升起，你带着兴奋又微醺的状态回到学校，当别人问你“昨天”做了什么时，你第一反应是不是想起发生在前天的事？因为一夜没睡，你的大脑日历没有翻篇，你的记忆也是。

睡觉的一个核心功能，就是修剪神经元表面的树突棘。一天下来，我们的大脑神经网络承载了太多记忆和压力，当我们晚上入睡时，大脑的遗忘机制随即活跃起来，开始“擦掉”那些琐碎的记忆细节和糟糕的情绪，这个过程让神经网络连接变得更高效、更干净，也更有可塑性。一觉醒来，你会感到神清气爽，昨晚的烦恼抛诸脑后，脑中的日历也翻篇了，这些都得益于睡眠中的主动遗忘过程。

遗忘能力的缺失，是强迫症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幕后黑手。有的人有强迫行为，比如不停地重复洗手或者关门；有的人有强迫思维，比如揪心的灾难想法不断出现在脑海；有的人经历过苦难的过往，如今常常被突如其来的记忆侵袭，痛苦不堪……如果你也经常被回忆袭击或者被刻板的行为或思维困扰，那么看完这本书你会明白自己的大脑出了什么问题——那是因为储存这些回忆的神经元突触太牢固了，以至于无法随机应变，即便过了10年，大脑日历也还是不能翻篇。要让长在一起的神经元突触灵活地分开，每一个树突棘都需要极大的能量，这种能量的需求不亚于神经元最初建立连接所需的能量。因为强迫症病人的大脑难以合成遗忘所需的蛋白，所以他们的大脑一旦建立了某种神经回路，就难以修改重建。在性格层面上，他们表现为特别容易较真；在行为层面上，则表现为强迫性重复精准行为。

你还记不记得某次和朋友相约出门玩，你花了一个小时洗澡、收拾打扮自己，而正当出门时，朋友却给你发信息“放了你鸽子”，当时你的心情是怎样的？郁闷？愤怒？烦躁？气恼？这种心情就是强迫症患者在被迫停止重复某种行为或思维时的心情，也是孤独症孩子莫名暴躁的原因。在孤独症患者的大脑中，遗忘机制同样受到了阻碍，这使他们无法忍受一点点细节上的改变。如果放学路上换一条小道走，那么这对孤独症的孩子来说简直比“放他们鸽子”还让人无法忍受。读完本书中讲的“孤独症”的相关内容，你就会了解到，孤独症患者的记忆表现出一种过度注意细节的倾向，对他们来说，一眼记住一杯水的细节轻而易举，但是让他们概括人类的共性简直难如登天。同时，孤独症患者也可能更难以遗忘过往糟糕的记忆，这导致他们持续地感到烦躁和沮丧，就像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不由自主地被拽回痛苦的过往中一样。

作为一个擅长遗忘的人，我很喜欢睡觉，有时会做梦。我的梦很有意思，每次当我把记得的梦境复述出来时，这能让我觉察到在现实生活中一直犹豫的事到底应该怎样做，从而思考自己内心深处究竟想做什么选择。而当做完选择，尘埃落定时，梦境中便再也不会出现这个人或这件事。读了这本书，我特别喜欢作者的一个论述：做梦的本质就是遗忘的过程。当大脑陷入无意识沉睡，神经元突触表面曾经牢固的树突棘连接开始松动，以特定形状堆叠的蛋白重新活跃，这让记忆和情绪的修正变为可能，而这才是梦真正开始的地方。

神经元突触的即时变化，叫作神经可塑性，这是一切学习和遗忘的基础。计算机模拟领域的研究发现，如果假设记忆以相对快速修改的方式储存于神经元树突棘中，则会赋予真实大脑重要的好处。其中之一就是，即使多达一半的模拟神经元“消融”，大脑网络仍会在剩下的突触权重中保留必要的信息，这叫作大脑的冗余设计。然而，如果假设记忆持续活动，那么大脑在仅失去10%~20%的突触后就会崩溃。

总之，只有了解大脑的遗忘机制，你才更能体会什么是记忆。比起记忆，遗忘更接近进化的本质。记忆和遗忘是一个充满了神奇和挑战的领域，它涉及大量的科学知识和复杂的神经机制。非常感谢这本书以既系统又简洁的论述帮助我更深入地了解大脑运作和进化的规律。“朝闻道，夕死可矣。”祝你也能通过阅读这本书更接近自然之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