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画家究竟想做什么

我曾经误认为我有能力来解答这个问题,但是,当我试图通过大量的绘画艺术研究来给绘画艺术做出准确界定,进而解述“什么是真正的画家”和“画家究竟想做什么”等疑问时,每每备感棘手。

女孩与猫

油画 巴尔塔斯 1937年 88cm×78cm

晦暗的房间中,一个充满青春气息的少女坐在长凳上,旁边安静地趴着一只虎皮猫。单从画面内容元素来看,意象似乎极其简单,但其中却潜藏着画家的些许暗示。画面中左侧唯一的光线径直落在人物两腿之间,以及人物毫无顾忌的肢体语言、成熟而又略带飘移的眼神都在告诉人们青春期为情欲困顿的女子撩人的特质;猫的出现不仅使画面结构获得了平衡,而且也暗示了女孩的高调、任性与占有欲。以擅长色情暗示著称的巴尔塔斯的作品多为年轻女性日常生活中的各种姿态,这幅画向人们展示了女子青春期向成熟期过渡时所特有的性的萌动。

我最初的想法是,作为创作者,画家试图通过绘画的渠道与他人达成思想、精神方面的沟通,用画家自己的解释就是“借助视觉向人们讲述故事”。但是,尽管它阐述了某种方式的绘画艺术,却遭到了所有真正的艺术家的强烈质疑,例如:艾米姨妈客厅墙壁上的精致却令人伤感的圣诞增刊画,由一只猫陪伴正在祈祷的小女孩等此类甜蜜而虚幻的故事;或者虔诚的老人圣伯纳德从雪地里挖出一个少女的奇闻。这种表述经常容易引起人们对绘画错误的猜解。

正因为如此,即便能正确说明不同艺术家的个性特征,我仍决定摒弃这种易引发误解的表述。艺术家们习惯于以自身独有的方式将其所见所闻表达给其他人。宛如一处风景,或者朴实或者突兀嶙峋,它带给画家的感触会被后者如实地描绘下来。它,是什么并不重要,画室中的美丽与丑陋只是相对而言,只要它能够触动画家的灵感,促使他拾起画笔或排刷就足够了,余下的问题则是评论家或观赏者需要考虑的事情。对于画家来说,绘画创作一旦完成,其工作即宣告结束。

音乐家会通过旋律将其感触传达给人们。

诗人会通过诗句将其感触传达给人们。

而一位画家,则必然需要运用最能突显其独特天赋的载体——色彩和线条。这就是“画家为什么绘画”这一问题的最终答案。绘画创作是他们感触传达的需求。也正是这种所谓的“需求”得以孕育出精湛的艺术。

第一号

油画 杰克逊·波洛克 1948年 172.7cm×264.2cm 美国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收藏

整幅画繁复纷乱却极富韵律的色彩与线条冲击着人们的视觉感官,艺术家以棍棒或刀具沾染上颜料,滴在展开的画布之上,并在创作过程中围绕着画布不停地行走,从而赋予了绘画独特的空间与悦动之美。这种绘画方式完全摒弃了传统绘画的观念,美国抽象派艺术家波洛克更是以这种极端激进的创作手法将其自由、澎湃的激情通过色彩与线条肆意发挥。

如果人们能稍加关注这些简单的事实,就会发现它是一条奇妙的线索,将绘画艺术与个体的神奇体验对接起来。我们在欣赏一幅画作时,应该先问问自己:“画家想传达给我什么?”然后,再结合画家所处的时代,脱离自我与现实的立场去观赏和思考。因为不难想象,1938年、1438年和公元前638年之间会存在着巨大的差别。人们可以尝试着以画家的视角去观察他所处的世界,他和他的作品是否是真实的……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你可以不喜欢他,但至少要尊重他。这个世界人口众多,人们的品位差别甚大,但是每个人都希望从他人那里获得更多的尊重。艺术更是如此,尊重常常会引发长期、深远的影响,虽然我们无法搞清将来会有怎样的影响,但是记录真实生活的点滴感悟,也可能成为略显沉闷的博物馆增添充满无限魅力的艺术瑰宝。

落基山脉

油画 阿尔伯特·比兹塔特 1863年 180cm×306cm 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收藏

在生机勃勃的约塞米蒂溪谷极目而望,巍峨壮丽的落基山脉高耸入云。随着美国大工业浪潮势头的迅猛而来,曾经安逸静谧的森林与广袤开阔的土地都面临着工业化所带来的铁路、机器的威胁,人们向往自由与自然,对急速发展的社会充满了美好的向往与未知的惶恐。擅长创作充满罗曼蒂克情调荒原景致的比兹塔特,运用极尽细腻的手法将大自然的壮阔雄浑展现在人们面前,流露出当时人们对原始自然的渴望与对既往生活的怀念之情。

简要回顾一下艺术的发端,能更有益于大家理解我的真正意图。

让我们看一看那些现存于世的最古老的绘画吧!近些年的大量复制,让今天的人们几乎可以在任何地方都能轻易看到它们。虽然其确切的创作时间多已无法考证,但据我推测,应该在冰川时期后的某一时间。那时,随着天气转暖,欧洲的雪线逐步北移,欧洲南部已经成为适宜人类居住的乐土。

度过冰川时期的人类仍然处于其发展阶段的原始状态。所谓的建筑师们鲜能肩负构建整幢房屋的重任,勉强只能称作制作个人饰品的艺术从业者。少数以游牧为主的部族只能在空旷的田野中临时安置他们的住所。而在法国南部和西班牙北部的山区,穿岩透壁的冰雪消融后,在山石岩壁中形成了山洞,居住在这里的人类就相对幸运得多。当他们住下来,将日常起居纳入正轨后,少数部落成员就开始试图通过岩壁上的绘画来表达他们的愿望与想法。

今天,对于我们这些连真正的野生动物都难得一见的现代人来说,那些远古绘画十分奇妙,我们很难理解其中的奇妙之处,或许是因为我们本身的错误。野生动物是远古人生活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它们既是时刻威胁人类生存的敌人,也是人类食物与骨制工具的重要来源。因此,远古人对野生动物的熟悉程度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一万年前的野生动物被大量绘制在远古的壁画中,那些石器时代的远古人类,我们心目中的野人,用这些绘画告诉我们,他们才是最具有敏锐观察力与超群绘画才能的、最优秀的绘画大师。远古人如何练就这般本领我们难以了解,但他们留下的画作却应该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这些生活在贫穷、寒冷中的野人,向我们展示了构建美好艺术的真谛:抽象与简洁。

受伤的野牛

洞窟岩画 公元前15000—公元前10000年 法国多耳多涅的拉斯科洞窟遗址

一头被激怒的野牛鬃毛倒立,在遭受到开膛破肚的重伤之下仍然凭借其健壮的身体与锋利的牛角试图向人类发起最后、也最致命的一击。牛角所指的方向,一个原始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身体僵直,手中简陋的狩猎工具掉落在地,而岩画左下侧的鸟形图案更像是一种图腾或标志。整幅画面中的具体含义我们可能永远也无从得知,但史前人类对野生动物细致入微的观察与对当时情形的生动描绘仍让现代人惊叹不已。

野牛

洞窟岩画 公元前15000—公元前12000年 西班牙北部桑坦德的阿尔塔米拉洞穴

这幅绘制于洞穴内一条狭长通道顶壁上的图案只是整个岩画的一部分,图中壮硕的成年野牛安然地伫立在成群结队奔跑、追逐的野兽——野猪、野山羊、野马、猛犸等之中。这头野牛外形粗犷,主色调呈赭红、黑色,辅以少量的黄色,浓重的色彩突显出强烈的写实风格。史前艺术家们以天然矿石或木炭研磨成粉后与动物油脂、血液调和制成颜料,绘制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的图案历久弥新、栩栩如生。

没有人能给出洞穴艺术衰落的具体时间,但当它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却是完全不同于寒冷荒野的画面,它将我们带入了温暖、肥沃的尼罗河流域。远古人的生活以狩猎为主,他们在充满危险的荒野中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敏锐的观察力是他们维系安全和狩猎成功与否的关键。与此相反,埃及人与居住在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流域的人们一样,如同任劳任怨的农夫,他们在尼罗河冲积平原上出生、耕种、繁衍、死亡,生生不息,宛若深埋在沙漠中的木乃伊一样千古不朽。

古埃及人生活在一个极权主义的国度,几乎没有什么个人、个性可言。他们的建筑除了茅草屋以外,风格极其相似。同一类型的寺庙、国王或王后的坟墓,相似的纪念碑,这些量产的官方艺术就是古埃及人所谓的艺术。但是,古埃及的雕刻家、画家向人们展示的人物或动物作品中,同样有着原始人所具有的敏锐的艺术洞察力。一切历史印迹都表明,古埃及的艺术家能熟练地表达他们想要表达的主题。在具体研究其绘画作品时,人们不难发现古埃及人对透视技巧的欠缺完全不影响人们对其作品的欣赏。中国与日本的绘画作品同样也欠缺西方成熟的透视画法,但它们仍能让人回味无穷。

亡灵书节选

约公元前1400年

《亡灵书》是古埃及人放置在墓地死者身边的一种符箓,上面所记录或描绘的文字、绘画涉及大量的赞美诗、咒语等,以期能帮助亡灵顺利地抵达来世幸福的彼岸。肥沃平缓的尼罗河冲积平原赋予了古代埃及人相对稳定、安逸的生活,他们同世界上其他地区的人们一样笃信冥冥之中有神灵的存在,他们生时勤劳不息,死后期望在神灵的引导下转世重生,为确保死者的心脏与其共存,书中记录着这样一段文字:“我的心脏在我的心房里,那是我的休憩之处。”

从细节上看,古埃及艺术有着大量区别于现代人的观察、处理方式,古埃及、古巴比伦和亚洲西部地区的艺术家们还不曾掌握描绘人类面部表情的技法。但是显然他们都曾试图努力过,借助身体的动作描绘与肢体语言细节来弥补这种缺陷,让即使是几千年后的我们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想要表达的惊恐、喜悦和忧虑之情。

乐舞

欢乐、喜庆的气氛四处弥漫,壁画中身姿曼妙的乐师和舞者打着拍子、演奏着乐曲,由左至右乐师们所用的乐器分别是竖琴、诗琴、双簧管和里拉琴,人们在轻快的韵律和节奏中仿佛获得了鲜活的生命一般,让旁观者不禁沉浸其间。古埃及艺术家们对透视画法技巧的欠缺完全不会影响人们对其作品的欣赏和痴迷,敏锐的艺术洞察力让他们能如此精准、清晰地抓住人物局部的细节和特征。

由于动物更多地借助身体动作来表现情绪,所以描绘没有表情的动物远比描绘人要容易得多。因此,远古的艺术家们更擅长于运用突出身体动作来准确、生动地刻画动物。

挤奶

图中描述的是古代埃及人饲养奶牛并获得牛奶的情形,农夫正半跪在健壮的奶牛腹下往准备好的罐子中挤奶,右下角一头待哺的小牛犊被拴在母牛腿上。尽管古代埃及艺术家对透视法和表情的表达仍有不足,显得缺乏立体感、表情机械,但不难看出他们也试图通过其他方式来弥补这一缺憾,如以凹凸的刻痕来突显奶牛体态和肌肉特质,人们甚至可以从奶牛面部的泪滴体会到母牛对无法哺育小牛感到痛苦和不安。

战斗

约公元前600年

这幅绘制于无釉赤陶花瓶表面的绘画向人们描述了希腊战场上步兵近身肉搏的场面。左侧的士兵身体微微前倾,左手以巨大的圆盾护住身侧,右手的尖矛平举,摆出一副准备攻击的架势。他脚下一个受伤的步兵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盾牌盖在身体上,鲜血从腿侧流出。右侧两个敌方的步兵也持盾挺矛正欲抢上,惨烈的厮杀一触即发。希腊人延续了埃及人的绘画风格,战争成为天性好斗的他们最引以为傲的主题。

对于尼罗河人的绘画艺术,我无法提供更多的细节,也许只有极少数的鉴赏家才会对此有着更深入的了解。但是,只有关注尼罗河流域艺术的人,才能对后来所发生的一切有着深刻的理解。埃及人教会了希腊人关于艺术的鉴赏,而希腊人又将有关艺术的一切教给了我们。很久之前,我们的祖先就明白这一点:希腊人是极具天分的,从女神雅典娜到宙斯,希腊人如同希腊诸神一般卓越超凡。

木马屠城

约公元前7世纪

图中再现了希腊神话中一场史无前例的奇谋夺城战,围绕画面主体巨大的木马,几个头戴羽毛战盔的特洛伊战士面露胜利的微笑,丧失了应有的防备,却没有发现木马上窗口后暗藏着神采奕奕的希腊士兵。在这场传说中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希腊联军先是佯装退却,再与藏身木马混入城中的奇兵里应外合,夺得了九年牢不可破的特洛伊城。粗犷的线条彰显着希腊人对艺术的理解以及对史诗传说的得意和自豪。

人的生活有其发生、发展的根源,艺术也是如此,完全脱离生活的、纯粹的艺术是不存在的。虽然有一些艺术奇才看似与这一原则截然相反,但倘若我们寻根究源地挖掘他们作品中的思想根源,仍然可以发现真实生活的影子。一度失传了的克里特及其他岛屿的文明直到50年前才被人们重新认识,它连接着亚、非、欧三大洲的文明。埃及人的艺术从尼罗河流域传播至希腊半岛,并在那里传承了一千余年,之后才传到了北欧。直到现在,我们才恍然大悟,希腊艺术只不过是3000年前埃及艺术的延续。

荷马行吟图

勒卢瓦尔

明媚的阳光下,远处肃穆庄严的神庙与市镇仿佛笼罩在一种祥和的光辉之中,古希腊人围坐在室外的树荫下,聚精会神地聆听盲诗人荷马所作的壮阔诗篇。荷马是古希腊著名的诗人,相传他每日携带着七弦琴行走在热闹的市镇之中,为人们吟唱英雄的事迹和赞歌。从图中人们不难发现,古希腊人的日常生活环境和习惯确实不适合绘画艺术的发展,而户外的建筑、雕刻艺术却从中受益颇多。

很多时候绘画是一种用于装饰内部空间和建筑外部的艺术。希腊和罗马处于气候温和的地区,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使当地人以室外活动为主,多是在大街或市场上逗留、活动。对于他们来说,房屋仅仅是用来睡觉、吃饭、劳作、保护妻儿不受伤害的特定场所,人们很少待在家中,甚至连房屋的构造也是极为简单。因此,我常常怀疑希腊人对绘画的重视程度,他们不会将绘画置于一个崇高的地位。

狄俄尼索斯渡海

埃克塞基亚斯 约公元前540年

这幅绘画绘制在一古希腊时期的双柄酒杯内壁上,酒神狄俄尼索斯驾着他的小舟航行在海面上,洁白的帆寓意着他的善良无邪,桅杆上缠绕着伸向天空的葡萄藤寓意着他的酒神身份,嬉戏的海豚与海豚形的船体相映成趣,整幅画面的布局和谐,线条精致流畅。狄俄尼索斯是希腊神话中的草木与丰产之神,他是主神宙斯的儿子,善良、忠诚、英俊,他在四处游历时发现了葡萄酒的酿造工艺,并致力于推广传播。

大量的奴隶为雅典人和罗马人提供了资本与劳动力,进而使其获得了投身政治、宗教节日游行、戏剧表演和体育竞技等户外活动所需的充足的闲暇时光。议员集会的场所多在长满青草的山坡上,而绝不会在描绘着辉煌的壁画和挂满已故市长及议员照片的豪华大厅里举行。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对绘画的需求不大,故而画家的地位与建筑师和雕刻家比起来相形见绌。建筑师和雕刻家的作品满足了人们对艺术的基本需求,故而深受认可和欢迎。即便如此,我们仍不能得出希腊人对色彩不重视的结论。相反,从荷马时代和希腊神话时代开始,希腊人就非常喜欢用艳丽的色彩为国王或其他统治者制作充满爱国热情的雕像。今天希腊的大理石雕像以其特有的凝重简朴的高贵气质吸引着人们的目光,其实这些雕像上都曾经涂过红、蓝、黄、绿等光鲜艳丽的色彩。

希腊画家对绘画原理、色彩处理的理解虽然自成一派,却难以迎合现代人的品位。正如我们现今文化的主流是玻璃和金属一样,希腊文化基本上算是陶器文化。复杂的画面设计得益于深厚的绘画基础,陶器迷人的魅力得益于高超的制陶技术,这些充足的资本促使陶器在古代得以广泛流行。此外,这些设计能力超群的艺术家还要经常被理所当然地安排以奴隶之身参加各种致命的角斗。正如今天一样,尽管那些装西红柿、豌豆汤、烘烤豆制品的听装罐头标签都是由鲜为人知的艺术家设计的,但人们却习以为常。

拉奥孔

雕塑 阿格桑德罗斯等 公元前1世纪 现藏于罗马梵蒂冈美术馆

整个雕塑表现的是特洛伊祭祀和预言家拉奥孔触怒了雅典娜与诸神毁灭特洛伊的意志,致使他和他的两个儿子被雅典娜派遣的两条巨蛇勒死的场景。拉奥孔是希腊传说中特洛伊的英雄,相传他看穿了希腊联军的木马计,试图警告和阻止特洛伊人将希腊人“遗弃”在海滩的木马当作战利品拖进城内,但并未受到人们的重视,以致特洛伊城最终陷落。静穆、典雅是希腊雕塑给人最大的感受,这件极具视觉冲击力的雕塑被推崇为世界上最完美的作品,意大利著名雕塑家米开朗琪罗称其为“独一无二的艺术奇迹”。

基督

图中的各部分错落有致,最上面的部分是基督在天使的簇拥中为世人祈祷,雕刻师用基督背后的光圈来暗示其无与伦比的权威,“光圈”一词在希腊文中是“圆盘”的意思;图的中部主体突显的是罗马皇帝的形象,驾着骏马,手持权杖,左边有服侍的将军手托着战利品;最下方是大地上臣服的人们和野兽,正向皇帝进贡或致敬。值得关注的是此时的基督形象年轻而没有胡须,且相貌平平。

在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精通壁画绘制的大师和绝妙陶器图案的设计者同样得不到应有的重视。希腊和罗马上流阶层在庭院中绘制的壁画更多是为了取悦妻子和孩子,而家中的男主人大多对此漠不关心。因此希腊绘画历史上除了少数珍品外均有着某种“幼稚”的意味,即便能给人以愉悦之感,也难以引发人们更多的兴趣与关注。这一点在参观庞贝古城和赫尔克里纽姆两座城市遗址时,会更容易观察到。古希腊为古代文化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然而古希腊人对待绘画艺术就如同对待一个领养的孩子,即便是善待它,偶尔关注它,给予轻抚,却永远不会把它当作自己的孩子。

值得注意的是,早期的基督教绘画对艺术史做出了极其特殊的贡献。也许有人认为,原本就不存在所谓的“早期基督教绘画”。也许,我们可以称之为“后期异教徒绘画”。只因早期身份卑微的基督教信仰者皆属于奴隶阶层,他们没有能力发展属于自己的艺术形式。在随后而来的建设与发展中,出于安全的考虑,他们选在罗马周围废弃的采石场内举行会议,一些循规蹈矩的老异教徒画家受雇肩负起了装饰地下通道的重任。而这些深受古罗马传统文化熏陶的老技工们仍然沿袭着旧有的套路,画着万年不变的异教神形象,不同的只不过是赋予其崭新的名字。

这样就造就了公元5世纪以前,基督一直以一位没有胡须的年轻人形象示人的奇怪现象——有时是赫尔墨斯或者俄尔浦斯的装束,有时是太阳神阿波罗的形象,头部罩着一个远古时代象征太阳的圆盘。“光圈”一词在希腊文中是“圆盘”的意思。

公元5世纪中叶以后,君士坦丁堡取代了罗马成为世界的中心。从此以后,习惯于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罗马统治者被下巴上蓄满胡须的帝王和官员所取代。基督的形象也随之变化,留起了长胡须,没有胡须的基督恐怕很难让人们认出了。在东正教信仰者的眼中,如果将基督绘成没有胡须的形象,无异于可怕的异端,基督的这种形象在其看来更像是奴隶或者演员。

主宰万物的基督

镶嵌画 约1190年

巨大的基督镶嵌画安置在圣坛上半圆形的壁龛之中,他下方是怀抱着圣婴端坐在宝座上的圣母玛利亚以及两侧众多的天使与圣徒。肃穆的气氛、金色的背景让整个圣坛显得分外庄严、高贵,长发、蓄须的基督高高在上,缓缓展开双臂仿佛要拥抱他的子民,安详的脸庞、挺直的鼻子、浓黑的眉毛、坚定的目光——给人一种神圣之美,高度的落差与空间感更让世人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

同理,想象不出圣母玛利亚外貌的早期基督教信仰者也就只能以帝王的妻子为模板进行复制。于是,圣母玛利亚在中世纪早期的绘画中,常被绘成帝王庭院中众多仆人簇拥下身着盛装的伟大而贤惠的女性形象。

肩负羊羔的少年

雕像

这尊银质雕像刻画了一个年轻牧羊人的形象,浓密的卷发、健壮的体魄,艺术家心思细密地运用背后行囊中肩负的羊羔和胸前的水罐获得了良好的平衡,线条圆润、流畅,衣衫下摆的褶皱更是极其真实地还原了真实的效果。赫尔墨斯是宙斯之子,古希腊神话中商贾、行人的庇护者,远古时期的畜牧之神,常以背负羊羔或手持钱袋的形象出现。

这些是用来说明众多艺术形式中,传统脱离原本意义后如何长时间存在的绝好例证。希腊人和罗马人数千年来始终认为黑暗和忧郁的冥河是通往未来的必经之路。而基督教艺术则告诉人们:在墓地中接受祈祷的灵魂怎样穿越黑暗、阴郁以及充满怪兽的海洋,最终步入永恒。

可以证明传统具有令人难以置信的生命力的例子还有很多。如在公元5世纪甚至更晚一些的时间里,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主题在中世纪基督教艺术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但人们却根本无法找到此类题材的绘画。即使过去了五六代人的时间,基督教信仰者在提及救世主时仍愿意将其与赫尔墨斯联系起来。作为一个善良的牧羊人,赫尔墨斯在异教徒时代深受人们的崇拜。城里英俊的年轻人常常在节日里肩扛着一只小羊羔围着城墙走一圈,以祈求来年的幸运。这样一位相貌高贵的年轻人如果像凡人一样死去,是让人们难以接受的,于是这位善良的牧羊人自然就被认为是可以复活的基督。

再者,即便是将地球搞得乌烟瘴气,作为先知以利亚登天神话的工具——遮阳四轮马车仍然是希腊神话和现实生活中人们最重要的代步工具。直到最后一批顽固而守旧的异教徒从这个不再充满魅力和欢乐的世界消失,古老的异教徒的绘画形式才会在纯粹的基督教艺术确立之后渐渐消亡。

陈旧的绘画形式的衰落也预示着新的表现形式的诞生。镶嵌艺术适时出现了。镶嵌艺术是指人们借助涂上白、蓝、绿和金黄等色彩的大理石或玻璃块集结、镶嵌成画的一种绘画艺术形式。如今优秀的镶嵌画已难觅其踪,即便是为数不多的几家意大利作坊拥有这类技术,也已是难以招揽生意,入不敷出。直接镶嵌到建筑物墙壁上的镶嵌画是整个建筑物难以分割的一部分,无法随身携带,这是其与普通绘画最大的差别之处。虽然墙体也可以运输,以前也有人从小亚细亚、希腊将整座神庙搬运至欧美,但相信今天不会有哪个国家会允许以这种方式掠夺建筑物了。

夏日水畔

镶嵌画

夏日清爽的水畔花园,人们坐在巨大的藤编幕顶之下谈笑风生,藤顶上爬满绿色植物密实的叶子,上面结满了应时的果实,清澈的水面上莲花盛开,采莲人驾着小舟穿行其间。镶嵌画是用有色石子、陶片、珐琅、玻璃等镶嵌在建筑物墙壁、地面或天花板上的图画艺术,起源于古老的东方,在希腊、罗马盛行一时。细密的碎片拼接成的图画精致、奢华,不同颜色的运用与搭配更能彰显艺术家的深厚功底。

因此,人们必须前往一些较为偏远的地方才能看到那些真正优秀的镶嵌画,如拉文纳(亚得里亚海上的一座可怕的村庄,也被人看作5世纪时的纽约)或威尼斯。除了在罗马几座古老的教堂以及意大利一些少数城市还能看到镶嵌画以外,人们还可以在君士坦丁堡的圣索菲亚大教堂寻觅它们的踪迹。

镶嵌画是中世纪绘画技巧得以延续的重要途径,尽管它不是美国文化中的重要艺术形式,但每个人仍有必要了解它的真实情况。现在,我们终于找出一种用来表述艺术的语言,在临近历史脉络清晰的时代,我们将结束对古代艺术的探讨,重新回到真正需要讨论的主线上来。

幸福的庭园

约公元前1300年

古埃及人采用尼罗河两岸的纸莎草制成的纸书写文字和绘画,他们从天然矿石中提取的颜料经久不褪色,黑、黄、红、白、蓝、绿等色彩都能较好保持最初的样子。这幅画描绘了生活相对富足的埃及人和妻子在自家的庭院中向奥西里斯神致敬的场景。整幅画简洁、生动,建筑与庭院的描绘虽然在透视绘画技术方面略显不足,但仍能抓住事物自身的特点,以特有的方式来向人们表达真实的用意。

利维亚的庭院

壁画 公元1世纪后期

性情奔放的意大利人渴望拥有自然与高贵,艺术家们不断地运用颠覆性的思维方式,试图从原有艺术的规则和限制中挣脱出来,创造出属于他们的、具有独特之美的艺术形式。在罗马皇帝奥古斯都的妻子利维亚的夏日庭院的墙壁上,人们发现了这幅极富时空转换魔力的壁画,薄雾弥漫的花园中栽种着郁郁葱葱的树木,娇艳的鲜花、累累果实和轻灵的鸟禽间杂其中,空间透视所呈现的视觉效果让人沉浸在似真似假、如梦如幻的庭院之中,流连忘返。

采花少女

壁画

优雅的步履、轻舞的裙带、柔美的身姿,如果不是命运的眷顾,这幅曾经历过数千年火山灰深埋的壁画恐怕今天的人们早已无缘得见。尽管人们从画面中只能窥见少女的背影和面部轮廓,但却丝毫不能掩盖她的优雅和迷人。艺术家以其细腻的笔触向世人展示了人与自然的和谐之美。这幅传世之作被发掘于距庞贝古城五公里之外的一幢别墅的卧室中,几乎保存完好的线条和色彩让人们难以相信它竟曾经历过那场足以毁灭世间一切经典之作的大自然之怒。

亚历山大镶嵌画

镶嵌画 约公元前80年 800cm×600cm 现存于意大利那不勒斯国家博物馆

这是一幅1831年从意大利庞贝古城“农牧神殿”遗址中发掘出的镶嵌画,据考证,这是一幅晚期希腊绘画风格的古罗马复制品。时光的侵蚀已使镶嵌画的局部出现脱落,但宏大、生动、精致的场面至今仍没有丝毫消减,它如实地再现了亚历山大大帝与末代波斯国王大流士三世在伊苏斯进行的那场宏大的战役。艺术家对人物、场景细节的描绘与透视缩短法的灵活运用让人对希腊绘画艺术的高超、娴熟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查士丁尼及其随从

镶嵌画 约公元526-547年 264cm×365cm 意大利拉韦纳的圣维塔尔教堂

肃穆、神圣的氛围充斥着这幅画面的每一个角落,它描绘的是查士丁尼皇帝及其随从手捧圣器向基督献祭的场景。在皇权神化的罗马帝国,艺术家用大理石、金银、珠玉、玻璃、石子拼嵌而成的镶嵌画来歌功颂德。风格独特、精美绝伦、色彩明快,是拜占庭艺术繁盛时期的产物,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社会政教合一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