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诡异司的画师将醉满的遗容画了下来。
那张纸上的五官几乎辨认不出人形。好似有什么东西从内部将他的脸部撑开,像一块被野兽啃噬过的破布。
林晦站在摊位前,望着街角那些衙役奔忙的身影。他们神色凝重,手中的驱邪铃声细微而急促。
阴云在头顶汇聚,日光被吞噬殆尽。
永宁坊的街巷比往日更加幽深,青石板上积水未干,反射着惨淡的天光。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急促的脚步声、混乱的喊叫声,还有那熟悉的哭泣...
是老李家的方向。隱約能聽見哭喊聲,還有雜亂的腳步聲。
林晦收起筆記,迅速起身。那只老鼠也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在黑暗中。
穿過幾條巷子,她看見老李家門前圍了不少人。屋裡傳出斷斷續續的哭聲。
“怎麼了?“她擠進人群。
“是小榮!“李夫人看見她,撲過來抓住她的手,“小榮他...他不見了!“
林晦心頭一沉:“什麼時候的事?“
“就...就剛才,“李夫人抹著眼淚,“他說要去茅房,這一去就沒回來...我們找遍了整條街...“
老李站在一旁,手裡握著一盞燈籠,臉色發白:“我在茅房那邊找到了這個。“
他顫抖著展開手掌。是一塊沾了泥的布片,林晦認出那是小榮今天穿的衣服。
“布上有水漬...“她仔細端詳著那塊布,觸手處還帶著涼意。在她現在的視野中,布片上隱約能看見一絲青色的痕跡,和剛才暗渠裡的那些符文十分相似。
“會不會是...掉進水溝裡了?“有人小聲說。
人群一陣騷動。前幾天的大雨讓不少水溝都漲了水,而小榮今年才八歲...
“不可能!“老李激動地說,“那孩子在這兒長大,對每條巷子都熟悉得很,怎麼會...“
林晦打斷了他:“帶我去找到布片的地方。“
茅房在巷子深處,是幾戶人家共用的。地上還有些水漬,延伸向牆角的一個小小排水口。
林晦蹲下身查看。這個排水口和剛才那個大的相連,是同一個系統。借著燈光,她注意到洞口邊緣有些新鮮的刮痕,像是有人...或者什麼東西,從這裡掙扎著進去過。
更讓她在意的是,地上的水漬中,那些微小的蠕蟲正在不尋常地聚集。它們排列成某種詭異的圖案,在昏黃的燈光下若隱若現。
“小榮這幾天...有什麼異常嗎?“她問道。
“他...他最近總說做噩夢,“李夫人抽泣著說,“夢見有個黑影在叫他...我還以為是生病了,可大夫看過說沒事...“
林晦站起身,心中漸漸有了計較:“去請巡夜的衙役來。“
“可是...“
“快去。“她的語氣很堅定。
等老李匆匆離開,她望向那個黑洞洞的排水口。地下傳來細微的水聲,但仔細聽的話,似乎還有別的聲音...
像是某種呼喚。
林晦站在排水口前,浑身泛起一阵莫名的寒意。地底的水声不断,夹杂着某种难以描述的韵律,像是无数细小的生命在黑暗中窃窃私语。
深巷的阴影在地面蔓延,如同浸润的墨汁般缓慢渗透。
排水口深处,那若有若无的呼唤声愈发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远古深处传来的回响。
林晦的指尖微微发冷。月光透过层叠的屋檐,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些光斑在水渍中晃动,仿佛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林姑娘,衙役们来了。“老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焦虑。
她没有回头,目光依然凝视着那个幽深的洞口。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黑暗中藏着什么。那是一种本能的直觉,就像野兽在风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几个身着墨蓝色官服的衙役快步走来,腰间的驱邪铃随着脚步发出细微的轻响。
为首的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人,手中握着一根乌木杖。
“大人,“林晦站起身,声音平静,“我刚才在这里发现了一些异常。“
她将布片和那些诡异的蠕动痕迹指给衙役看。
那块被水浸湿的布料在月光下泛着异样的光泽,触手之处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寒意,像是被什么古老的气息浸染。
中年人蹲下身,用乌木杖轻轻点了点地面。
一丝若有若无的光晕从杖尖散开,如同涟漪般在潮湿的石板上荡漾。
每一圈波纹扩散开时,那些隐藏在水渍中的细小生物就会微微颤动,仿佛在回应某种无形的召唤。
“果然...“他的声音低沉而凝重,眉头深深皱起,“水里有东西。“
夜风掠过巷道,带来一阵阴冷的潮气。
那气息中混杂着某种难以形容的腥味,既不像是腐败的气息,也不似污水的味道,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古老的味道,仿佛从时间的裂缝中渗透而出?
林晦注意到衙役们的神色变得异常警惕。他们腰间的驱邪铃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轻响,像是在预警着什么不详的征兆。
每一声铃响都在寂静的夜色中激起细微的涟漪,而那些涟漪中似乎藏着某种难以捉摸的韵律。
就在这时,地底突然传来一阵异响。
那声音轻得几乎难以察觉,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心悸。像是有什么远古的存在在深渊中翻动,又像是无数细小的生命在黑暗中低声吟唱。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某种诡异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倾听、靠近...
“封锁现场!“中年人突然厉声喝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快去通知总部,就说...它们醒了。“
月光穿透云层,在地面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那些影子在无声中扭动,如同某种未知生物的脉络,在这个世界的表象下悄然蔓延。
整个永宁坊仿佛都笼罩在一张无形的网中,等待着什么即将降临。
而在那幽深的暗渠深处,隐约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那声音随着古老的韵律轻声哼唱,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遥远的梦境中飘来,带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那是小荣的声音。
暗渠深处的歌声如同丝线般蔓延开来,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歌声中蕴含的不仅是小荣稚嫩的音调,更像是某种远古回响的微弱残片带着难以言说的诱惑力量。
空气愈发粘稠,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吸入某种无形的物质。
月光穿透层层阴云,将地面的水渍映照得惨白如纸,那些原本细小的蠕虫在光影中投下诡异的剪影,如同某种难以名状的图案正在缓缓成形。
“大人...“一个年轻衙役的声音微微发颤,“您看那些...“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地面的水渍开始以一种不自然的方式流动。
那些水纹不再遵循重力的规律,而是朝着某个方向缓慢汇聚,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林晦感觉血液一阵躁动,体内仿佛有什么在回应着那深渊的召唤。
她看见那些衙役的脸色变得苍白,就连那根乌木杖都在微微颤抖,发出细微的嗡鸣。
“退后!“中年人厉声喝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难掩的紧张。
但已经太迟了。
地底的歌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如同千百个声音在同时吟唱。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难以抗拒的魔力,让人不自觉地想要跟随、倾听、沉沦...那是一种比梦魇更加古老的低语,仿佛要将人的灵魂抽离躯壳。
林晦看见月光下的影子开始诡异地扭曲,那些本该静止的暗影竟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气,既不像是腐烂的气味,也不似潮湿的霉味,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本源的气息。
“它们...“中年衙役的声音沙哑,“正在苏醒...“
而小荣的歌声,依然在黑暗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