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大清康熙年间,圣主在世,擒鳌拜、平三藩、收台湾、定准噶尔,将这万里江山治理的花团锦簇。然而承平日久,吏治废弛,正所谓内腐而虫生。但要说这大清官场哪里最乱,首推江南漕运。为何说江南漕运最乱,这得从大隋朝开辟京杭运河说起,京杭运河本意是贯通南北,不料却忽略了一点,中国地势北高南低,水往低处流。大清定都北京以后,南货北运,只能走京杭运河,但运河水流向南,正常船只单凭风帆无法北上,只能沿途征发大量民夫划桨拉纤。这样一来,官府趁机骚扰百姓,以征收劳役运费为由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引得民怨沸腾,江南百姓暴动迭起。但乱世出英雄,运河漕运之中还真就引出了一位豪杰好汉,干出来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本书讲述的就是他的传奇故事。
此人姓潘名清,字宣亭,年方二十,仪表堂堂,浙江杭州武林门外哑叭桥人。其父为绿营军的一个哨长,相当于现在的连长。这大清朝的军队分为八旗和绿营两部分,八旗兵是满人,归驻防将军管;绿营是汉人,归总督、提督管。过去人们重文轻武,都不愿意当兵,所以朝廷设置军户,八旗和绿营都是世袭当兵,用来保障国家兵源。潘清八岁的时候被父亲送到少林寺练武,学得降龙、伏虎两套拳法,降龙拳水战,伏虎拳陆战。潘清学武天分极高,加上苦心修习,在同辈的师兄弟里鲜有对手。十八岁那年父亲病故,潘清回到家乡袭父职参军,当了一个普通小兵。潘清为人侠肝义胆,重情重义,所以深得军中兄弟爱护,很快就提拔为军中一个棚目的小官,相当于现在的排长。
这一年,正是康熙四十七年,京城里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皇帝废黜二阿哥胤礽的太子储位!邸报消息传至江南,引起江南官场轩然大波,要说这最紧张的人,当属江宁织造曹寅。曹寅出身显赫,母亲孙氏原来是康熙皇帝的奶妈。曹寅从小就是康熙的伴读侍卫,当年康熙帝擒鳌拜的时候,曹寅也出过力,因此深得皇帝宠信,是皇帝面前第一红人,很快就被提拔为正四品的江宁织造。江宁织造表面上是皇家派驻江宁采购丝绸、定制龙袍的衙门,实际上还负责为皇帝接待外邦使臣进贡,监视江南士绅百姓,有密折上奏的特权,可谓是位不高但权重。曹寅为了长久富贵,早就巴结上了太子胤礽,没少偷偷给他送钱送女人。可万万没有想到,胤礽这么不争气,轻易被废,曹寅担心自己受到牵连,惶惶不可终日。但康熙皇帝毕竟十分器重曹寅,尽管知道他和太子有染,还是要保下曹寅,为了安抚他,还提拔他兼任从三品的江南盐运御史。过去盐铁官营,盐政是官场上最肥的差事,皇帝如此器重,让他身兼两要职,在江南官场上也就更加威风起来。曹寅暂时松了一口气,但别人可就没这么轻松了,储位悬空,众人纷纷押宝其余皇子,生怕以后站错了队伍耽误了前程。这其中江宁将军德楞嘉尤为积极,他原本是乾清宫御前侍卫,功夫虽然稀松,但溜须拍马的本事甚是了得,把康熙皇帝伺候的是舒舒服服,加上出身显赫亲贵,于是在四十五年被皇帝派到南京做了江宁将军,主管江南驻防八旗。太子与皇帝不和的事情他早就知道,只是没有想到皇帝会这么快废黜了太子。德楞嘉在做侍卫的时候与众皇子多有接触,他发现八皇子礼贤下士,颇有王者风范,决定投靠八爷,好博个日后前程。
八爷收拢了德楞嘉自然不是让德楞嘉当摆设,江南富庶,遍地金银,恰逢朝廷征讨青海和硕特部落,急需军饷,八爷就命令德楞嘉在江南筹措饷银,好向皇帝立功争宠。可问题是,江宁将军官职虽大但权力不大,尤其是不管财政,哪里去弄钱?接到命令,德楞嘉不敢怠慢,急忙召集部下到将军府商量对策。
部下到后,施礼已毕。德楞嘉道:“各位想必也都知道八爷的来信,五百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你们说说这银子该怎么筹措?”参领富宁道:“咱们江宁将军府只负责江宁的驻防八旗,没有别的财源,要想为八爷筹饷,最好在盐政上下功夫。”佐领吉兴道:“盐政归两淮盐运监察御史管,咱们怎么插手?”富宁道:“这个好办,盐运北上走运河,如今运河两岸匪患猖獗,盐政河防营剿匪不利,咱们驻防八旗正好以此为借口,进驻运河剿匪,这样不就可以插手盐税了吗?”德楞嘉大喜:“好,就这么定了,如今的两淮盐运御史是江宁织造曹寅这个老小子兼任着,他早年也是皇上的侍卫,仗着资格老没少为难老子,如今老子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吉兴问道:“那大人准备先怎么办?”德楞嘉道:“我听说四明山的土匪张念山挺猖狂,咱们就先拿他开刀,讨个头彩!”富宁听罢赶紧劝导:“大人万万不可。”
德楞嘉疑惑道:“为何不可?”富宁解释道:“张念山是运河两岸最大的土匪,他不但武功高,人马多,狡猾异常,关键还凶残成性。咱们八旗军承平日久,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如先围剿其他的小股土匪,四明山还是日后再说吧。”德楞嘉思虑片刻,也知道自己的斤两,张念山的匪名他是如雷贯耳,听说有一次他化妆进城,在茶楼听见一个千总吹牛,说是功夫全江宁无敌手,三天之内就能灭了四明山,张念山当时没说什么,当晚跟着千总回了家,将他家里十余口人全都杀害,女眷还是先奸后杀,临了在墙上写上“杀人者张念山也”。这事想想就害怕,要是真去打他,肯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吃柿子专捡软的捏,还是先打别的小土匪吧。
两万多八旗兵进驻运河,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剿灭了七八股小土匪。听到德楞嘉以围剿土匪为名插手盐政,两淮盐运御史曹寅勃然大怒,立刻召见部下河防营指挥使胡克。胡克一进屋,曹寅就破口大骂:“德楞嘉这个混蛋,想当年他刚当侍卫的时候,还是我手把手带的他,他在我面前就是个小跟班力笨,现在翅膀硬了,居然敢跟我抢地盘!”胡克附和道:“可不是吗?还剿匪,他打的那两股土匪,最多的不过二十几人,他还好意思给朝廷报功请赏。”曹寅道:“必须得让他尝尝我们的厉害。”胡克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大人准备怎么办?”曹寅道:“他不是说要来剿匪吗?那咱们就先剿个大伙的,抢他的功劳,看他还有什么话说!”胡克又问:“那大人准备打谁?”曹寅道:“还能有谁?当然是四明山的张念山!”
一听到张念山的名字,胡克三魂七魄登时就少了一半,赶紧劝道:“大人不可呀,您刚到盐政衙门,不知道这张念山。他纵横江南多年,一手的鹰爪功天下无敌,咱们河防营的弟兄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曹寅大怒:“放屁,本官当了二十几年的江宁织造,还不了解江南的大事小情吗?皇上信任我,让我兼任盐运御史,我要是连张念山这样的乌合之众都对付不了,还怎么当这个官!”胡克颤颤巍巍的问道:“那要是真没人打得过张念山该怎么办?”曹寅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怎么打我不管,这是你河防营的事,我就要一个结果,十天之内,你提着张念山的脑袋来见我!”
这胡克接到围剿张念山匪帮的任务后如丧考妣,惶惶不可终日,围剿是死,不剿曹寅也肯定饶不了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呢?
那这张念山究竟是何许人也?竟然让江南的官兵如此恐惧?他本出身小康人家,父亲年过四十才有的一个老儿子,自幼娇生惯养,无法无天,后来喜嫖好赌败光了家产,气死了爹娘,就每日在街上打架讹人混日子,后来遇见一个江湖异人,传给他武功。不料他天赋极高,不到十年竟然练成鹰爪功,成为江南有名的高手。后来醉酒打死了一个知府的儿子,被官府通缉,就带了几个党羽逃到四明山当了土匪。之后他性情更加残暴。他和别的土匪不同,别人都玩黑白勾结,定期给官府上供,但他狂妄成性,从不理睬官兵,而且凡有官兵围剿,他逃脱之后必打听好领兵将领的住处,杀其全家,久而久之再无官兵敢来。什么黑白两道,唯我独尊,后来他连抢掠都懒的抢了,要是缺钱粮,直接派人到乡绅百姓家里送个帖子,如果不按时送来,也是全家被杀。
曾经有乡绅组织团练对抗,却被张念山打败,连累全村遭屠。后来江苏巡抚想要招安他,他放话说,不给个正二品的总兵,就绝不下山。巡抚见他胃口太大,也只好作罢,与之虚与委蛇,把难题留给下一任巡抚了。从此张念山的匪名在江南无人不知,更无人敢惹。每次去县城集镇寻欢作乐,官兵捕快就是看见了,也故作不知。
这次曹寅为了和德楞嘉争权夺势,强迫部下硬要围剿张念山,吓坏了河防营的一群酒囊饭袋。但可巧这天道昭昭,自有这盖世的英雄来降他混世的恶人。此番围剿张念山,潘清也属于河防营,也要参加这次剿匪。同营的兄弟皆肝胆俱裂,唯独潘清初生牛犊不怕虎,跃跃欲试,要冲锋在前,会会他张念山。
再说胡克带着河防营一千余人开往四明山,一路寻思战术,既能向曹寅交差,又能躲过与张念山的恶战。他仔细翻看地图,了解地形。这四明山位于京杭运河东面,隋朝末年十八反王曾经在此围劫隋炀帝圣驾,被李元霸打退,从此名震天下。此处北面、西面有大河,山西侧临河处是大坡,东面是宽阔陆地,南面有运河决口后冲击成的大片沼泽,地势险要,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关键是四明山还是几座府县交界之处,在河里抢劫归河防营管,陆地上抢劫归州县管。每次张念山等人抢了财物就往别人的防区逃窜,官兵衙役们也就乐得往别人身上推差事,不管不顾了。
大军开到了四明山,但见那山顶巅高万仞,峻岭迭千湾。巍巍峻岭,削削尖峰。湾环深涧下,嵂只听得唿喇喇戏水蟒翻身;孤峻陡崖边,但见那翠嵂嵂出林虎剪尾。正所谓,起伏峦头龙脉好,必有贼人犯强梁。
恰好赶上刮西风,胡克看清地形,心里有了主意。他计划带人从西面坐船,从水路渡河登岸攻山,一路借风势放火,张念山肯定从东面陆路逃跑,到时候抓几个跑得慢被烧死的喽啰,冒充张念山,肯定能向曹寅交代。主意打定,胡克暗赞自己聪明,召集部下,分配任务。潘清自幼在少林寺除了习武,还学习兵法,觉得胡克这么安排有悖常理,赶紧劝谏:“大人,山西面是大坡,我们白日偷袭,山上的土匪肯定能看见我们,到时候有所防范,就不易成功了,不如改在夜间,而且,山东面是大路,需埋伏人马等候,防止土匪逃走。”胡克一听脸色沉了下来,敢当众反驳上司,这还得了,他冷笑道:“潘棚目兵书读得不少,就怕是纸上谈兵。我看这次不如让潘棚目打头阵,有这么大本事的人,还怕抓不住张念山?”潘清吃了苦头,其余众人不敢再多言,一一领命,开始准备渡河。
四明山下的土匪暗哨发现了官兵,急忙上山禀报。张念山一听官兵又来围剿,一声冷笑,毫不在意。他召集手下四大金刚赵龙、钱虎、孙豹、李彪及所有喽啰上前听命。大声吩咐道:“官兵舍易就难从水路攻山,肯定是虚张声势,在东边道路设下埋伏等着咱们自投罗网。咱们偏不上当,赵龙,你带一百兄弟留在山上,官兵攻山就拼死抵抗,不能后退。其余六百兄弟跟我往南去沼泽地埋伏,等官兵一上山,咱们就抄他们后路。别的不管,先把他们的船烧了,还不能全烧,烧一半留一半。”钱虎问道:“为什么还留一半?”张念山冷笑:“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船全烧了,官兵没法逃跑,被逼到绝路,肯定跟咱们拼命。咱给他们留一半船,就是留下逃生的念想,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去抢船逃命吧,哈哈哈。”众喽啰听后齐声喝彩:“大哥英明,大哥英明。”张念山十分得意,继续交代:“还有,弟兄们要看仔细,来的是哪一路官兵,认清楚了,咱们进城杀他全家!”
张念山带了众兄弟向南进了沼泽,悄悄的盯着河防营。胡克带着大家靠了岸并没有急于攻山,而是先派潘清带着三十多个官兵登坡,试探土匪反应。留在山上的土匪赵龙望见官兵上山,一声令下,一时间,弓箭、石块、滚木如雨点般扑向潘清。好在潘清武艺高强,一把钢刀耍的是水泼不进,加上施展轻功辗转腾挪,箭石根本沾不上他,毫发无损。其余的官兵没有潘清这么大本事,远远的跟着,看见不对,赶紧躲在树木和大石头后面了。
远处的胡克看到山上有土匪反抗,命人收拾火具,趁着风势,一声令下,火箭齐发。火借风势,一炷香的功夫,就把四明山燎得通红。熊熊大火一路蔓延,赵龙等人大叫一声不好,想要逃走已经来不及了,一百多人统统葬身火海。
在山南沼泽埋伏的张念山大吃一惊,他只猜到官兵要偷袭,没想到会用火攻。他回过神来,看到赵龙等人被活活烧死,勃然大怒,挥舞钢刀,大喝一声:“给我杀!”众土匪疯了一样杀将出来,直扑官兵。
胡克正放火烧得热闹,哪曾想到背后杀声震天,张念山率领大队人马从沼泽地里冲了出来。土匪们按照张念山原来的交代,扑向河边官船,夺过官兵带来的火引子,玩了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反过来把官船给烧了。官兵们全懵了,山北是大江,东面山坡刚被自己人放火烧了,山南沼泽地没法跑,再说土匪们就是从那里冲出来的,绝对不能去,现在西面河里的船要再被烧了,这一百多斤就彻底交代在这了。胡克带着哭腔大吼一声:“夺船!撤!”
官兵们一拥而上,你争我抢,拼命向没烧的船上爬。可僧多粥少,船坐满了,后面的人还往上挤,前面的人就抡起刀枪对准自己人,自相残杀,一时间河边嚎喊声震天。土匪挥刀舞枪,犹如切瓜砍菜一般容易,官兵死伤大半。
山坡上的潘清,见山坡起火,不敢久留,急忙下山,可一到山下就傻眼了,怎料到河防营的兄弟这么不禁打,全都成了待宰羔羊。潘清手下的三十多人,看到船都被别人抢光了,心急如焚,也都不再听潘清号令,自行跑过去抢船逃命了。潘清无奈跟在后面随大家一起逃生,就在这时,土匪钱虎带人拦住去路:“哪里逃!”潘清心一横,挥刀和钱虎打了起来,战不三合,潘清发现这钱虎就是空有一身蛮力,功夫稀松平常,于是故意卖个破绽,诱钱虎上前劈刀,然后顺势一个海底捞月,从下向上撩刀,挑死了钱虎。
再说指挥使胡克,这时也在拼命夺船逃跑,平素里大伙什么事都让着他,可现在是生死攸关的时候,谁也顾不得尊卑,哪还有人管他是不是指挥使。胡克手脚笨拙,半天也没抢到船,反倒被张念山大老远地发现了,用手一指:“就是那个穿官服的,给我杀!”听到这句话,胡克吓破了胆,手忙脚乱地脱了官服。正在要脱裤子的时候,张念山杀到,挥刀就劈,胡克拔刀格挡,谁曾想他平日养尊处优,根本没有力气,虽然挡住了张念山的第一刀,但虎口震裂,刀被打落在地。胡克转身就跑,可这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实在太虚,没跑两步,竟然两腿一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张念山赶紧追上去,又是一刀劈向胡克。
说时迟,那时快。此时潘清杀了钱虎也赶到河边登船,看见张念山追杀胡克,飞身上前,一刀顶住了张念山,横在了胡克身前。张念山大怒,还有人敢挡他的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张念山挥刀向前,二人你来我往,钢刀飞舞,仿佛要把天划出一道口子。两人打了二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眼见土匪越聚越多,潘清不敢恋战,纵身越起,一式泰山压顶,劈向张念山。张念山挥刀挡住,潘清接着跨步向前,身子紧紧贴住张念山,张念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潘清顺势一个侧转身,弯曲持刀的右臂,用后肘猛击张念山的脸颊,张念山猝不及防,应声倒地。其余的喽啰见状急忙冲上来保护张念山,潘清趁机拉起胡克,一路奔向河边。
潘清杀了几个挡路的小喽啰,见河边还剩下一条小船,急忙把胡克推上小船:“大人,上船!”这时又有几个小喽啰赶了上来,潘清急忙转身迎战,张念山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带着手下怒冲冲地追了上来。潘清砍翻了几个小喽啰,再转身准备上船的时候,却赫然发现胡克竟然划着船跑远了。潘清大叫:“大人,等我呀!”胡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对不住了兄弟,救命之恩,只能来生再报,你多保重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划船逃命去了。
张念山带着大队人马围了上来,潘清向四周望了望,已然身陷绝境,手里的刀也卷了刃,再打下去肯定是一死。张念山也狞笑道:“小子,我让你自不量力!今天非把你剁碎了喂鱼不可。”
潘清看了看前面的张念山,又回头看了看运河,一咬牙豁出去了。他突然把刀掷向张念山,张念山急忙低头躲避,潘清趁机转身一跃,跳入运河。张念山赶到河沿,看着潘清冷笑道:“还敢跟我们比水性!弟兄们,下水,抓住他!”众土匪嚎叫着如同下锅饺子般跳入河中,追杀潘清去了。
潘清见众土匪也跳下了运河,拼了性命向对岸游去,但土匪们水上的功夫也都不弱,一时间,运河里百十人你追我赶好不热闹。潘清厮杀了半日,气力渐渐不支,慢慢的被几个水性好的土匪赶上。
这时不远处一个精壮汉子驾着一条小货船驶来,潘清大叫:“船家救我!”岸上的张念山见了货船驶来,大骂道:“老子是张念山,要是敢管闲事我杀你全家!”他不说这话还好,一听这话,原本还犹豫的船家立刻把船驶向潘清,潘清大喜,急忙向货船靠拢。眼看就要越来越近,一个游的最快的喽啰拽住了潘清的衣服,潘清施展降龙拳,转身一拳,正中喽啰鼻子,登时鲜血直流,喽啰疼的大叫一声松开了手,潘清趁机一跃上了货船。这时又一个喽啰也游了过来,双手扒住船帮也要登船,潘清顺手从船货里抓过一把竹伞,狠命戳向喽啰,不偏不倚正好戳中眼睛,喽啰一声嚎叫掉了下去。船夫赶紧划桨摇橹,小船飞一般扬长而去,众土匪追赶不及,气的大骂。
货船拼命划了足足两个时辰,等确认了没人追上才停在一个安全的小码头上。潘清惊魂未定,气喘吁吁的向船夫抱拳施礼:“多谢大哥救命之恩!”船夫也抱拳回礼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不瞒你说,我一开始看你穿着官兵的服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敢贸然管这闲事,可后来一听是张念山在追你,我就有数了,他的匪名谁人不知,敢和他作对的人肯定差不了!哈哈哈。”潘清听了也笑了:“我也说实话,我是河防营的棚目潘清,这次就是随营围剿张念山的,结果打了败仗,大伙早都跑了,就剩我一个,才被他们追到河里去的。要不是大哥仗义相救,小弟早成他们刀下鬼了,敢问大哥尊姓大名。”
那船夫道:“在下姓钱名坚字福斋,在这附近的柳树镇当货郎,今天是去码头进货,途中正好遇见他们追你,我看你身手不错,也练过武艺吧?”潘清回答:“我自幼在少林寺学了十年功夫。”“什么?少林寺!你也在少林寺练过武功?”钱坚十分兴奋:“我本是山东聊城人,幼年父母双亡,生活无着,就去少林寺当了几年烧火和尚,学过武功。你是哪年去的少林寺?”潘清高兴的说:“这越聊越近了,我是从康熙三十五年学到康熙四十五年的。大哥是哪年去的少林寺?”钱坚道:“咱们恰巧错开了,我是康熙三十年到了少林寺,三十五年就离开了。”潘清又问:“那大哥怎么又从河南到江南当货郎了?”钱坚说:“一言难尽呀,天色已晚,咱们也没出运河,张念山那伙土匪怕是早晚能找到这里,还是赶紧回去,日后再详谈。”
潘清说:“也好,我也得早点回营复命。大哥留个住址,改日一定登门答谢。”钱坚说:“我住在柳树镇东街靠从南数第四个小院,那是我租的住处,答谢就不必了,一起切磋切磋武艺就行。”潘清再次抱拳:“大哥客气,就此别过。”
潘清连夜回到大营,胡克见潘清居然能够活着回来十分诧异,忙问是怎么回事。潘清详细说了钱坚的救命之恩,胡克脸皮就是再厚也有点羞愧之心,自己抛下救命恩人潘清独自逃跑,反倒是一个毫无干系的货郎挺身而出。胡克赶紧命人好生安顿潘清,并找了一个郎中给潘清疗伤。
第二天,胡克派人又悄悄返回四明山探听消息,得知大火把整个山寨都给烧成灰烬,百余具尸首被烧成干碳,再加上在河滩和官兵搏杀,四明山折损了不下三百名喽啰,其中还有几个骨干头目,张念山无家可归,不知道带着残部躲到哪里去了。
胡克赶紧添枝加叶的向曹寅汇报,说在剿匪中把张念山烧死了,土匪们死伤殆尽,所剩百余人逃窜。至于河防营战死的将近七百兄弟,胡克就说只阵亡了不到一百人,并按一百人的标准领了抚恤金,至于剩下的六百人,胡克就骗曹寅说是交战时烧毁了附近百姓房屋,并伤及了无辜,要了安抚银两,给剩下的兄弟当抚恤金了。曹寅也大概猜出胡克肯定不止折损了一百兄弟,但张念山都被剿灭了,这点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照胡克说的数目拨了银两。然后就是论功行赏,胡克看出潘清是个人才,可以拉拢过来,于是就重点向曹寅介绍了潘清的功劳,没敢说潘清救了自己的事,只说他带头冒着大火冲进山寨,劈死了四明山的骨干头目赵龙、钱虎,于是潘清就被提拔了百总。然后曹寅上报朝廷大捷,并用邸报传讯江南:曹寅部下河防营剿灭了最大的土匪张念山。
潘清被提拔为百总之后,欣喜之余感念钱坚的救命之恩,这日闲暇无事,潘清买了时鲜果品去看望钱坚。
这天下午,潘清按照钱坚说的地址来到柳树镇,找到租住的院子,推门进去,里面还有四五家租户,潘清见有个老太太带着孩子在烧水做饭,上前施礼道:“请问钱坚大哥家是住在这里吗?”老太太见有人问话,忙站起来:“哟,是找钱货郎的呀。”她抬手指着一间小屋道:“他不在,出门贩货去了,他那个姓翁的朋友在。”潘清答谢:“多谢了。”老太太又抬头冲屋里喊:“翁先生,有人找。”
潘清进了屋,赫然发现一个浑身是伤的汉子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床头小桌子上还放着没有喝完的药,灶台边也摆着药罐,整个小屋药香药气的。见有人进屋,那汉子挣扎着坐了起来,潘清赶紧过去,扶起那汉子:“大哥,没事的,您躺着就行。”汉子慢慢靠起身子,“先生是找福斋吗?”潘清记起福斋是钱坚的字号,忙说:“是找钱大哥。”然后看了看卧床的汉子问道:“敢问大哥是?”那汉子答道:“我叫翁岩,也是福斋的朋友,这几天一直是他照顾我。”潘清又问:“那翁大哥你是怎么整的一身伤?”翁岩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呀。”
两人正聊着,就听见门外传来钱坚的声音:“福明哥,我回来了。”说完推门而入,见到潘清后一愣,潘清赶紧迎道:“钱大哥,我来看你了。”钱坚十分高兴,看到潘清还带了礼物,反倒不好意思了,“来就来吧,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潘清道:“钱大哥救命之恩,这点礼物算神马。”钱坚扬起手中的酒:“正好今天买了酒,晚上一起喝点。”潘清说:“那正好,我给大哥露一手,尝尝我的手艺。”
做好了饭,三人坐好。潘清忍不住问道:“钱大哥,这位大哥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呀?”钱坚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呀。“翁岩强忍着痛喝了一口酒,慢慢道来:“我姓翁名岩字福明,祖上也是山东聊城人,我祖父那辈迁到河南洛阳,我自幼习武,也在少林寺学过几年,二十岁的时候就考中武秀才了。去年官府在我家镇子里修驿站,强迫周边的农户每家每天出八十斤稻草和一个人工的劳役,谁要是不去,就每天罚六百文钱。百姓每日劳苦,尚不能果腹,哪有闲工夫给官府白干活,大伙就推我为头,领着大家去打官司,一直告到河南巡抚那,才把这劳役给大伙免了。原以为就没事了,哪曾想,我们那的贪官污吏恨我多管闲事,就指使几个地痞无赖去教训我,他们打不过我,就又找了个人牙子,趁我不在,把我七岁的儿子翁顺给拐走了,我夜里找到无赖家里,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才问出来孩子给拐卖到江宁了,然后我就变卖家产,到了这江宁找孩子。”
潘清唏嘘不已:“翁大哥中了秀才,按照朝廷律法,是可以不用服劳役,交赋税的。可为了百姓,冒着革除功名的危险,真乃侠士风范。”然后又问道:“那你和钱大哥又是怎么认识的呀。”钱坚接着讲:“我从少林寺学艺下山,就去了洛阳当货郎糊口,每日里走街串巷,翁大哥在我那买过东西,就这么我们认识了。又因为我们祖上都是聊城人,又都在少林寺学过武艺,所以就更亲近了几分。翁大哥出事后,要来江宁找孩子,我怕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反正我也是光棍一个,没有家室拖累,就陪着他一起来江宁,每天他去找孩子,我就接着做货郎照顾他。”
潘清听了更加诧异:“你们俩是买东西的时候认识的,按道理讲就是泛泛之交,可钱大哥你还是愿意为了翁大哥抛家舍业来到江宁,如此仗义,古今罕有,真国士也!”钱坚笑道:“没你说的这么玄,咱们都是习武之人,骨子里都有点仗义,遇见不平事不管心里就不舒服。”潘清钦佩,举杯敬酒:“我敬二位大哥一杯。”三人喝完这杯,潘清接着问:“那现在孩子找到了吗?”翁岩叹了气,“找到了。”
潘清喜道:“那太好了,孩子呢?”钱坚指了指翁岩:“别提了,福明身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怎么回事?”潘清急切问道。翁岩说:“我们找了好几个月,终于打听到,人牙子把孩子卖给了苏州织造李煦家里当奴才。那李煦本在苏州当官,但在江宁也买了宅子,孩子就在江宁外宅。这宅子由李煦的侄子李蟠打理。我们找到李蟠要赎孩子,李蟠不允许,还说什么他们李家只有买人,从来不卖人,要是别人知道他们家里卖了人,还以为他们要混败了呢。我们气不过,就到江宁知府衙门去告他,结果他打点好了官府,把我们轰出了衙门。翁大哥又去他家里闹,却让李蟠手下的人给打成这样了。”
潘清听了十分气愤:“还有没有王法了!”翁岩也接着说道:“我经历了这么多事,才算明白,功夫再硬,也不如官府的权势硬。”潘清想了想,“两位大哥十分仗义,小弟佩服不已,钱大哥救了我的命,你们的事也就是我的事,这样吧,我豁出去了,既然比不过权势,就比拳头,咱们把孩子抢回来!”“抢回来?”钱坚摇头道:“怕是不行吧,以他李家的势力,咱们怕是连江宁城都出不了。”潘清说:“那也得抢。咱们两手准备,先把孩子抢走,我再带着赎金去李家,生米做成熟饭,我现在是河防营的把总了,他多少会有所顾忌的。”翁岩点点头,“只能这样了,潘兄弟,多谢了。”
钱坚每天挑着货郎担子在李煦家附近侦看,这一日,李煦家的两个成年仆人带着四五个小厮挑着担子外出买东西,其中一个小厮就是翁顺,钱坚赶紧带着翁岩和潘清跟了过去。一行人来到闹市街上,小厮们挑着仆人们买好的东西,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稍有怠慢,就是一顿呵斥。逛了半日,大家都有点累了,趁着懈怠,钱坚猛的冲过去,先撞到一个仆人,然后又一脚踹翻一个小厮的担子,刚买好的时鲜果品撒了一地,另一个仆人赶紧过来呵斥,钱坚顺势伸腿绊倒了他。这时翁岩也冲过来抱起儿子翁顺飞也似的和钱坚奔驰而去。两个仆人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大声喊道:“快来人呀,当街抢孩子了!”两人正在喊着,潘清铁塔般的站在两人前面,大喝道:“都别喊了。”
两人见是一个军官装扮的人,拉着潘清的手,带着哭腔:“兵爷,你可算来了,刚才有两个人在大街上就抢孩子,您赶紧去追呀。”潘清不耐烦的说:“行了,我早看见了,就是我叫人抢的!”“什么!”两人一听这话当时就愣住了,怎么朝廷的军官当街就敢抢孩子?潘清继续说:“你们是苏州织造李煦的家人吧?”两人点头答道:“是。”潘清道:“行了,人是我抢的,我跟你们回去,给你们主子一个交代。”两个人都叫潘清整傻了,哪有抢了人还敢回去找主家说的,眼前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