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话语很重要，我们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语言治愈、抚慰的好处。即使是表达关心的只言片语，也可以让徘徊在放弃边缘的人获得挑战生活的力量。

我们知道，话语也可能造成巨大的伤害。愤怒或残忍的尖刻之语会破坏人际关系，并能让这种效果持续多年。语言可以被用来进行大规模的操纵和胁迫，加剧恐惧，引发被操纵和被胁迫者们的争端，甚至导致恐怖袭击、种族灭绝、战争等政治事件。很少有东西能如此强大，却又是如此的司空见惯。

语言交织在我们的生活中。初恋、第一份工作、和爱人最后的告别、从人生的开端到结尾以及其间的无数个瞬间，我们都是通过语言分享自己的想法、感受和欲望。

我的父母曾告诉我，我不是一个合群的孩子。“吃——饭——啦，欧——伦。”他们会在用餐时一字一句地提醒我吃饭来应付从我小小的身体里冒出来的无数问题。我对单词的迷恋始于很小的时候，如今我仍然记得发现那些简单的复合词（如海藻或日落）的含义时的欣喜之情——这些抽象的声音，突然拥有了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语言有一种魔力。在这个拥有数不清个星系的浩瀚宇宙中，在这个拥有森林、湖泊、海洋和山脉的奇妙星球上，作为人类活着而且具有自我意识就已经够神秘了。而那些凝视彼此眼眸的瞬间，还有描述我们生命的语言，更是玄妙无比。

在时间的长河中，东方、西方和许多土著文化及宗教的创世神话都认识到了语言拥有的力量，赋予语言在创世之初的关键作用。确实，语言有塑造现实的能力。我们通过思考来感知，通过感知来行动。此外，世界上所有宗教的教义都反映了对语言伦理含义的理解（善恶的可能性），并且包含了如何正确地使用语言道德准则。

当我与越南禅宗大师、诗人和和平主义者一行禅师参加冥想静修会时，我从小对语言的着迷开始结晶，坚定了让我致力于理解如何智慧地使用语言的信念。一行禅师对佛陀“正语”的现代诠释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内心，激励我尽可能地学习沟通的知识，直到今天仍然启发着我。

当意识到语言不当和无法聆听他人所造成的痛苦时，我便致力于培养爱心的语言和深度聆听，以便给他人带来快乐和幸福，减轻他人的痛苦。我知道语言会带来幸福或痛苦，所以我决心学会用诚实的语言来激发自信、快乐和希望。我不会传播我不确定的消息，也不会批评或谴责我不确定的事情。我避免说出可能导致分裂或不和的话语，发出可能导致家庭或社区破裂的言论，决心尽一切努力来调和并解决所有冲突，无论它多小。

我们的话语很重要——也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重要。

我们生活在瞬息万变的时代，而这个时代对我们的要求很多。在这个时代，我们在社会中越来越不懂得倾听，也越来越不能真正听到彼此的声音，那些具有不同观点、信仰或背景的人（再次）被轻易地归类为“其他人”。在这个时代，政治、社会、经济和环境变化的强大力量席卷全球，加剧了我们与自我、他人、生活的分离。我们需要学习如何以新的方式说话与聆听，需要学习如何以崭新的眼光重新审视我们的世界，而不仅仅是遵循充满竞争与分裂的历史和经济结构——这些往往会轻易决定我们的关系。真正的对话不只是交换意见，而是一个基于信任和相互尊重的变革性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我们以崭新且更准确的方式看到了另一个过程。正如神学家戴维·洛赫黑德解释的那样——这是一种获取真相的方法，而在对话之前任何一方都不拥有真相。

我们有能力让世界变得美好，但现实中却看到许多破坏和暴力，令人心痛。日本有一句俗语：樱花之所以美丽，是因它们转瞬即逝。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有机会正确地使用自己的能力。

我希望本书能略尽绵薄之力，帮助人们学会如何在构成日常生活的各种关系中带入更多的同情心、智慧和仁慈，从而发挥我们人类的潜力，希望它可以帮助人们改变思想和观念，让暴力不再横行，让世界向大同迈近一步。

汇集的水流

在我20多岁的时候，曾与非暴力沟通的创始人马歇尔·卢森堡博士参加了为期十天的静修会。当静修会快结束的时候，我与卢森堡和他的妻子共进早餐。在此之前几年，我就遇到过卢森堡，并渴望向他表达我的感激之情——因为他提出的沟通理论，让我的生活起了深刻的变化。作为长期的冥想者，我也很想就冥想如何助益非暴力沟通过程提供自己的看法。

那是在2000年，正念还没有在大众中流行。我阐释了正念实践如何形成内在意识，这是能够识别并保持感觉和需求的先决条件，是非暴力沟通的核心，也是非暴力沟通模型中缺失的关键部分。令我感到非常兴奋和震惊的是，他竟然完全同意我！他有些沮丧地说，他一直在试图弄清楚如何教人们使用一顶小长颈鹿帽子（他的一个标志性玩偶的变体）进行冥想。他面带微笑地看着桌子对面的我，说道：“也许那是你需要做的工作。”

我经常用其缩写词“NVC”来指代“非暴力沟通”。

由此，我开始了一段将近20年的旅程，并在此期间，致力于整合自己对佛教冥想和非暴力沟通的理解。我在本书中与您分享的材料是三种不同实践的汇流。第一道流是正念，源于上座部佛教传统。第二道流是由卢森堡博士建立的非暴力沟通系统，其开创性著作《非暴力沟通》已在全球销售了超过两百万册。

非暴力沟通已被应用于国际冲突的解决、非暴力社会变革、个人沟通和调解以及个人成长和康复。本书所说的最后一道流，是我接受的一种称为“躯体体验”的治疗技术的培训。该技术由彼得·莱文博士设计，强调神经系统调节在创伤修复中的作用。

这三道流形成了一个强大的手段，帮助我们深化自我理解并改变交流的习惯。在实践的早期，我发现这些方法与其各自的基础理论之间存在许多同步性。当我试图将一种方法映射到另一种方法，以找到一个涵盖我所学内容的连贯的主系统时，我经历了各种精神上的扭曲。我花了很久才将这些不同方面融汇在一起，并认识到它们只是理解人类经验的不同方式。它们在某些方面有所重叠，但也并非一定要将它们完美地结合，才能发挥作用。

当溪流汇聚成一条河时，就再也无法将一道水流与另一道水流区分开。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三个系统及其相应的实践可以像大河一样无痕地结合在一起，而每一道水流都描述并支持着一个完整的生命体验中各自不同的方面。

因此，我对本书内容的介绍是整体的，我没有试图将水流从大河中分离出来，而是专注于传播更容易理解的人际沟通基础知识，帮助人们使生活产生具体的变化。

三个步骤，三个基础

人际交流很复杂，任何互动都由很多因素构成。我们的情感、思想和信念，通过或不通过语言，都可以发挥作用。我们必须在已经建立的沟通模式基础上进行谈判，不论是在两个人，还是在我们所属的团体和社区之间。但是，在所有富于技巧的沟通中，都存在贯穿于其间的基础。

本书的总体框架为采用三个步骤来建立有效的对话，这些步骤本身十分简单：

1.用投入来引领。

2.从好奇心与关怀出发。

3.聚焦事情关键。

每一个步骤都是更加彻底深入培训的一部分，就像快速流动的溪流中间的三块坚固的石头一样。每一个步骤是否稳定、实用，都取决于其所立足的基础。因此，要全身心参与，我们就需要在正念沟通的第一个基础上训练自己：在场、好奇和关怀，都根植于我们的意愿这一基础。专注于重要的事情是为了唤起我们的注意力，训练我们的思维能力，以辨别出其中的关键并且迅速地转移焦点。本书的前三个部分对应我们在这三个基础方面的培训，而第四部分探讨它们如何相互融合。

如何运用本书

阅读一本关于沟通的书有点像阅读一本教人游泳的手册。无论写得多么清晰和详尽，不下水你就永远学不会游泳。这本书应该在生活中使用，作为对话的现场指南，它是一张在你旅行过程中描述沿途风景的地图。慢慢品味，你的收获会更大。所以请花一些时间阅读和整合各个部分。每个概念、类比或想法都应对生活中的实践测试。你应该到处试试，看看它们有什么用。

在每一章中，你都将找到如何运用这些方法和概念的实用建议，从轻量级、低风险的情况开始。

让我们回到游泳的类比：人们不会在暴风雨中跳入大海学习游泳。当然，你也许能做到，但很可能会经历一番挣扎并喝下大量海水。而且，你更有可能再也不学游泳了！而如果在一个温暖的日子里，从游泳池的浅水区开始，这件事就要容易得多。

同样的道理，我不建议你一开始就尝试将这些方法用到生活中最困难的对话或最不良的人际关系中。我们首先要获取一些技能。尽可能在最容易的情境中练习，并且要保证这些情境能让你放心大胆地试验、学习，而不会有太大阻力。最好能与其他人一起读这本书，这样你就有一个可以练习的伙伴。或者，你可以与亲密的朋友或家人一起试着使用这些方法，在你学习一种新语言遭遇尴尬之时，他们或许可以用幽默帮你化解。

就是这样：学习沟通技巧很像学习一种新语言，需要重复。练习的次数越多就会越流利。甚至只要认识几个单词，你就可以开始用新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因此，我鼓励你每天练习，不论是正式练习还是非正式对话。即使是有意的五分钟的日常练习也会随着时间的累积而产生效果。

在每一章的结尾，你将看到要点摘录以及一系列问题和答案。这些问题大都来源于我和学生实际的研讨会和静修会，旨在解决在此过程中可能遇到的一些最常见的挑战（故事中的某些名字或详细信息已更改，以保护隐私权）。在整个文本中，你会发现有关正念沟通的关键术语。

最后，我想指出贯穿本书的一个要点。在本书的每一章中都有一些原则，这些原则抓住了沟通某些方面的内在精神或目的。你还会找到一些实用方法，来帮助你将这些原理具体付诸实践。例如，你将读到诸如“我们了解得更多，就拥有更多选择”这样的原则，还有一些相关的实践，其中一些你可以一边阅读一边练习，另一些则可以在日常生活中进行沟通实践。在前面提到的例子中，支持这一原则的实践可能是教导你怎样去呼吸。

沟通培训中常有的弊病，是我们会将实践误以为原理，然后开始以僵化或机械的方式说话，并试图遵守某种教条或体系。尽管系统非常有用（且卢森堡对非暴力沟通的探索是本书的主要内容），但较之于遵循系统，我更在意的是学习如何了解并灵活地对情况做出反应。

换句话说，尽量不要被任何一种说话方式束缚住。打个比方：就像学习乐器，弹奏音阶是必不可少的，但学习的目的是演奏音乐。同样，这些方法和实践对训练沟通习惯非常有用，而我们的最终目的是放松并流畅地进行对话。

应该抱有什么期待

沟通涵盖的领域十分广泛：个人关系和职业关系、更高层次的技能（例如团体协助和调解）以及战略应用（例如外交和非暴力抵抗）。这本书无法涵盖所有内容，我也无意这样做。它关注的重点是社交和亲密关系中的人际交流。如果你有兴趣接受进一步的培训，那么你在此处学习到的方法将为其他应用提供必不可少的基础。

这本书来源于我个人直接的生活经历，这也意味着它将在某种程度上受到这种经历的限制。特别是，我作为犹太人、中产阶级白人男性的生活经历，限制了我实现卢森堡就他的工作所表达的愿景。回想他在2005年瑞士的一次静修会上所说的话，我仍然感到不寒而栗：

如果我使用“非暴力沟通”来解放人们，使他们不再那么沮丧，让他们与家人相处得更好，但又不教会他们如何来快速改变世上的体制，那么我就成了问题的一部分。我本质上是在使人们平静下来，使他们更快乐地生活在体制中——我在将非暴力沟通作为麻醉品。

教学令人谦卑，我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尤其是因自身幸运产生的盲区。在一定程度上我超越自身背景，使得该文本及其思想能去帮助不同社会和地区的其他人跳出自身背景的限制，更充分地进行相互依存的沟通。这是最令我高兴的事了。而换言之，在一定程度上我也未能超越自身背景，我将继续对正念沟通进行实践，这是我一生的学习和变化之路。

这样长久的承诺是进行此类实践最有用的方法。富有技巧的沟通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我们无法通过一个周末的研讨会，六周的课程或四部分的书就一步到位。这个过程需要耐心、兴趣、奉献和谦卑。在其中的各个阶段，我们常常会感到完全无能为力。有时在尝试这些方法之后，感觉好像反而更糟！

所有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学习任何东西都是犯错误的过程，有时可能会摔得灰头土脸。跌倒多少次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是否具有恢复的能力。请记住，每一次小小的成功，每一次你学会了运用其中一种方法或原则，都将为你树立信心，并在你心中建立新的模式。

改变沟通方式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建立一种习惯需要花费时间，改掉一种习惯并熟悉新的习惯更需要花费时间。但是你付出的每一分钟都是值得的，因为这将改善你的人际关系质量，提高生活的幸福感，并帮助你有效地参与到这个世界中。

学骑自行车

我对自己小时候的热情和好奇心还记忆犹新，也记得在家庭晚餐快节奏的生动对话中，自己无法表达想法的艰难。我有一个深入骨髓的回忆。记忆中我坐在那张黑色的餐桌旁，胸口无比沉重，喉咙好像打了结，压抑着内心沮丧的泪水，看着家人滔滔不绝，不给我留说话的空隙。

发现你的声音，学习如何表达你的意思，并学会深入聆听，这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旅程。当你能够自由地说，认真地听，就可以说是掌握了改变世界的资源。这本书不是要教你表达无关痛痒的平庸之语，而是要通过技能帮助你变得更加活泼而专注。

小时候，我拥有一辆蓝色的Schwinn越野摩托车，它有着红色的座椅和车把。许多个夏天的晚上，我会在晚餐后骑车绕着新泽西郊区，一圈又一圈，沿着人行道在老橡树和梧桐树下飞驰。

学习正念沟通与骑车有很多共同点——它们都需要花时间。刚开始，有训练轮来帮助你找到平衡。如果有其他人为你加油，那么学习的过程往往会有趣。但当你卸下训练轮时，就要做好擦伤膝盖或肘部的准备。但是一旦你学会了骑车，就永远不会忘记。它可以带你走得很远，而且成功的振奋和喜悦也是一种人生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