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金是关键。
如果高兆出自公族高府,有无订金都不是问题。但他已经否认是王室公族,还隐秘身份、货源和背后顾主,让人生疑。
金市逵市,三教九流,每天都有拿订跑路的市井骗术在上演。
只要高兆开口要订金,就一定绕不过自证清白,陷入骗子嫌疑的窠臼。
在这个年代,白府把尸体扔在门口喂狗,甚至都不需要跟官府说一声。
高兆思考起来,人命关天。
空气仿佛凝结,落针可闻。
三位老者都很有耐心,望着他静静等待答案。
片刻,
高兆干笑了笑:“这是两个问题,我先回答价格吧。精粟每石三十钱,是大宗市价,看来没有异议。这百车生铁三百五十万钱嘛……贵吗?”
说到后面,他表情诧异,反问。
白泰和眼睛眨了眨,不贵吗?
至少贵什二!
“贵吗??”
高兆好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又问,然后扭头望向北方:“算上时间,秦将郑安平率领两万精卒,这一两日应该抵达邯郸了吧。”
白泰和和周冣愕然。
脸色不断变幻,最终定格在凝重一面。
高兆也严肃起来,徐徐说道:“长平一战赵国大败,被坑杀四十万兵卒,几乎是赵国大半青壮,如今又邯郸围困,诸国更加认为赵国胜算无望。
可现在的雒阳铁价还是基于一线希望:赵国能顶得住秦国。
至少赵都邯郸不会沦陷,这样赵国之东地和北地尚能苟存。如此,戎狄矿石才能继续冶炼于邯郸,铜铁才能南下于雒阳。
但秦人不会停下战争步伐,定会接着剑指韩楚魏,中原便只能全力备战了。
届时都会禁止铜铁贸易,雒阳只能任由秦国宰割,铁价翻几番都有可能。”
高兆没说的是,秦赵两国皆号称兴兵四五十万,那是加上各种后勤、杂夫和役兵的数目,真正打仗的兵卒,双方恐怕都不会超过十万。
此时秦将郑安平驰援精兵两万,不是小数目。
商人的嗅觉是最敏锐的,在上一世有个笑话:鹰国的大选从宣布竞选开始,义乌的资本家们就已经知道大选结果了。
剩下的话,高兆认为无需再说。
话说三分,效果最好。
“等下。”
却是周冣举手。
他混浊而透着精光的双眼直视高兆,疑问:“郑安平何许人也?”
高兆知道他曾入仕秦国,或多或少了解秦廷,应该是对郑安平感到陌生,竟能率领两万精兵。
要知道,秦国是军功制,将领基本都是从底层士卒一步一步做起的,手中摘过无数敌人首级。
“魏人,就是他与现今河东郡守王稽,助应侯逃往秦国的。此前藉藉无名,前两个月被应侯举荐为将军。”
“原来如此。”周冣恍然。
“高公子胸怀经纬,纵横捭阖,老夫佩服,难怪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作为。”白泰和抚掌而赞,但脸色一转,严肃问:“这等军事机密,连王廷公室都尚未知晓,高公子从何得知?”
废话,这等军事机密当然是秦廷军方漏出来的,你们就这样猜就好了。
高兆脸上微笑,双手一摊。
抱歉,这是驵侩规矩。
白泰和:“……”
“说回订金问题,无需。”高兆回到正题。
不用订金,就意味着他不可能是骗子。
“不需要?!”
这显然出乎白泰和的意料。
他被高兆对秦廷军事和诸国形势的了解,给绕进去了,此时目光变得炽热:“高公子就不怕万一有变,对方毁约吗?”
“能签敢签这两单生意的,只会是雒阳最具实力的几大商贾,他们定会珍惜信誉如自己生命。”
“那是自然。”白泰和呵呵地苦笑起来。
他这是多此一问。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多说一句废话都会被人耻为笑话。
高兆便回以苦笑,以示无妨。
停顿了会,他再次拉回主题:“三百五十万钱,只是起步价。”
“高公子前来不是敲定生意的?”白泰和暗吸了口气,表示不解。
这都上门来谈了,在这个年代会视为敲定,板上钉钉。
高兆摇头。
“我会接着继续寻访雒阳其他几大商家,届时一起竞标。卖百车生铁,价高者得,买万石精粟,价低者中。”
“原来如此,可惜。”白泰和脸露失落。
很正常。
周国三面环秦,了解天下形势的人都会意识到一个问题:西秦一统天下之势难挡,秦廷有人,才能安家保业。
谁都想要攀上秦官关系,而且越快越好,对方官位越高越好。
但秦国自商鞅变法后,除了吸引诸国人才流入,其它基本对外封锁,周国国内鲜有与秦廷建有深厚关系的家族。
要是白府能做成这两单生意,获利是其次的,白府在雒阳的影响力必将大增,更能借助这两单生意背后的秦人,与秦廷建立关系,日后收益将无可计量。
白府的创业先祖白圭,生前遗训子女不得参政,导致白府现在再家大业大,在雒阳的的综合实力未必争得过其它几家。
“交期呢?”白泰和叹了口气,问。
“皆为一个月。”
对于大宗贸易的交期,粮食是长了些,铁是战略资源,交期一个月很合理。
白泰和点头表示认可,接着问:“如何交割?”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当面双清,地点依各家方案而定。”
高兆的意思是:关税、市税、路税等各种税费,以及运输、装卸和护送等问题,都是各家要竞争的内容。
“三日后,望丈大人能够一展白府实力,将最优方案于午时前送至鹿鸣楼。午时一刻,我将公示各家方案,择优而定。”说完,他朝三人一一揖礼,准备告辞。
言多必失。
冷汗也会随时流下,露馅。
“等下。”
一直服侍在老祖宗身边的少女,忽然开口。
她应该不是侍女,能趴在老祖宗膝盖上,年纪和高兆相仿,一身素白曲裾深衣,罕见的粉色狐裘披身,犹如清水濢莲。
高兆承认,已经暗中看她很多眼了。
但能不能不要在这个时候来聊天?
“你说话这么厉害,会作诗辞吗?”
高兆:“……”
要不是看过《战国策》,追过《大秦赋》,估计会找个悬崖进行第二次重生。
作诗辞?抱歉,小学中学时背过,但早送给导师当礼物了。
“小白,别胡闹。”
老祖宗睁开眼睛,对少女佯怒,朝高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抱歉,不会。”
能被老祖宗这么宠溺的,身份和地位肯定不简单,高兆还是拱手应道,赶紧转身走人。
“女公子不要……啊!”
院外忽然传来惨叫声。
接着是一阵又一阵的。
倾刻间,一个长相与年纪和小白都差不多的少女,冲进仁阁,跑在拱门下。
与灵气翩翩的小白不同的是,她手握丈长银枪,身披白狐皮甲,扎着长马尾辫,曲线玲珑,英姿飒爽。
院外紧跟着跑进几名府卫,灰头土脸,跪围在她面前。
“大白,有客人在此,安能胡闹!”白泰和跑出榭台,朝银枪少女怒喝。
被称大白的少女却是不怕他,但望到老祖宗和周冣在,似乎很意外,停在拱门下。
“是你?”
她手起长枪,直指早刹住车的高兆问。
这是什么情况?高兆表示现在他只想赶紧走人。
“给我过来!!”
大白沉声怒喝。
高兆摇头。
一个月前刚下飞机,就被人呯了一枪,珍惜生命,人人有责。
那长枪又明又亮,是肉眼可见的锋利,现在谁过去谁是傻子。
“大白,公子面前休要无礼!”白泰和冲了过去,伸手拦在枪头前。
嘤!
似乎有一道银光,从耳边飞过。
紧接着是后脑勺一阵凉。
身后嘭的一声巨响。
高兆扭头望去,长枪像箭矢一般直直钉在墙上。
丈长的枪杆嗡嗡作响。
“敢再踏进白府一步,下一枪就是你的脑袋!”大白恶狠狠说完,辫子一甩,转身走人。
“公子勿要见怪,呵呵,这是误会,我家大白其实心地是很善良的。”白泰和上前不停安抚解释。
高兆:“……”
片刻,
他终于能挤出笑容了:“呵呵,没事,我没事。”
正好可以擦下冷汗。
挺好的。
院外,虎子脸色苍白,耷着脑袋缩在角落里。
“你是我护卫!”
“哥,刚才那个女人是真的可怕。”
走出白府大门,转过路口,虎子把他拉到一处角落,尝试解释,“哥,你是没看见啊,刚才在外面她一枪一个……”
“别跟我提枪字!”
“对了,你们认识?”
开什么玩笑!“走吧,下一家。”
“还有?哪家?”虎子小眼睛连眨。
“邙(Mang2,音芒)府。”
“成周虎那个邙府?”虎子愣住了,问。
“废话,除了他们家,谁敢称邙府?”
“打死我都不去!”虎子吨吨地转身就跑。
“想吃肉吗?”
虎子倏地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