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底的天冷的人想把整张脸都埋起来，山风簌簌，像刀子一样刮的整个世界都带着一股子沧桑感。
老房子里面却暖融融的。
火坑里面一堆燃的正旺的火把原本熏的黑黢黢的后墙照的亮堂堂的，也照亮了火边人的脸。
叶新民看着对面坐着的人，语气很是客气，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有些一言难尽：“姐夫哥你是大忙人，平时请也难请得动你。瞅着这个机会，你看看我这个房子，收拾的话上面能不能给点啥补助。”
这人姓王，叫王守成，是石碾子村的支书。家里媳妇跟叶新民媳妇张桂琴是堂姐妹，两人说起来还是连襟。
叶新民家的老房子说起来有些年头了，堂屋加左边住房那是民国时期的老房子，右边三间吊脚楼是后来土改之后建起来的。零五年地震的时候受到影响，再加上地势问题，房上的瓦年年都得换一些，但是开裂的土墙却没办法修缮，一年一年的越发严重，俨然已经成了危房。
吊脚楼的地面已经塌陷，前几天叶新民还喊了女婿陈嘉善去抬了两根木头回来从楼下面空置的土圈里给支撑起来，免得万一真的彻底塌下去了。
王守成看了他一眼道：“你这个房子我来看的也不止一回了，墙体开裂三指以上就算是危房了，早先你还是贫困户的时候都给你说了，搬迁去镇上，把这边丢了，你不愿意。你现在找我，你得把你得态度表明，你到底咋个打算的。晓得你咋打算的，我也才好看看有啥政策能跟你这个挂钩。”
说起“贫困户”这个事情，叶新民就开始有情绪了：“姐夫哥，贫困户这个事情说起来我就得说你了，简直太不厚道了。人家那些在镇上做着生意，家里有车又有房的，人家到现在还是贫困户，住着国家补助的一万块钱一套的房子。我这，房子马上都要塌了，都不晓得咋安置自己了，我竟然还脱贫了。你说看看，这个政策是啥意思，你们村上又是啥意思？”
王守成叹了一口气，他最怕的就是来叶新民家，但是沾亲带故的，他又在这么个职位上，不来还不行。
叶新民从小到大，从年轻到现在那都是方圆左近出名的“拐棒子”，认得他的背后地里都喊他“叶疯娃。”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打工，也就逢年过节的才回来一段时间，但是这也不妨碍他和以前一样喜欢胡搅蛮缠，说话不分场合没有高低，好与坏全看他自己心情。
果然，叶新民下一句就更拐了：“姐夫哥，我思来想去，这可能跟人家政策没啥关系，还是我的问题，我把酒给你提少了，人情没送到位。”
叶知凡坐在边上当透明人，装作自己耳朵聋了。她爸这个嘴，得罪起人来那真的是分分钟的事情。
王守成晓得他是个啥德行，不管心里面咋想，面上倒是很到位，一脸哭笑不得：“你这个话说的你叫我咋接。现在人家有规定，只要家里有车，能加的起油那就不能再算是贫困户了。你们家凡凡有出息，在城里有车又有房。瑶瑶也毕业了，姊妹俩现在都响当当的，你争啥不好争个贫困户，贫困户是个啥好名声？”
“你说的，名声算个啥。现在贫困户才是好东西，哪个不想要。你光说凡凡跟瑶瑶，凡凡子是出了门的，人家有自己的家，就算是千万富翁那也是人家的，跟我们老两口子有啥关系？瑶瑶子那就更不要说了，才毕业，自己能把自己嘴巴糊弄住都不错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两个女子的户口都还在家里，那在家里就是家里的人。再说了，你早多少年前都到处讲，姐妹俩都是要留在家里的，村上但凡晓得你叶新民的哪个不晓得，你现在跟我掰扯这个起啥作用？”
明明把人请来是要说房子的事情，但是三言两语就扯远了，而且越扯越远。叶知凡这阵才开腔：“就是这么个事情，已经脱贫了，就不要再扯这些有没有的了。咱们就来说说这个房子的事情，姨父，爸的意思就是说房子已经是危房了，肯定要收拾的，看看咱们这有啥政策没有，能不能给予点补助。”
王守成笑了笑道：“你这应该不缺政府给的那点补助。”
叶知凡道：“这不是缺不缺的事情，而是该不该的问题。政策面前人人平等，既然已经划入危房了，没享受扶贫政策搬迁，老房子不管咋说都应该是有个说法的。”
王守成看了叶新民一眼：“这个关键在于你们决定好了没有，是打倒重建还是整体翻新，啥时候开始弄。”
叶新民不等叶知凡开口急急忙忙的就将话头又抢了过去：“决定好了，这开了年我再出去半年，后半年七八月到跟前我就回来找人砍木头，年底就给抄了重新修。”
王守成道：“你这打算年底修房，过完年还要出门？”
“嘿，不出门咋整，呆屋里要吃要喝要花钱呢！修房也得要钱。出去半年不说多，明年一年的生活费总能刨出来。”
王守成听了这话把目光又落在了叶知凡两口子身上：“这个事情你们商量好，这房子确实已经成危房了。这两年我们这块在进行危房改造，要是整体整修，动工之前来村上找我，我得过来照个相，到时候整修完毕验收合格是有五千块钱的补助。”
“要是打倒原地重修，动工之前你也得来找我，我得拍照报上去，能给你争取的我尽量争取。”
说完，起身要走，叶知凡和张桂琴留他吃饭：“难得来一趟，随便饭你也吃了再走。”
王守成拒绝了：“吃了饭才来的，我得回村委会，等阵要去镇上开会。到了年底，不管村上镇上都忙的很。”
叶知凡将人送到路口，王守成边走边跟她讲：“凡凡，这阵背开你爸爸我们才说，你们这个房子建起来相对来说是有一定难度的。说个知根底的话，你们姊妹俩都是有出息的人，现在都在大城市里过了，以后也不可能回这个山窝窝里面来了，这里也就是你爸妈能住个几十年。”
王守成叹了口气，站在边上的洋灰面地板上看着下面：“你看看你们这个路，早些年你们这边这几家修了修，看着好像还宽，但是最多能过个三轮车，四轮的看着都危险，轻易都没哪个感开车上来。这还得是天晴，这要一下雨，这黄泥路浆的还得了？”
“你爸爸那个人说瓜吧，脑壳比哪个都转的快，说聪明吧，干啥事情都是一股劲头，全凭脑壳一热。这修房子得多少材料，这个路能整得上来？别的不说，就面前这一截，这是你们院子里你二大他们家得。你们两家得矛盾这么多年了，不用我说你也晓得，你觉得他能同意叫你们把菜园子这边上挖一坨，还要从他院坝里面碾过去？”
“所以说啊，这个事情不是你爸嘴巴一张就能成得，还是要多多考虑。你有文化，跟你爸妈他们不一样，屋里得事情你还是要多给拿点主意操操心才行。”
叶知凡没打断他，一直等他说完才点点头：“姨父我晓得了，这个事情真的要麻烦你了。我爸爸那个性格你是晓得的，不要跟他计较。至于房子，不管是修还是整，这一半年肯定是要动的。你也看见了，确实是没法再住了。”
至于操心拿主意，恕她没这个本事。她爸那个人，执拗的无法形容，没人能替他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