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恶之花》及其现代性研究
- 袁兆文
- 13字
- 2023-09-01 13:04:16
第二章 《恶之花》的创作过程
第一节 创作及出版情况
1842年至1844年是波德莱尔诗歌创作的高峰期,这个时期的波德莱尔诗意迸发,才情涌动,创作了大量诗篇,其中包括《恶之花》大部分的诗篇。在这段时期,波德莱尔经常参加一些文艺沙龙,在聚会上和朋友们谈论诗歌,同时也向他们朗诵自己创作的诗歌。波德莱尔曾向夏尔·库尚、路易·梅纳尔朗以及阿斯里诺朗诵了《噩梦》,这首诗被喻为“疯人之诗”,诗中讲述了一个男人看到两个当兵的人从他的情妇身上跨过的情景。他还向路易·乌尔巴赫朗诵了《下等娼妓马农》,诗中描述了妓女飘逸的“肮脏的衬衣”。1842年5月,波德莱尔与多松发生了“争执”,并且相互通过创作诗歌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波德莱尔在收到了多松的《书籍》一诗的挑战后,马上写下了《坏修士》一诗给予强烈的回应。波德莱尔经常和德拉克洛瓦交往,为了应和他的著名肖像画《红头发的女乞丐》,波德莱尔运用七星诗社的艳情笔法写下了《给一位红发女乞丐》一诗。波德莱尔还经常热衷于向朋友朗诵他的诗作,如《噩梦》、《下等娼妓马农》、《坏修士》、《信天翁》、《女巨人》、《我崇拜你有如那黑夜的穹宇》、《腐尸》、《反抗的女人》、《晨光熹微》、《致一位马拉巴尔姑娘》、《我没有忘记,离城不远的地方》等。在这段时期,诗歌创作成为波德莱尔生命展现的重要一环,独树一帜的诗歌形象构造与意象呈现,表现出波德莱尔诗歌旨趣的选择方向。
据阿斯里诺回忆,“这期间(1843—1844),《恶之花》中的大部分诗篇已经写出,十二年后出版时,诗人无须改动什么了。他在风格上和思想上都是早熟的。”[1]后来又经普拉隆考证,他指出《信天翁》、《唐·璜下地狱》、《女巨人》、《我崇拜你有如那黑夜的穹宇》、《腐尸》、《某夜我在可怕的犹太女身旁》、《反抗的女人》、《致一位马拉巴尔姑娘》、《我没有忘记,离城不远的地方》、《贝尔特的眼睛》、《您曾忌妒过那位善良的女仆》、《晨光熹微》、《酒魂》、《醉酒的拾破烂者》、《醉酒的凶手》以及《寓意》等16首诗歌应该在1863年年底之前就已经创作完成了。而在这些诗篇中,《坏修士》、《信天翁》、《女巨人》、《我崇拜你有如那黑夜的穹宇》、《腐尸》等诗篇被收入诗集《恶之花》的“忧郁和理想”篇中;《给一位红发女乞丐》、《您曾忌妒过那位善良的女仆》、《我没有忘记,离城不远的地方》、《晨光熹微》等几首诗作被收入诗集《恶之花》的“巴黎风貌”篇中;《酒魂》、《醉酒的拾破烂者》、《醉酒的凶手》等几首诗作被收入诗集《恶之花》的“酒”篇中。波德莱尔在这段时期里不仅创作出了诗集《恶之花》的大部分诗篇,同时也按照特定的诗意结构对所创作的诗歌进行了有意的编排。
十四行诗《给一位白裔夫人》在1845年5月25日的《艺术家》杂志上刊出,使用笔名为“波德莱尔·迪费”(迪费是波德莱尔母亲娘家的姓),这是波德莱尔最初发表的诗作之一。1845年10月,波德莱尔创作的画论《1845年的沙龙》得以发表,并在《1845年的沙龙》的封面上预告了《莱斯波斯女人》的出版信息。《莱斯波斯女人》是波德莱尔诗歌创作中的一部重要诗集,这部诗集主要描述莱斯波斯上盛行的女同性恋之风。这部诗集收入的诗篇,绝大多数后来被收入诗集《恶之花》之中。《莱斯波斯女人》诗集的命名与诗篇主题的选择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波德莱尔的诗学旨趣。
1848年11月,《酒商回声报》预告波德莱尔的《灵簿狱》将于1849年2月出版。波德莱尔用“灵簿狱”这一名称取代了1845—1847年间使用的“莱斯波斯女人”这一名称。波德莱尔选择“灵簿狱”这一名称,隐含着他对诗篇的某种考虑。“灵簿狱”一词与“社会主义”存在着某种亲缘关系,同时又隐含着基督教的某些旨趣,更暗指现代社会生存境域中的诗人忧郁状态的生存体验。1850年6月,《家庭商店报》再次以“灵簿狱”名称预告这本书即将出版,并特别指出这本诗集“将表现现代年轻人的骚动与忧郁”[2]。在《家庭商店报》这一期上刊发了波德莱尔的《惩罚骄傲》和《酒魂》两首诗歌。《灵簿狱》涵盖了后来《恶之花》中的11首十四行诗。1851年,《会议通讯》杂志上发表了波德莱尔的11首诗,如《艺术家之死》、《猫》、《猫头鹰》等。
1852年至1856年,波德莱尔为萨巴蒂埃夫人写下了诗作《给一个过于快活的女郎》,并同时给她寄去了《可逆性》、《精神的黎明》以及《忏悔》等诗篇。波德莱尔心系萨巴蒂埃夫人,在对萨巴蒂埃夫人的精神之恋中,其诗歌创作激情得到了肆意迸发。
1855年6月1日这一天对于波德莱尔而言具有重要的意义,诗集《恶之花》的前身——18首诗版《恶之花》诗集得以正式出版。《两世界评论》在此以从未出现过的名称“恶之花”,发表了波德莱尔的18首诗,并且杂志编辑在注释中写道:“这些作品的价值在于它们生动而又奇特地以颓废、暴力的形式表达了一些道德上的痛苦。面对这些痛苦,哪怕不接受它们,或不对它们进行讨论,也应当把它们看作是我们时代的信息之一。”[3]这里“恶之花”作为18首诗的诗集名称第一次出现,通过编辑注释中的言语,我们可以隐约推测出波德莱尔对“恶之花”名称选择的些许旨趣,即以蕴含颓废、暴力等形式要素的“恶”来显现当时社会存在的样态,同时隐含着对医治社会时代病的某种诉求。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恶”的选择正是应和了波德莱尔对现代性社会的观察视角,同时也表现为对现代性世界的一种整体性把握。1852年至1857年,波德莱尔又进入了创作的另一个高潮期,在这5年期间,他先后在报刊上发表了二十多首诗、十余篇评论以及大量译作。
1857年6月25日,《恶之花》突破了重重障碍,终于由普莱·玛拉西斯·布罗瓦斯书店出版,收录波德莱尔诗作100首,另附有《告读者》1首,共印1 300部。《恶之花》诗集的命名将美与恶对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正如波德莱尔自己所说:“我喜欢神秘的或爆炸性的题目。”[4]但这部诗集的出版者和波德莱尔很快受到法院的审判,《首饰》、《忘川》、《给一个过于快活的女郎》、《莱斯波斯》、《吸血鬼的化身》以及两首《被诅咒的女人》中的一首(在令人懒慵的苍白灯光下……)等诗被删除。这是1857年版《恶之花》诗集的出版情况。
1857年初版《恶之花》诗集共分为5个主题篇章,即“忧郁和理想”、“恶之花”、“反抗”、“酒”、“死亡”。波德莱尔在继续创作的基础上,又于1861年出版了《恶之花》第二版。相对于初版《恶之花》诗集,第二版在编排上作了调整和补充,删去6首禁诗,增补35首,共分成6个主题篇章,增加了“巴黎风貌”主题一篇,这样第二版《恶之花》诗集的内部结构主要按照“忧郁和理想”、“巴黎风貌”、“恶之花”、“反抗”、“酒”、“死亡”顺序组成。
在诗人波德莱尔1867年去世后,诗人之友阿斯里诺和邦维尔修订出版《恶之花》诗集第三版,在这一版中共收入诗篇151首,并于1868年收入《波德莱尔全集(第一册)》,由米歇尔·莱维书店出版刊行。
诗集《恶之花》所收入的诗篇,有一部分在不同年份分别发表在相应的报纸杂志上,而其余部分则未经发表直接收入《恶之花》诗集中。为了掌握波德莱尔诗歌创作经过以及发表情况,现将诗集《恶之花》所收入的主要诗篇发表情况按照发表的时间顺序胪列如下:
1845年:《戏剧周报》上发表了《薄暮冥冥》;《艺术家》上刊发了《给一位白裔夫人》。
1846年:《艺术家》上发表了《唐·璜下地狱》。
1848年:《酒商回声报》上发表了《醉酒的凶手》。
1850年:《家庭杂志》上发表了《酒魂》;《家庭商店报》上刊发了《惩罚骄傲》。
1851年:《议会信使》上发表了《理想》、《从深处求告》、《猫》、《猫头鹰》、《快活的死者》、《恨之桶》、《破裂的钟》、《忧郁之一》、《情人之死》、《艺术家之死》共10篇诗作。
1852年:《巴黎评论》上刊载了《人与海》、《圣彼得的否认》。
1855年:《两世界评论》上发表了《告读者》、《精神的黎明》、《遨游》、《吸血鬼》、《死后的悔恨》、《坏修士》、《毁灭》、《仇敌》、《厄运》、《从前的生活》、《魔鬼附身者》、《通功》、《忏悔》、《不可救药的》、《苦闷和流浪》、《贝雅德丽齐》、《库忒拉岛之行》、《爱神与脑壳》共18篇诗作;《巴黎评论》上载有《今晚你将说什么,孤独的灵魂》。
1857年:《法兰西评论》上载有《美》、《女巨人》、《她的衣衫起伏波动,有珠光色》、《我赠你这些诗,如果我的名字》、《黄昏的和谐》、《香水瓶》、《毒》共7篇诗作。《阿朗松报》上发表了《异域的芳香》、《阳台》、《醉酒的拾破烂者》、《全部的她》、《活的火把》;《艺术家》上发表了《赞颂我的弗朗索瓦兹》、《自惩者》、《无可救药》;《现代》上载有《幻想的版画》、《风景》。
(这一年,《恶之花》诗集中的一部分诗篇未在报纸杂志上公开发表就直接收入了初版《恶之花》诗集中,主要包括《祝福》、《应和》、《我爱回忆那没有遮掩的岁月》、《灯塔》、《病缪斯》、《稻粱诗神》、《流浪的波希米亚人》、《我崇拜你有如那黑夜的穹宇》、《你能把全宇宙放进你的内屋》、《还不满足》、《舞蛇》、《腐尸》、《猫》[5]、《乌云密布的天空》、《美丽的船》、《某夜我在可怕的犹太女身旁》、《倾谈》、《幽灵》、《月之愁》、《烟斗》、《我没有忘记,离城不远的地方》、《您曾忌妒过那位善良的女仆》、《雾和雨》、《音乐》、《墓地》、《忧郁之二》、《忧郁之三》、《忧郁之四》、《太阳》、《给一位红发女乞丐》、《天鹅》、《赌博》、《晨光熹微》、《醉酒的孤独者》、《醉酒的情侣》、《被杀的女人》、《被诅咒的女人》、《两个好姐妹》、《血泉》、《寓意》、《亚伯和该隐》、《献给撒旦的祷文》、《穷人之死》等43篇诗作。)
1858年:《艺术家》上载有《决斗》。
1859年:《法兰西评论》上刊发的诗篇有《信天翁》、《头发》、《西西娜》、《虚无的滋味》、《远行》等;《阿郎松报》上发表了《高翔远举》;《当代评论》上发表了《面具》、《秋歌》、《秋之十四行诗》、《七个老头子》、《小老太婆》。
1860年:《艺术家》上刊发有《献给美的颂歌》、《一个幽灵》、《午后之歌》、《痛苦之炼金术》、《共感的恐怖》、《时钟》、《盲人》、《给一位过路的女子》;《当代评论》上发表了《永远如此》、《顽念》、《骷髅舞》、《虚幻之爱》、《巴黎的梦》、《好奇者之梦》;《自由谈》上发表了《给一位圣母》、《骷髅农夫》。
通过对诗集《恶之花》中诗篇创作和发表情况的梳理,可知《恶之花》最后得以结集出版,主要历经了三个重要的阶段:第一个阶段为1845—1847年期间《莱斯波斯女人》诗集的出版,该诗集主要以“女同性恋”作为诗歌的主体性诗学形象与意象,这一方面反映出波德莱尔对观察与感受现代性社会的切入点的选择意图,另一方面也体现了波德莱尔对于诗学形象与意象构建的独树一帜和“另类”趣味。从波德莱尔对“女同性恋”的诗学选择,可以初步感受到诗集《恶之花》的诗学意向结构。第二个阶段为1848—1855年期间的《灵簿狱》诗集,该诗集的诗歌主题突破了《莱斯波斯女人》诗集以“女同性恋”作为单一诗歌意象的局限,而将诗歌主题拓展到了诗人生存境域的多维体验层面,诗歌主题内容得到了相应扩充,这为诗集《恶之花》主题意象的丰富性奠定了基础。第三个阶段为1855—1857年期间的18首诗版《恶之花》诗集,该诗集首次用“恶之花”命名具有重要意义。这一方面将所收入的诗篇归到“恶之花”这一主题思想下,为诗集厘定了诗学旨趣;另一方面为诗集《恶之花》定本的正式出版作了相应的舆论和思想准备。诗集《恶之花》结集出版所历经的三个阶段,一方面反映出波德莱尔的诗歌创作历程;另一方面则透显出波德莱尔诗学意向结构的发展过程,其中隐含的是波德莱尔在诗学层面上对现代性社会展开反思与反驳的生存之思。
概言之,诗集《恶之花》的创作与出版透显出了诗人波德莱尔在诗歌创作中的心路历程,这既包括了他内心所有的诗情与诗意在曲折的创作中的形象化体现,又反映出了他在诗学异域中掘取诗歌元素时蹒跚跋涉的生存经验。波德莱尔沉沦于世的存在体验在诗集《恶之花》的创作过程中得到了肆意的渲染,从一定意义上来说,诗集《恶之花》的创作之旅构成了波德莱尔生命之旅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正如恩斯特·卡西尔在《人论》一书中所说:“人的突出特征,人与众不同的标志,既不是他的形而上学本性,也不是他的物理本性,而是人的劳作(Work)。正是这种劳作,正是这种人类活动的体系,规定和划定了‘人性'的圆周。”[6]卡西尔认为,人的劳作是感受人的本质特征与内涵的核心因素。依据卡西尔的观点,对于波德莱尔而言,其正是通过诗歌创作和艺术评论这样的劳作形式体现了他的人性之圆周,呈现其生命的辗转流程,其中包含着他的所有憎恨与爱恋。《恶之花》诗集的创作确证了波德莱尔“在世界之中存在”的真相,凸显了其自身“人性”的圆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