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飞蛾扑火(玖)
在这整个故事中,安纳金所表述的内容都导向了虚无。
因此笹原千夏产生了一种错觉,产生了虚无感。
可如果真的一切皆无意义,那么故事本身就没有意义,安纳金所说所行的一切,都无意义。
“戴安奶奶教我如何认知虚无,然后期望我从中找到对抗它的力量,不要被它所控制。”
“可你还是承认了虚无。”笹原千夏说。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我们总不可能在承认一切皆无意义的同时,又强行去寻找一些意义,当然,每个人一开始都会这样想——啊!我不认为世界是虚无的,我要活得有意义!我可以战胜它!这就像是一种年轻人的心高气傲,不服输,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然而现实总会打你的脸,”安纳金继续道,“戴安奶奶在一边告诉我世界的本质是虚无的同时,也在提醒我,不要臣服于虚无,我也是照她教导的那样做的,我总是以最大的善意去揣测别人,我相信,人类的意志可以战胜本能,然而最终……”
“戴安·桑切斯被她所想团结的人们围剿,被她所想拯救的世界迫害,她知道结局会这样,她想努力改变结局,她还知道这种努力是徒劳的……支撑她的,是执念,可这种执念空洞而易碎,理想主义者和她的理想一同死在你面前时,你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给自己打鸡血,你会开始怀疑,自己想要对抗虚无的那种执着,是否本身就是虚无的一部分,你会开始怀疑,他们口中的天下大同,是否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梦呓。”
这下,笹原千夏终于明白了。
的确,是戴安奶奶塑造了安纳金的虚无,但她的本意不是这样,她的本意,是把那个为了拯救自己,我们决定先拯救世界的想法传递给他。
但是,当最终戴安奶奶决定使用那管黑色药剂时,她已不再想‘拯救世界’。
她告诉了年幼的安纳金一个梦,又身体力行的,亲手把那梦在他眼前敲碎。
身教,胜于言传。
“人不能失去意义,千夏,无论是为了活着也好,还是别的什么愿望也罢,总得追逐点什么,世上不存在真正的虚无主义者,因为真正的虚无主义者会选择自我了结。”
“我已认知到了那些想法的荒谬。”
“但我仍旧渴求它们,我仍旧相信,为了拯救自己,我们必须先拯救世界——尽管有那么一段时间,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打心底怀疑它的正确性,但我,还是选择相信。”
“因为这就是我的意义。”
“即便戴安·桑切斯已经亲自演示了追逐这个意义的结局,但我相信,那不是答案错了,而是寻求答案的人错了,戴安·桑切斯的失败,是因为她不够强大。”
“只要我够强,只要我一直坚持,绝不动摇的、不辨是非的、不问因果的,如同宗教狂信徒一般的坚持,我就能成功,完成她未尽的心愿。”
“生命是伟大的奇迹,而心灵,远胜生命万千,心灵的力量可以战胜物质,爱不能发电,也无法充饥,但爱可以让人超越贫穷,超越饥饿,甚至挑战死亡。”
“我们可以凭借自身的信念超凡入圣,塑造完美的自己,完美的世界。”
说这话时他缓步走着,云淡风轻,仿佛闲话家常,但你又能感觉到,他是如此的不容置疑,他在表述的,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的,生存法则。
那已经不算是执念,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东西,疯狂到如此的平静。
只有疯狂,绝对的疯狂,可以对抗虚无。
“我在矛盾中无意义的苟活了很久,最后我重新坚定了信念。”
“从感性上,我憎恨那些被虚无控制的人渣,他们受本能的支配,把世界搅得一团糟,将戴安奶奶那样崇高的人扼杀于摇篮。”
“可理性上,我明白他们的动机,理解他们的苦衷,生于这样的世界,不吃人,便是人吃你。”
“所以我仍旧是虚无的,我不相信他们的爱憎,也不在乎,但当我真正看清虚无之后,我反倒轻松了,因为我知道该如何战胜它。”
“答案,戴安奶奶早就告诉了我——为了拯救自己,我们决定拯救世界。”
“所以一直以来,我遵循着她的原则,用她教我的方式活着,我并不相信爱,但我仍旧以爱的方式对待世界,那便是你所看到的我,也是我所想要成为的我,他是真实的,并不虚假。”
“可在内心深处,充满了戾气与幽暗的我,同样真实。”
他的表述真的很真诚,足以让人放下戒备信任他——他是有什么目的吗?是在跳出规则,然后利用规则吗?
不,他就是,单纯的,真诚。
“这段经历,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梦,一场很长很长的梦,过去我待在三手帮,本本分分的做着自己的事,是因为我觉得三手帮就是一个戴安奶奶理想中的环境,在这里,我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拯救世界。”
曾经我认为,黎明之影是救赎,待在这里,做好一个卧底该做的事情,就可以拯救世界。
“可这一趟恶土让我看清了一些东西。”
“明叔藏着另一张面孔,他一切的善行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所以我做出了改变,我做了你所看到的那许多事情,还记得那晚在天轨站台上我们说的话吗?”
笹原千夏轻轻点头。
“我爱你,笹原千夏,我想给你一个美好的未来,所以我愿意为之努力一把,这不是假话。”
“我,的确是虚无的,但虚无的我,比任何人都真实,我不相信爱的存在,但我仍旧爱着这个世界,而你,千夏,你存在于我爱的世界中,我相信,不欺骗,不隐瞒,堂堂正正,直抒内心,就是爱,所以,你现在还虚无吗?还有困惑吗?”
无话可说。
“我好像,明白你所谓的要战胜虚无,必须先承认虚无的意思了。”笹原千夏道。
她的确心安了,因为安纳金解释了所有动机与逻辑,他先是否定了爱的科学性,然后又论证了,爱是科学的,在爱这件事情上讲道理是如此荒谬,可他的答案不得不让人信服。
我爱你,是因为那就是我的本能啊。
“所以,千夏,现在还觉得我把灰烬34%的股权给你,是一种伤害你之后的愧疚与补偿吗?”
“不,”笹原千夏笑着摇了摇头,“在你的逻辑里,你并不认为你伤害了我。”
“那我为什么要把那么多钱给你?”安纳金问。
“因为你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那是无保留的信任。”
笹原千夏停下脚,看着安纳金的双眼,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是如此的澄澈。
对视而笑,她却并没有拥抱他,亲吻他的冲动,只觉时间静止,世界终结,也是无所谓的。
内心并没有幸福,却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我们的世界,我们的心灵,建立了真正的链接,爱超越了荷尔蒙,超越了动物性,无论贫穷富贵,生老病死,你与我仍旧是你与我。
可那种东西,还是通俗意义上的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