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下)
“我给你打一针镇静剂,这会缓慢清除你身体里的残余药物,72小时内,不要再使用激素。”
“这袋血输完你就可以回去了。”
“记住,不要再跟我玩失踪那一套。”
随着那支乳白色的改造人镇静剂推入身体,笹原千夏感觉自己开始变得迟钝。
霸哥也曾使用这种药物,其药理作用是将人体大部分激素分泌降到最低,以压制激素紊乱带来的精神病变,长期服用会成瘾,但短期微量的使用,可以起到调节治疗的效果。
“老维,安妮最近有来过吗?”笹原千夏轻声问。
老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有,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才是笹原千夏今天过来的目的,她想问老维一些关于安纳金的事情。
她考虑过这样合不合适,因为这种话一旦问出口,别人就会知道很多东西。
但既然安纳金说过,从今往后我们的关系公开了,那么,就没什么不合适。
“我总感觉他……”笹原千夏说了一半又改口,“我担心他身体不好。”
事实上,老维早就知道一些端倪,因为你不可能瞒过义体医生,再者,安纳金前天已经亲口承认过了。
他挥动手指,将信息板投影在笹原千夏眼前,那上面是安纳金的体征报告。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违反医患协议的,但是这两个人……算了,他们有知情权。
“他好得很——比起他,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前几天他来过,问你的情况。”
“我的?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不需要跟他说,他自己看得懂。”
啊,是这样啊。
这一刻笹原千夏的感觉有些复杂,原来他来问过我的事?然后又记起,这段时间以来,他的确嘱咐过自己少用激素。
她困惑而感动。
“你和他很熟?”
“在我这儿帮过一段时间的忙。”
“什么时候?”
“七八年前吧。”
“你知道他小时候的事么?”
“多小?”
“在三桅屿的时候。”
老维看了笹原千夏一眼,他已然察觉她是冲着安纳金来的,有些……怪怪的。
“这种事你可以自己问他。”
“问过,他好像不太愿意说。”
“那你觉得我会说?”
“你是老维。”
老维无奈的摇摇头,老实说,这种不属于医患协议内容的东西,倒也不是不能说——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
“知道一些,但不多,你听说过三桅屿骚乱吗?”
“听过。”
那一年笹原千夏19岁,已经在维修中心工作了。
老维大致讲了讲那件事,讲了讲那个三桅屿洼谷里的戴安·桑切斯。
“那人我见过几次,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安纳金的姓氏就来自于她。”
“在当时,三桅屿骚乱最顶峰的时候,那里的人分为了两派,一派支持公司,一派跟随戴安。”
“最后本该演变为一场战争。”
“但就是这个时候,戴安死了。”
“杀她的人,据说,是她从小养大的孩子,叫做安纳金·桑切斯。”
“啊!?”
笹原千夏瞪大了眼。
“不要问我为什么,”老维说,“没人知道。”
“那,那……”
笹原千夏的脑筋转动,马上就捕捉到了这件事情中最不合理的部分。
“戴安死了,那场骚乱就结束了?可她的那些追随者……安纳金……”
她的那些追随者怎么会放过安纳金?
“哦,你问这个啊。”老维说,“那些人没有放过安纳金,他们恨死那小子了,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们根本无法继续在夜枭城立足,全都逃到城外,加入了叛军。”
老维笑了笑,道:“所以,和这位安妮小朋友走得太近,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死。”
有那么一瞬间,笹原千夏好像明白了他为何伪装与克制。
“我还有能帮你的吗?笹原千夏小姐。”
“没有了,谢谢你,老维。”
半个小时后,笹原千夏输完血,离开了老维的工作室。
走到门口时,她顿了顿。
“老维,我……”
“嗯?怎么?”
笹原千夏想问一个问题,一个关于自己的问题。
但她最终,没问出口。
出了门,看一眼追踪器的坐标。
他已经在那里停留五个小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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笹原千夏下了车,快步朝三桅屿走去。
此时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照在她身上,竟然有些冷。
头还是很晕。
这不应该啊,明明已经输了血,而且300毫升,本来也不算太多。
她走着走着,信息板上弹出了消息,那是小丁发过来的:
“千夏姐姐,你去哪儿了啊?”
刚才跟她说,自己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右滑,删除。
很烦。
真的很烦。
笹原千夏说不准是因为身体的不适,还是因为那针镇定剂压制了自己的激素分泌,进而压制了情感,她觉得很不耐烦。
可就在下一个瞬间,她的心中又升起了一股寒意。
我为什么,会烦呢?
那只是小朋友一句普通的问候,我应该……
笹原千夏挥动手指,但消息已经被自己删除了。
啊,就说我没看到吧。
她循着追踪器指示的方向,继续往垃圾山里走。
这里的路不好走,坑坑洼洼磕磕碰碰。
你可以很清晰的看见,那些在垃圾中蠕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蛆虫,他们瞪着眼,张着嘴,满是饥渴与贪婪的看着你。
真的,好恶心。
仅仅是看一眼,就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
这种垃圾与渣滓,怎么不去死呢?
他们的每一口呼吸都是浪费空气,他们就算被送进生物回收中心,也只配被做成1块钱的能量膏!
然后突然间,笹原千夏想起了安纳金为什么从未和自己说过他小时候的事情。
其实他是说过的。
在我们刚同居时,在热恋的顶峰。
有一天,他带着我来到了这里,说是想带我去看看他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我走了不到五百米,就不愿意继续向前了。
“安妮,这个地方很脏,很危险!”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眼中的震惊、失望,以及一闪而过的鄙夷。
然后我跟他道歉。
“我不是那个意思,安妮,我,我……”
我不可能告诉他,我没有打激素。
但是我确信,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和安妮,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们同样的幸运与不幸,我们都来自这片土地中最污浊的部分。
所以我当然,不可能嫌弃和鄙夷他的出身,因为那就是我的出身!
我只是失去了那种能力。
冰冷的手脚让我感觉不到温暖,我的内心渐渐不再有同情与怜悯,我的身体是机器,而我的精神,比身体更加机器,它是如此稳定,以至于没有多少情绪的波澜。
我总是相信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受苦,也对他们抱有极大的善意,可我总是,忽视眼前自己轻而易举就能力所能及的事情。
所以我有时会捡两个小孩子在身边,照顾她,关爱她,接着我便厌倦了,把他们送给三手帮的其他人做学徒,又何尝不是一种抛弃。
因为新鲜感只有那么几天,爱也只有那么几天,那股劲头过去后,我很清楚的明白,他们会渐渐长大,然后变得像我这般丑陋。
——所以我想,对这条小奶狗的爱,会持续多久呢?
打住。
笹原千夏,你在想什么?
打住。
笹原千夏,这不是你的内心,是因为镇定剂抑制了多巴胺和催产素,所以你对爱与快乐产生了不真实感。
不不不,这不本来就是悖论么?
如果快乐来自大脑中的化学反应,如果爱是一种由激素生成调节的物质,那么……
爱与快乐,从来,就没有真实过。
不!
打住。
不要去想,不要再想。
这是我自己的意志!我才是内心的主人!
恍惚间,笹原千夏看到了自己手中针筒,那里面,紫色的药水在落日下反射出迷离的光芒。
真爱。
我花了点钱订购了一套试用装,直接寄到了工作室。
我……
我没有不遵医嘱。
海德拉说这不是激素药剂。
所以我……
啪!——
她几乎是本能的,捏爆了那支针管,紫色的药水溅了一手。
我想清醒的活着。
尽管我不知道,是拥有激素的我清醒,还是失去激素的窝清醒。
她深吸一口气,风中仿佛没有了垃圾的恶臭。
她继续朝着崎岖之处走去。
然后,当你直视内心之幽暗时,会发现那里并不是只有幽暗。
她开始以一种平常的心态面对这片垃圾山里那些游荡的人渣,突然之间她好像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到恶心与鄙夷。
因为恐惧。
少不更事时我也曾像那样活着,我知道那种卑微与痛苦,所以我否定他们,以否定,宣告自己更优一等,宣告自己不会沦落至此。
接着,笹原千夏便找到了她一直想找的东西——答案。
我并不否认,我第一次将安妮扑倒时,心中充满了占有与侵犯。
但让我坚持至今的理由,绝非由药物所生成的物质,与那些物质间复杂的化学反应。
而是在他身旁我感觉到了坚定与平和。
我仍旧记得,在那一次,我拒绝同他一起回他小时候的家看看时,他眼里闪过的震惊、失望和鄙夷。
但我也记得,下一个瞬间他释怀的笑。
“没关系,千夏姐,”他朝我点头,“没关系。”
我感觉到了理解,他并不是原谅了我的冒犯,而是理解了我的恐惧。
我能从他身上看到与我近似的东西。
那一路往返,当他看到那些尘世之污泥时,他其实也会抗拒,也会小心的提防,也会流露出不想与之为伍的恶心。
然后他总是会释然与宽恕,他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把自己带来的能量膏扔给他们,然后眨眨眼……
那一刻我从他眼中看到了无所不能的自信,以及明明知道徒劳无功却仍旧永不放弃的坚定。
他也有恐惧与幽暗卑劣的本能,但他超越它们的样子真的很迷人。
——“嘿!妞儿!”
一声刺耳的呼唤从斜上方传来。
笹原千夏抬头一看,那是个站在垃圾山上的,只穿了半条裤子,赤裸着上身,满口烂牙的……改造人?清道夫?街头小子?
不管是什么,在这地方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我穿得太像公司人了,到了这里,自然会被人盯上骚扰。
“来玩玩呗!”
“来呀来呀!我给你看个大宝贝!”
他狞笑着,朝着自己的裆下招手,与此同时,四面八方,有一些红色的电子眼从黑暗中亮起。
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好像就是那一次,我们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类似的事情,我本以为那夜注定会发生流血冲突,但安妮站了出来,他微笑着和那些人谈判,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最终我们安全离开了。
我有些惊讶,因为我还记得几年前,他为了‘救我’和清道夫大打出手的样子。
从信奉暴力,到克制暴力,我想那才是真正的力量。
可惜他现在不在。
笹原千夏,笑了笑。
镇定剂的作用淡化了她的善意,在某种意义上解开了内心深处的枷锁,这一刻她其实并不厌烦,也不恶心,更不愤怒。
她有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本质的欲念。
她朝着那家伙妩媚笑着,期待着他走下来,然后……踩碎他的脑袋。
狠狠地踩碎!
踩得稀烂!
那一定,是非常充实,非常美妙的体验!
不,打住!
笹原千夏,屈从于杀戮欲是典型的精神病变倾向!
你不能那么做!
她压住了自己心底的毁灭本能,脸上的笑容消失,严肃的看着那个正走下垃圾山的家伙,心想,也许我可以像安妮一样,跟他们谈判,然后……
一切便结束了。
那家伙走到半道,侧面突然窜出一道影子,像恶虎扑食般,将他踹倒在地。
他朝着他的脑袋,一脚又一脚,重重踩下!
起初还有惨叫。
但是很快,空气中只剩下骨骼碎裂,血肉成泥的沉闷响声。
随着声音自远而近,那人的兜里,粉红小猪口袋开始鼓起。
笹原千夏呆愣原地。
那是一种,近乎于幻梦碎裂的感觉。
并无什么对错,也没有什么合不合适,在三桅屿这种地方,发生任何事情,都是合适的。
只是……梦碎了啊。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半身是血的人停下,理了理头发,朝着自己走来。
“千夏?千夏?”
“嗯?”
“你怎么来了?”
“我……”
她看着眼前温暖真挚的笑容,可那笑容上,确实沾着血的——不,不是血的问题。
“我……我在你身上放了追踪器。”
那笑容仍旧柔和:“嗯?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你要去哪里?做什么?”
“嗨~我就是回来看看,你直接问我就行了呀~”
回来看看?
看看?就看了差不过六个小时?
她嗅到了那股垃圾风中的血腥味,那不是一个人的味道。
谎言,是亲密关系中,最具破坏性的东西。
“我们回去吧。”他伸手向自己。
“不!”
笹原千夏像只受惊的小猫般,打开了他的手。
“安纳金!”
“安纳金·桑切斯!”
“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她只感觉到寒冷与孤独。
“我?我怎么了?亲爱的,你脸色不太好,药用多了吗?”
药?
病?
残缺?
丑陋?
我们之中,到底谁才是真正有问题的那个?
她咬着牙:“你还记得,今天早上,你做了什么吗?”
“今天早上?”
他眨巴着纯真的大眼睛,满脸无辜。
他当然记得。
咬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的,抽取了她部分欲念,这当然会让她有些不舒服,但并不会真正造成什么伤害——他不认为笹原千夏会由此发现什么,她只是会本能的,害怕。
“听好了,安纳金,”她一字一句道,“今天早上,你吸了我300毫升的血!”
有那么一瞬间,安纳金·桑切斯的表情完全僵住。
接着在下一刻,就在笹原千夏眨眼的那么一刻,他消失了。
不告而别,无影无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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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4k7大章,本章后半段应该还有两三千字关联剧情,今儿头晕,不一定能写出来,稍后会补在这一章末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