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苏绾

龙都的冬天很冷,穿着棉袄,面对那烈烈寒风与扑面而来的冰雪,脸颊在冰寒中麻木,僵硬的躯体每动一下都是煎熬。

“喂,苏绾,你给我站住!”

一声呼喝传来,年幼的苏绾听到声音,小小的身子忍不住抖了抖,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满是慌乱与恐惧。

她想要跑,但是,身体却因为僵硬,还没跑几步就脚下趔趄,小小的身体扑在了雪地里,本红嫩的小脸因突如其来的寒气而染上了些煞白。

一个少年走了过来,看着趴在雪地里,笨拙地准备起身的小小身体,嘴边勾勒出扭曲的弧度,抬起脚狠狠踩在了她的背上,猛地用力。

“喜欢跑是吗?跑啊!”少年冷厉且充满揶揄的声音疯狂地刺入耳膜,钻进年幼的心里,“也就是你娘,才能生出你这种废物!笨得要死,蠢得出人意料,哈哈哈……”

“不,她可不光蠢笨,还丑,活着真是辱没了我苏家门楣!”

“对啊,真不知道大伯怎会让一个妓女进门,这种贱货,生下来的种根本不干净!”

“就是,千人骑万人睡的腌臜货色,能生出来什么好东西!”

“……”

一字字,一句句,就像是锥子,狠狠往着苏绾幼小脆弱的心灵最痛处戳去。

脑袋深深埋在雪地当中,苏绾快要窒息了,但是耳边的话却像是千钧重力,压得她直不起身子。

这一刻,她想着,或许死了也不错吧。

从记事起,她就知道,自己的生母是个妓女,只因为机缘巧合怀了苏家血脉,这才飞上枝头,一跃成为了苏家长房的小妾。

可惜,始终是个妓女,肚子怎么也不争气,到头来还是生了个女儿。这个女儿就是她,苏绾。

由是,长房的希冀化作失望,恩宠日渐淡薄,到了最后不闻不问。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啊,为什么她就不是男儿身呢?

那样自己的母亲就不用每每想到伤心事就抱着自己痛哭,不用遭受旁人白眼,更不会失去了父亲的关爱……

都是自己的错,都是苏绾的错,她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在一众嘲笑声中,在快要窒息的痛苦中,苏绾嘴角露出浅笑,她可以解脱了,她母亲也应该可以解脱了,这样挺好的……

“混账!谁给你们的胆子?”突然,一个稚嫩,却充满了怒火与煞气的声音响起。

“啊……”

一阵惨叫声过后,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拉起来,她看见一个稚嫩,却充满了威严与怒气脸庞。

这是个男孩,从体型面相来看,和她应该差不多年纪,但是除了年纪,他们的区别堪称天渊。

他是风头无两,傲世风姿。而她,只是畏畏缩缩,在苏府苟活的庶出三小姐。

“你没事吧?”男孩关切道,“我看他们这般欺辱你,你怎么不反抗?”

“我……我没事,哥哥们是无心的。”苏绾想说些别的,但是想到母亲在夜深人静时教给她的“处世之道”,她只好改口。

“或许,哥哥们会改的。”她心里默默想着,带着侥幸,带着希冀。

“她是我父亲的小妾生的,说起来该是我妹妹。”幼年时期的苏柔走过来,粉嫩的小脸红润光泽,眼眸也格外灵动,只是看向苏绾的眼神有些不善,“不过,她娘是个妓女!妓女地位卑贱,这种人生下来的,我不认!”

“她可在你族谱上?”男孩问道。

“在,既然是入了我苏家门楣,都是在族谱上的。”苏柔给出肯定的回答。

“那她是否你的血亲?”男孩又问。

“是——”这次苏柔有些迟疑,但还是回答道,“是,既然是爹爹血脉,自然是我的血亲。”

“那你为什么不认,凭什么不认?”

“这……”面对男孩刁钻的问题,苏柔的大小姐脾气也上来了,撅着嘴说道,“我就是不认,她们都是讨厌鬼!”

“讨厌?就因为你个人喜恶,祖宗规矩,血脉至亲就可以不认,就可以不管不顾了?”男孩再次问道。

“这……这……”这把苏柔给问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作答,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越来越快,脸色也越来越焦急。

“发生么了什么事?三少爷,五少爷,七少爷,八少爷……”一群被男孩撂倒,躺在雪地里哀嚎的少年被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家丁发现,一时间所有人看向男孩,目光变得极为不善。

“是他!这小子不由分说上来就打我们,给我拿下,拿下!”为首的三少爷,也就是狠踩苏绾那个少年恶狠狠瞪着男孩。

“都退下!”苏柔见状伸开双臂,气鼓鼓挡住了男孩和苏绾,“是他们先欺负苏绾的,我们只是帮苏绾!”

“二小姐,您且让让,咱们苏府可不能让这小贼嚣张。”一个领头的笑眯眯走过来,凭借着成年人的力气将苏柔拦住,转而恶狠狠说道,“给我将这野小子拿下!”

“野小子?我记住你了!”男孩闻言莞尔一笑,看着走过来的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那我可就没有负担了。”

说罢,男孩动了起来,动如狡兔,灵活敏捷,这些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家丁拿他却是没有办法。最后一番人仰马翻后惊动了护院,这才将他拿下。

“臭小子,敢来苏府充大爷,老子弄死你!”三少爷恶狠狠上前,一巴掌扇在其脸上。

“哟呵!”男孩被扇了一巴掌却不见惊慌,反而有恃无恐地笑了起来,“哈哈哈……敢打皇子,你不是第一个,但你是苏府唯一一个,等着挨揍吧你!”

“哎哟,快点啊,十五皇子要是损伤了,你们怎么担待得起,快点!”就在这时,一个略微尖锐且满是焦急的声音响起。

“十五皇子,哎哟——奴婢该死,竟让您受如此折辱,松开,快松开!”一个太监看着场中情景,火急火燎跑过来,指着那些护院,趾高气昂之间又不乏惊惶与愤懑,即便是这样还不忘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令牌,“天子脚下,谁人给你们的胆子绑架皇子?松开,否则,诛你们九族!”

“嗯?啊?哦?呵?”

种种表情,千奇百怪,但是最终看着太监身上的衣服和拿出来的令牌,护院只能松手。

苏府怎么说也是龙都显贵当中顶尖的一批,即便是护院,也有见多识广的,见了令牌当即就下令松开了男孩。

当然,就这样放过那是不可能的,身份是需要认证的,没人承认就想在一个国家大员的府邸脱身,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所以,这件事很快就报告到了苏大公苏博伦的面前。

“不知十五皇子驾临,有失远迎,老臣失礼了,请皇子恕罪。”苏博伦笑眯眯说道。

“苏大公公务繁忙,本皇子叨扰才是,这是晚辈失礼了。”男孩先是恭敬地说了一句,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虽然失礼,但是能够看到苏府真面目,那真的也是三生有幸了。儿女隙墙,苏府还能久盛不衰,苏大公真乃神人也!”

“十五皇子此话怎讲?”苏博伦闻言皱眉,已经有些泛白的眉须抖动一下,沉声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看见几个公子哥儿凌辱同族,问了一下才知道凌辱的竟然是长房庶女,有感而发罢了。”男孩扯了扯嘴角,找了个位置坐下,眼神瞥了下三少爷等人,“怎么,本皇子来苏府连一杯茶也欠奉?”

“没眼见儿的东西,给十五皇子上茶!”苏博伦拧眉更甚,呵斥一声后看向男孩意有所指的那几个人,“你们说,怎么回事?”

“这……”几个人支支吾吾,但是熬不住那凌厉眼神,最终只得和盘托出。

“你们!你们好啊!好!”苏博伦咬牙切齿道,“好得很!”

“祖父恕罪,吾等也是不忿苏家血脉被卑贱之人污染,所以……所以……”

眼看众人还在狡辩,苏博伦眼底闪过深深的失望:“罢了,罢了!自作孽,自作孽啊!往后,你们好好学习,苏家在乡下的产业就交给你们了。”

“父亲,不可啊,苏家还需要人支撑,光耀门楣的。”这个时候,一个中年站了出来,情真意切,“苏家承袭数百载的荣耀,不能在我们这一代断绝啊!”

“支撑?光耀门楣?”闻言,不等苏博伦说话,男孩不屑笑道,“苏家要是需要你们这种人支撑,恐怕早就没了。鼠目寸光,不知所谓的东西!”

“十五皇子,即便你身为皇子,也无权过问我苏家家事吧,”那中年人义正言辞,慷慨激昂,“清官难断家务事,有些问题还请您容许我们关上门来商量。”

“哦?关上门来商量?”男孩戏谑一笑,“关上门来商量怎么打了皇子后推卸责任?关上门商量怎么将纨绔子弟当做良善送入朝堂?关上门商量怎么将腌臜事全都洗清,然后做个清清白白的人吗?你想得美!”

“十五皇子,你只是皇子,并无干涉我苏府一应事宜,所以,慎言!”中年人目光阴沉,紧紧盯着男孩说道,“况且您尚且年幼,有些事还不懂。”

“是啊,就因为我年幼,所以我就不是皇家子嗣了,你们苏家的想打就打!好的,我会如实告知父皇的,还有你们欺上瞒下,假装仁孝,实则对族人也是残暴不仁。呵呵呵……”男孩冷冷一笑,这完全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笑容充满了凄凉与决然,“你苏家的事情我不管,也管不了。但是我受了委屈,在你们这儿受了委屈,还见了不平事这是事实,我回宫一定如实上报给父皇!告辞!”

“犬子失言请皇子恕罪,今日之事老夫会亲自向陛下呈请处罚……”苏博伦在男孩将要离开的时候突然跪了下来,放声说道,“皇子所受委屈,老夫自会给您一个公道,请皇子宽心。”

“苏大公,何必行此大礼?”男孩转身扶起老人,稚嫩的脸上满满违和的成熟,“苏家无罪,只是有些蛀虫该需要清除了。该出手时就出手啊,不要等根子烂了才知道挽救。”

“这……”苏博伦闻言,神色更加复杂了,余光扫过在场众人,眼中满是悲痛,但最终还是咬牙,点了点头,“老臣知道了,请皇子殿下放心!”

“对了,她挺可爱的,就陪着苏柔进皇家学堂吧。”男孩突然指着苏绾说道。

“她——这——”苏博伦闻言,有些为难,“这恐怕……”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会搞定的。”男孩笑了笑,胸有成竹道,“你只管报上去,其他的不用多问。”

“好的。”

苏博伦答应了苏绾进入皇家学堂,但是,她真的不敢肯定苏绾能够进入皇家学堂,因为那不仅需要家世还需要身份。

苏柔是苏家,一个公爵府邸的长房嫡女,说起来也算是合情合理,但是苏绾,仅仅是一个庶女,这怎么也是不合乎规则的。

但是,她真的进去了,而且凭借着刻苦努力,最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是那一届皇家学院最优等的存在。

为什么?

因为,十五皇子刘靖昊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即便不受宠,但他的坚持还是打动了皇帝,特批了苏绾进入皇家学府,并对于其需求一应满足。

……

“所以,是你啊?”刘靖昊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貌美如花的俏佳人,“你不说这件事儿我都忘了。”

“所以,你之后几个月都没有出现是因为这个?”苏绾也是哑然。

“不然呢?”二人异口同声。

“哈哈哈……”说完,他们同时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