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贞十五年,京城发生一件大事,内阁首辅谢蕴造反,以谋皇位。后造反未遂,上下令,抄其家,男丁尽数斩首,女眷全部充入教坊司为妓。
谢蕴之女谢宁瑶此刻正穿着一身纱衣站在教坊司三楼一间房的窗户口,她双眼空洞,突然一只燕子从天空中飞过,吸引了她的视线。她定定的望着那只鸟,眼泪突然落了下来,她狠狠捶了几下痛到麻木的心口。随后一只手扒在窗户上,脚尖轻扬,一个念头就此闪过,最起码从此处跳下去可以得到自由。
她谢宁瑶向来是宁可慷慨赴死,也不允许有人践踏她的尊严。
但最终她最终还是将脚收了回来。
因为她在这世间还有牵挂。刚进教坊司的那一日,她就想过死,但有人在她耳边轻轻道了一句,“你哥哥还活在这世上。”
她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径直躺了下去,随后用被子将自己的全身盖住。而被子之下她的身躯正在剧烈的颤抖。
最亲最亲的父亲没了。她能想到她今后的一生是如何模样,就如那退掉籽的玉米棒,只能一日日的腐烂在地里,最终化为一捧尘土。
她头顶的天已然坍塌,砸的她满身伤痕,但她偏要好好活着。
不止要活着见到她哥哥,也要活着看到害她一家是什么下场。
一个黑衣人从角落里走了出来,面容清冷,腰间悬挂着一把宝剑。他静静望着在床上缩成一团的女子,随后又很快隐入黑暗中。
……
仁贞十年春
谢宁瑶与丫鬟碧落走在街上,准备赶往奇异阁,那里有人在等着她。
突然看见前方拐角处出现一个锦衣公子。公子面目俊朗,一身富贵气质,唇角含笑,惹得街上一众小女郎频频朝他望去。
谢宁瑶看见这个人,只觉得头脑犯晕,刚想朝旁边的巷子里走去,先躲过这个煞神,那边煞神的声音以远远传了过来。
“娘子,娘子”,转眼间煞神陆曜就已到了她的面前。
谢宁瑶冷着脸道,“好好说话”,她扬了扬拳头,“还想挨揍”。
陆曜笑眯眯的望着谢宁瑶,一双桃花眼扑闪扑闪,好似漫天的星辰全都在他眼中,“我又没说错,我这人说话就喜欢省几个字。你是我娘子,只不过是未来的嘛”。
谢宁瑶仰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假笑,虽然假笑,也衬的她面容娇艳如枝上新开的桃花,她朝一旁无人的巷子望了望,“跟我来”。
陆曜乖乖的跟着谢宁瑶走,毕竟未来娘子的话还是要听的。
两人在巷子里面对面站在,碧落在巷子外把风。
“娘子,什么事?”
谢宁瑶撸起袖子,双手叉腰,“你回去跟你娘说,你要退亲”。
“我不退,我喜欢你,咱俩可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深着呢”。
“咱俩从小打到大,你跟我说感情深?”
“总之我不退”。
谢宁瑶怒了,且这怒火憋在心里几天了,既然这人上赶着找抽,她满足他。
她手握成拳,一拳打到他右眼上,随后拉着他的胳膊将人摔倒在地,“前几日你爹又放他手下的御史去咬我爹了知不知道?咬来咬去没咬出什么名堂,竟然将火烧到了我身上,将我几百年前打人的事都翻了出来,那群言官骂我不守妇道,骂我爹不知如何教女,最终又说我爹连自己女儿都教不好,有何脸面任帝师,不如辞职回家种地去吧”。
说到这谢宁瑶平复了一下呼吸。最气的倒不是这些,反正朝堂里那些言官逮谁咬谁,她咬牙切齿道,“最气人的事我爹回去就罚我跪了一个晚上的祠堂,我膝盖都跪废了,第二天只能躺在床上”。
陆曜捂着眼痛叫道,“我替我爹向你和我未来岳丈道歉,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们俩除了有些血缘关系之外,其他可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也不能把我爹的账全都怪到我头上嘛。再说了,你爹手下的言官不是也骂过我爹吗?那话要多难听要多难听,就差指着我爹鼻子骂,你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看你烦死啦。你看,这样不就公平了。他们大人的事与我们无关。我们成婚后是过我们的日子嘛”。
谢宁瑶将陆曜拉了起来,“全京城都知道你爹和我爹是政敌,整天咬来咬去,偏偏他们面上却要装成朋友,真是恶心透了。压着我们的婚事不退,真是气死我了”。
“娘子消消气,内阁首辅和次辅在面子上当然得过的去,要不然怎么管理文武百官”。
谢宁瑶一拳又要揍上去,陆曜连忙朝后闪,“总之,赶紧回去退亲,要不然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说完她提步离开。
“娘子,你去哪里啊,若是闲逛,不如带上我”,陆曜掏出腰间的银子,在谢宁瑶眼前晃了晃,“我可以付钱,也可以提东西”。
谢宁瑶一把将陆曜手中的钱抢走,笑道,“多谢啦。这有这么多条道,只要你不跟我走一条就行,要不然……”,她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后潇洒离去。
谢宁瑶走后,陆曜垮下脸,赔了钱又丢了娘子。他的娘子什么时候才能追到手啊?明明已经定亲十八年了。
谢宁瑶走进奇异阁,迎面碰到了户部都给事中郑芳,这人与陆曜的父亲陆商是一伙的,整日骂他爹。上次说她不守妇道的也是这个人。
但是骂归骂,表面的面子得过的去。
谢宁瑶作为一个晚辈,恭恭敬敬的给郑芳行了一个礼,“宁瑶问郑伯伯好”。
郑芳笑的一脸和善,“好,好,好,是宁瑶啊,几日不见又长漂亮了”。
“谢谢郑伯伯夸奖,郑伯伯看着也更年轻了呢?”
“谢阁老真会教育孩子啊,既守礼又懂事”。
谢宁瑶脑中却突然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崇明殿里,郑芳对着谢蕴骂道,“不知谢阁老是如何教育的女儿,竟当街打伤户部侍郎的儿子,如此不守妇道,简直是丢了谢阁老的脸,要我来说,谢阁老真是不配为帝师,不如带着女儿回家种地去吧,下地插秧苗都比你教书教的好”。
谢蕴淡定的将脸上的吐沫擦干,“小女当街打人是因为户部侍郎的儿子当街强抢民女”。
郑芳更激动,“我朝中是无人了吗?要一个女子去出头,她是将我天朝儿郎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谢蕴缓步上前,双眼一眯,露出一个和熙的笑来,“是啊,是啊,小女鲁莽至极,竟多管闲事。当日她就应该置之不理,等着郑主事这等天朝好儿郎去搭救那女子。容我问一句,若是郑主事去晚了,大祸已酿成,不知到时郑主事该如何补偿那女子?”
郑芳,“……?”
大许朝的文武百官们,可以不会武功,可以不通点墨,但是不能不会吵架。
想到这谢宁瑶轻笑两声。
郑芳不知她笑什么,也不想知道,反正面子上过的去就行了,“宁瑶,来这里是约了人吧?郑伯伯就先行一步了”。
“郑伯伯,宁瑶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你说”。
“王阳明心学您看过吗?里面有几个问题宁瑶不懂,想请教请教您”。
郑芳一甩袖子,“迫害人的玩意,我未读过,劝你一个小女郎也不要去看那些,免得整日做事没有章法,任性妄为”。
“我倒觉得说的十分有道理,王先生简直是我的偶像,若是能见他一面,得他教导,死而无憾”。
郑芳脸色已经阴沉下来,“宁瑶没事多读读朱夫子的书。郑伯伯真的有事,就先走了”。
郑芳当然有事,忙着回家写奏章参谢蕴一把呢。好啊你,不教子女学朱圣人的为人之道,偏要去看什么狗屁王阳明的心学。
人人都唯心而已,还有谁愿意守礼法,正礼教?
谢宁瑶推门进了雅间,雅间里已经有有人在等候。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
奇异阁是一家餐馆加琴馆,美味的饭菜先上,随后就响起了美妙的琴音。
公子叹道,“在宫里听曲跟在外面听曲感受真的不一样”。
谢宁瑶放下筷子,小声道,“皇上,你下次就在皇宫里乖乖听曲啊,不要乱出宫,若是如此别人知道你偷溜出宫,还是出来寻我,那些言官的吐沫能把我家给淹了,我还没学会游泳呢”。
“可是宫里没有你,我们俩少时可是经常在一起玩耍的”。
谢蕴为帝师,每日要进宫教导皇上沈愈,宋太后提议不如将谢蕴的儿女接到宫里,与沈愈一起学习。宋太后说谢蕴既为帝师,也为父亲,不可顾此失彼。
谢宁瑶胆子大,太后又十分信任她爹,给他爹几分面子,于是宫里就成了她的玩乐场所,少时没少带着沈愈瞎玩。
“你都这么大了,不能老想着玩了。要想想国事。”
“宁瑶,你嫁给我吧。宫里人十分多,可我总觉得孤单,若是有你陪我,我一定不会孤单,也会在你的劝导下将心思多放在国事上”。
“我有亲事在身,你若再胡说,我可就离开了”。
“我下道圣旨废了你们的亲事不就好了?就算我求求你,进宫陪我好吗?”
“当然不好了,你下旨有什么用?我爹会将圣旨封还给你的。我与陆曜刚出生时就定下了亲事,那时我爹和他爹关系好的不得了,即使现在关系不好了,我爹也不愿意退亲,就怕别人骂他不守信用,背信弃义之类的。我爹将忠信看的比生命还重。我看我这辈子是要嫁给陆曜的了,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可是你并不想嫁给陆曜啊”。
“可是我也不想进宫啊,和嫁你相比,我宁愿嫁给陆曜,最起码他惹我不开心了我可以揍他。进宫就会没了自由,我受不了那样的束缚,更何况你已经娶妻了,我并不想与别人争什么”。
沈愈突然拉住了她的手,朝自己脸上打去,“日后我惹你不开心了你也可以揍我,我若是吱一声,就被雷劈死。你若是想当皇后,我可以给你腾位置,只要你愿意进宫”。
谢宁瑶将手伸了回来,有些无奈道,“你如今已十九岁了,再过一年就成年了,你便不能只想着情情爱爱的小事了”。
听到谢宁瑶这样说,沈愈放在膝盖上的手猛的握紧,她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她也根本不想接受自己的心意,而几乎是在他知道感情是怎样一回事的时候,他就喜欢上了她。
母后与老师从小对他管束就严格,他被束缚在皇宫和圣贤书中,日日不得自由,当爱情朦胧的种子开始发芽时,他的目光便落在了身边鲜嫩活泼的她身上。向往美好事物是人的本能,渴望追寻美好爱情也是人的本能。
在长久的压抑中当初那颗朦胧难言的种子早已长成参天大树,逐渐长大的少年也开始尝试着去追逐,想要得到他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