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迟来的祝贺。
晚上八点多了,梁土生才踩着月色匆匆忙忙往回赶。只见他左边手提着一对红灯笼,右边手提着一篮菜,往孙沪这来。他先把一对灯笼挂在炭窑洞门口,后笑嘻嘻地进去了,但见灶台冷冰冰的,知道孙沪这个点了还没有生火煮饭。他也很难做人,自己家里父母反对儿子“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还拼命厚脸皮去讨好那个古怪的老女人!”
所有的亲戚朋友也跟着泼冷水,当面问梁土生:“为什么对一个不相干的外人那么好,那么累!孩子不是你的亲生骨肉,这么多年了,孙沪都没有对你表一个态,嫁与不嫁在她一句话,她完全把你当傻瓜,在利用你,她是心底看不起你这个残疾人,你还那么积极地对她,她是‘千年铁树不开花’,明摆着你就是一堆牛粪。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在这些亲戚朋友的语言压力下,梁土生的情绪是有抵触的,但又不敢表达出来,不敢发泄出来。所以不好意思地,早早地来到炭窑。
闽北乡下有风俗,自己家里年夜饭吃好后,又要到亲戚朋友家里去坐一下,叫做“吃点心,凑人数,讲气场添热闹”。有位伟人说的好:“做一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按照梁土生常年累月做好事,确实是精神可贵。假如把孙沪娶回家,还更轻松。因为他的爷爷四代同堂,是一大家人口,每餐剩饭剩菜,倒掉的都不止她一个人的饭量。梁土生为了确保孙沪一年的口粮,为了一年辛苦劳作取得丰收,从秧苗插下去两个月后就拨节抽穗了,作包接着就扬花灌浆。从这个阶段开始,他就着手搭草棚了。天天晚上去草棚守夜,从作包后灌浆到稻谷收割需要四十多天。也就是说他一去就得连续在田边住上一个多月,晚上不能全睡,得半夜来敲打竹筒,还得大喊大叫地驱赶山上的野兽几次。倘若一个晚上没有去,就有可能稻谷全片被整伙野猪滚光光。有人不禁会问:“为什么孙沪的田会这么多野猪,别人的就不需要守夜敲竹筒嘛?”因为孙沪的田是离山寨五六里路远的荒山野岭处,新开垦出来的,乡下人称“冷水田”。意思是田间不开扬,四周树林竹林,野猪更是频繁出没。加之全是山泉水灌溉。而寨子上300多人口的田,都是之前生产队分来的洋田,面积大又开扬,阳光充足。人们一天天的都到田里,人多,人气大。所以野兽很少光顾。
梁土生在孙沪面前不但谦卑,且还没有底气去谈情说爱。始终认为自己是个残疾人,配不上一个城里的大公主。爱情这东西很奇怪,当你思想偏离了这个交集点,两个人真就不能走在一起了。
八点多了,全山寨都吃好年夜饭了。鞭炮是一家挨着一家地放,电灯光和竹炮光染红了整片山寨。而炭窑洞里才刚刚点上洋油灯。昏暗的油灯光不够显示过年的气氛,梁土生就带了两根红红的大蜡烛。火柴划出,顿时照得两个小宝宝的脸蛋通红。梁土生笑着比划:“为迎接春节,祝贺龙凤胎健康成长,美酒邀明月!”他带着歉意,意思是来晚了,让你们母子仨人久等了。便从竹篮子里端山香喷喷的几盘菜。孙沪笑了,久违的笑容在这刻绽放了。相映着烛光也是红红火火,真是“人面桃花”。只见她伸出拇指,大声夸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开吃,哈哈!”倒满酒,像往年一样,不一样的是,此时梁土生抱着月好,孙沪抱着月圆,小小木桌上“四口之喜”,热情洋溢地举起酒杯,为新春佳节的到来干杯!
深冬的炭窑里,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这份场景永远定格在时光里……
闽北有压岁钱习俗,烛光正浓,照亮了炭窑土墙,感觉泥巴墙也不这样冰冷了。杯子里的红酒香,随着人气飘出窗外,月光透过树叉的空隙射在炭窑窗台上。大黑狗蹲在窑洞口守夜,它的晚餐还得等主人散席后才能进行。一双七个月大的婴儿,在大人怀里发出咯咯的笑声。这笑声一前一后,让人感觉儿声好玩得很,让人留下好多的遐想。龙凤兄妹无意识中吐字不清地叫:“阿爸,阿爸。”兄妹俩一前一后,一唱一合,好像幼儿园组合团演唱会。孙沪抱着小女月圆,在桌旁漫无边际地想,婴儿到底是在叫阿爸,还是叫哑巴,是否一样亲呢?孙沪本身就喝了点小酒,面部是白里透红。现在乍一听,两个小家伙的眼睛在同时看着梁土生叫“阿爸”。两人叫了还哈哈笑,哥哥听妹妹笑也跟着哈哈笑。孙沪那是越听越脸红,加上酒红面,现在是脸红脖子红。孙沪越听越不对劲,赶快纠正,“哑巴的巴,阿巴!”然后母子仨人一起对话“阿爸,阿巴,阿妈”地喊。
梁土生怀里抱的是男孩月好,也在桌上坐着,杯子里还有半杯酒,他一口喝了。看见龙凤宝宝望着自己的眼睛叫“阿爸”时,他高兴地看着对面坐着的孙沪笑,后又泪湿了眼睛。
梁土生在家里叫他父亲也是叫“阿爸”,叫母亲,也是叫“阿妈”。他今年44岁了,也渴望做父亲,也盼望有属于自己的儿女叫他一声“阿爸”。
做人谁不喜欢膝下有儿女?谁不渴望早晚在家里,有人叫一声阿爸?望着孙沪水灵灵的眸子,然后低下了头,满脸忧伤。孙沪很理解哑巴此刻的触景伤情,小孩子们无意叫出“阿爸,阿妈”。桌上坐着四个人,要真是一家亲人该多好,才对得起今晚的年夜饭,才是团圆饭。
孙沪是读书人,发音好听,从她嘴里叫出“哑巴”格外亲切动人。每次过炭窑,都能听到孙沪用纯闽南语喊他一声“哑巴”。这一喊20多年了,越喊越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