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没有结婚,把你取名孙沪,在你八岁时送你到火车站职工学校念书,至你初中两年毕业后,还是没法把你户口上到我的名下,现在你妹妹(后妈女儿)顶替了我的‘接班’单位,安排为列车员。这样一来你的户口更难落实了。”
孙沪听到这里彻底绝望了,双膝跪下说道:“父亲大人,都说养育之恩胜过亲生恩情,无论您是否是我亲生父亲,女儿将一辈子不忘父亲的恩情。今朝女儿无户口,如过街老鼠无处躲藏,只要能在乡下分得一亩三分薄田足矣。恳求父亲带女儿前往上海一趟,寻根问祖,迁户口过来闽北山头而已,绝不会在家呆着不走,还求父亲成全女儿心愿!女儿再次向父亲跪拜磕头!”
后妈雷秀月听到这些后,阴阳怪气说道:“要老孙陪你去上海可以,我不会出半分钱,你和这个家没有血缘关系,凭什么要我们给你出钱?!”
雷秀月的话点醒了她,去上海不仅仅是一句话那么简单,是要钱买绿皮火车票的,而不是像她来这里时一样靠买一张站台票后偷偷爬上货车!为了去上海寻根问祖,为了能落实户口,孙沪一夜之间从弱女子变成了“拼命三娘”。
她又从厦门火车站爬上返回县城的煤炭箱,下火车到村部是32里路,村部到十六生产队又走了16里山道。这是后妈逼去“拼命”的路,她连夜赶回到闽北山头的烤烟房,饿了一天一夜没吃饭。
在这个山头住,整整十年了。谁家需要文化的时候,要写什么借条的时候,都是上门找孙沪写。
说不好听,她还贴了墨水和纸张。按理说不是人情,也有点人情,十年和生产队社员们朝朝暮暮地在一起劳动。
当她去每家每户向人弯腰鞠躬借钱时,除了梁土生,若大的寨子,去凑合借两块钱都借不到!世间就是这么冷暖。
无奈之下,她咬紧牙,不去考虑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挑了十六里山路,卖掉了半年的口粮,又问梁土生借了一些,东拼西凑起60块钱。后又空着肚子,赶了50多里路程,又爬上煤炭火车箱,再次跑到了养父家里。
这会后妈不在家,却见到了后妈的女儿孙闽。姐妹相见,悲喜交加。
为了堵住雷秀月挑拨离间的嘴,孙沪把她最爱的那套绿色军装递给妹妹:“妹妹,感谢你这多年照顾爸爸,你的辛苦我无法分担,也无力报答。姐姐落居大山头,没有什么值钱东西,这套军装我没有穿过几回,现在送给你。”
孙闽不敢接手,有点不好意思。见孙沪递过来的颤抖的手,她也感觉到了这套军装是姐姐唯一的维护面子的着装了。
雷秀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识破了女儿的心意,马上接嘴说:“她不穿的东西给你就接去,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出去十几年了,钱不见一分,一根地瓜都吃不到她的,来到我家还得倒贴米饭。”
说完也不管孙沪,直接替孙闽接住了衣服。入冬了,孙沪着衣单薄,这样去上海肯定不行,于是她翻出了她初中上学时穿的旧棉袄。可惜现在个子高了,袖子套不进去,身子裹不拢,为了路上抵御严寒,也只能这样“四不像”出门了。
带着残疾的养父,孙沪终于踏上了去上海的列车。
命运多舛。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到达上海火车站时,眼前的景象让孙山东目瞪口呆。
街道是车水马龙,行人衣着变化很大。候车室根本不是旧时的模样,去到值班室,问起二十年前的售票员和火车司机,才知这批人全退休了,眼前人都是陌生面孔,一问三不知。
孙山东低眉泪目,往事不堪回首,至今一晃50多年了。
还好来时,孙师傅托熟人,在厦门火车站办公室开出父女俩人“介绍信”,车票钱被大大减了一半,每张车票15元。后父女俩在上海找了一个星期,孙沪口袋见底了,孙沪赶紧去窗口为养父买了一张返回厦门的15元火车票,另外把仅有剩下的2块钱和一张纸条塞进了养父的上衣口袋,并骗他说下次再来找,一起回家先。就这样,她把孙山东送回了厦门,自己却留在了上海。
夜里没有地方睡,孙沪想起来每个火车站食堂都有猪圈,猪圈都有稻草过冬。为了省钱,她偷偷摸摸靠近猪圈,潜伏在草堆里过夜,正好抵御了寒冬风雪来袭。
孙沪穿着14岁之前的小棉袄,根本衣不蔽体。由于拢合不到位,无法把纽扣扣上,她就在垃圾箱里找来绳子将腰部绑住,走到哪里,都被认为是疯子。
她也意识到了不雅,也想体面些,可脱了在这大冬天的让她怎么过?她盲目地走在街头,不住问着陌生的面孔有没有听说过在二十多年前有人在上海火车站侯车室找过小女孩,过路的人都避之不及,纷纷摇头。
上海,这座繁华的大都市,让一个在大山沟沟里生活了十年的孙沪看了害怕又羡慕。害怕的是,一个没有户籍的人,在这座城池行走,将随时面临着被当作流窜犯抓起来。
一个不属于自已的地盘,是容不下她生存的。羡慕的是,这个城市里的居民都有户口,如果她也能找到亲人,有一个正当的户口,那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当孙山东上车厢,找到车厢票座位后,久久不见女儿上车,正在心里恐慌时预感到什么,正点的火车已经开动了,已经向厦门奔赴。
此时正好夜幕降临,晚饭时间,推着餐车的女服务员正在跚跚走来。孙师傅叫了一份晚饭,并热情地说道:“同志,对不起,我手不便,请您帮我把上衣口袋打开,钱在袋子里,谢谢了。”
泪书写纸隔千里啊!
当服务员掏出来钱时,两元钱里夹着一张纸条,服务员好奇地问:“师傅,一盒便饭三角,收您两元钱,还找您一元七角,要登记纸张上吗?”
孙山东听了有点懵,赶紧回答说:“我和闺女在上海待了七天,吃饭,住旅馆从来没有登记呀!纸上有字吗?写的啥东西,麻烦同志帮我看看!”
当服务员打开纸条时,纸上满满都是字,字体清秀,笔势雄健洒脱,服务员连声说道:“好字,好字!”只见年轻服务员念着念着,眼泪不知不觉地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