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建康民心

建康,王家府宅。

“玉娘,此时不是胡闹的时候,你和你母亲先行渡江,暂时躲避一下祸患。”

王瓘望着女儿倔强的模样,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何无忌战死,这件事对于建康城中的百姓官员冲击太大了。

他可是刘牢之的外甥,刘裕的好兄弟,北府军的名将,江州刺史,安城郡公。连他这样的人都被徐道覆打败,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朝中大臣心中的恐惧可想而知。

何无忌战死,刘道规兵败长沙,刘毅卧病在床,刘裕大军远在北方,一时之间,建康岌岌可危。

桓玄带兵进入建康,谋权篡位时,众人还没有这么恐慌。虽然改朝换代,但是桓玄依旧需要他们这些人配合,不过换汤不换药罢了,官位照样做。

可卢循不同,这家伙是造反起家的,当初三吴之变,就把众多地方豪强霍霍的不轻,死在他们手中的太守、县令更是不少。

说白了,桓玄代表的依旧是世家大族的利益,而卢循这些人依靠普通民众造反起家,自然天生就和豪强权贵敌对。

若是让这些人打进建康,普通百姓或许可以安稳度日,像王家这样的士族,很有可能是重点打击的对象。

更何况,当初的会稽郡太守王凝之,就是被孙恩弄死的。

有了前车之鉴,王瓘不得不早做谋划,他是朝廷官员,不好擅自逃亡,打算先安排府中家眷,渡江避祸,至于其他,看清情况后再说。

不过就在王瓘安排僮仆收拾东西的时候,女儿王道媛却执意留下来,不愿渡江北上。

“父亲,听说朝中大臣已经向车骑将军求援,如今正是需要稳定人心,等待车骑将军归来的时候。”

“我家与刘家有婚约在身,若是我们都举家避祸,消息传开,建康必定人心惶惶,这对王、刘两家的声誉都很不利。”

“我听说,危难的时候方能显现忠贞,如今刘家父子为了国家安危赶来建康,而我却因为一时的祸患逃往后方,我虽身为一个女子,亦是感到羞耻。”

“我家因为与刘氏的婚约得以保全富贵,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背弃他们而去,我虽然不能上阵御敌,但也愿意与刘氏共患难。”

王瓘看着女儿一副决绝的模样,叹息道:“你自小聪慧有主见,这究竟是福泽还是隐患呢?”

王道媛的一番话,也让王瓘熄灭了转移家眷的心思,女儿尚且知道荣辱,他又岂能厚颜无耻的跑路。

除了王家之外,建康不少权贵大臣都在收拾钱帛,转移家眷。万一卢循贼众杀进来,这一切可都打水漂了,甚至连性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士族官员尚且如此,更不用提城内的百姓,早就有各种流言传开,弄得人心惶惶,争先逃窜。

建康城内乱作一团,轻装疾行的刘裕等人,此时已到达长江北岸。

大江横亘,水波粼粼,或许因为动乱,江面上的船只都少了许多。

“你们几人分头寻找周围民众,询问一下现在情况如何。”刘裕驻足岸边,没有轻易渡江,先是安排众人打探情况。

“诺。”

众人分别奔向不同的方向,打探消息。

恰好,刘裕父子二人没走多久,便遇到一个上山砍柴的樵夫,刘义之快步上前询问道:“长者,我父子二人前往南岸贩卖货物,听闻那里兵祸动乱,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唉,好不容易安定几年,如今又有灾祸了,你们父子二人还是当心一点吧,听说贼众刚刚打败了朝廷大军,建康城内也是人心惶惶,不少人都逃了出来,跑到北岸躲避灾祸。”

“照这么说,建康城暂时还没有被贼众占据。”刘义之又开口问道。

“听逃出来的人说,贼众还没有到达建康,若是刘公在,那就不必担忧了。”樵夫有些感叹的说道。

“刘公已经率大军返回,即日便可到达建康,你难道没有听到这个消息吗?”刘裕缓缓开口道,脸上还装作一副疑惑的样子。

“原来长者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我父子二人在来的路途,就见到刘公的军马正在疾行,想必要不了多久贼众便可以平定。”

刘义之明白父亲的意思,他想要安定民心,于是也跟着附和道。

得到想要的消息,二人告别樵夫,直接离去。

“卢循作乱,百姓都在期盼父亲平定祸患,危难之时,方可知道民心所向。”刘义之感慨的说道。

人的名,树的影,刘裕在南方征战多年,先后击败孙恩、卢循、桓玄等人,如今又攻灭南燕,声威赫赫,远超从前。

其他几人也都陆续返回,从百姓以及来往的客商、旅人口中得知的消息,大差不差,建康还掌握在朝廷手中,卢循、徐道覆的叛军没有抵达。

既然已经确定无事,刘裕便带领众人乘船过江。

不过江面风浪翻腾,水流汹涌,有亲兵为了安全,建议等风平浪静之后,再乘坐船只过江。

刘裕听完,怒目而斥道:“如果天命在晋,我自当无事,如果上天不愿眷顾,就让我淹死在江河之中,成全臣子的气节。”

说完,便率先踏上船头,众人见状,也不再犹豫,纷纷上船。

狂风呼啸,风浪翻腾,船只被冲击的如一叶浮萍,似乎时刻都有倾覆的危险,众人脸色凝重,惴惴不安,唯有刘裕,依旧面不改色,目光凝视远方。

好在没过多久,风浪逐渐停歇,辽阔的江面上,往建康方向去的人寥寥无几,反倒是拖家带口的逃往江北。

“哎,大家都往外逃,几位客人反倒是奔向危险的地方,真是稀奇。”风浪停止,胡子花白的船家,也有了闲情,笑着打趣道。

“船家,若是大家都跑了,建康不就成贼人的了。”刘义之来了兴趣,和船家闲聊道。

“郎君这话说的,建康和我一个船夫有什么关系,无论贼也好,官也罢,我不还是在这划船渡客吗?”船夫倒是看得很清楚,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船家这话说的倒是在理。”刘义之笑着说道。

“唉,明日就不在这摇船喽。”船家直起佝偻的身躯,望着江面说道。

“船家可是害怕贼人了?”刘裕身边的一个亲兵,笑着揶揄道。

“哈哈,哪能不怕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把性命丢了。”说着,船家扯开衣袍,露出胸前的一道伤痕,约摸两根手指的长度,结痂的肉像一只鲜红的蜈蚣趴在上面,甚是丑陋。

“这是当年换皇帝的时候,被乱兵砍的。”船家似乎回忆起了往事,一时间陷入沉默。

换皇帝?

刘义之猜测,可能指的是桓玄篡位这件事情。

一时间,船上众人陷入了沉默,都没有再交谈。

渡过长江,告别了船家,一行人直奔建康,到达城门口时,发现已经戒严,有兵士把守,不让随意出入。

城墙上的士卒,也发现这个几个人身形彪悍,不是寻常百姓,紧紧握住手上的武器,暗自戒备起来。

“豫章郡公、车骑将军刘裕,奉诏返还,速速打开城门。”刘义之站了出来,对着上面的士卒高声喊道。

毕竟叫门这种事情,总不能让自己的老爹来吧,这岂不是太跌份了。

城楼上的士卒,听闻下方是车骑将军刘裕,有些不敢相信。

“将军,是将军,车骑将军回来了,快开城门。”一个军官听到动静走上城楼,发现下方的人竟然是刘裕,激动的对着周围士卒喊道。

刘裕返回建康的消息,很快在城内传开,原本浮动的人心,也随之安定下来。

不过,刘裕回到建康的第一件事,反而是上表请罪,请求免去一切官职。

毕竟是他力主北伐,带走了精锐士卒,才造成建康空虚,给了卢循可乘之机。

刘裕请罪解职,朝臣当然不同意。这个时候你要是撂挑子不干,大家还指望谁?

刘义之则是一脸佩服的望着父亲,没想到他直接来了手以退为进,自己上表请罪。

现在情况危急,朝中大臣自然是不会同意,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刘裕之所以上表,就是为了堵住众人的嘴,防止等到建康危急解除之后,这群人再哔哔赖赖,追着北伐的事情不放。

毕竟,当时大多数朝臣都不同意,是他强行通过的,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