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举义推翻桓楚的北府军众人,魏咏之、孟昶、何无忌都已经离世,还剩下刘毅、诸葛长民二人握有军权。
想到此处,刘义之发觉,自家父亲现在面临的主要问题,一是外部的卢循叛军,二是内部的刘毅、诸葛长民。
只要解决了这两个问题,起码在军事上,再也没有人可以与自家相抗衡。
至于那些世家大族,地方豪强,顶多在政治上添乱,除了他们家族的部曲,如今真正掌握的正规军力量,已经是微乎其微。
尤其是孙恩、卢循两波叛乱,席卷了南方诸多郡县,对于地方豪强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火柴熊熊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时有火星迸射。
在刘裕之前,真正能取代东晋的权臣,差不多有四个人。
琅琊王氏的王敦,不过那个时候北方面临着强大的威胁。而且除了王敦之外,北边的郗鉴、祖逖、苏峻,南边的陶侃、周访等人,都有很强的实力。
再加上王敦本人军事能力不太行,他第一次能兵临建康,是因为东晋的实力派实际上都不支持司马氏加强皇权,所以没有人管。
第二次王敦真的想取司马氏而代之的时候,就暴露了真实情况。王导、王舒、温峤、应詹等人先后为明帝谋划讨伐王敦之策,王敦本人也病死于军中。
第二个人是颍川庾氏的庾亮,这个人谈玄论道和政治斗争的水平很高,但是军事能力太差。
苏峻之乱他就完全搞不定,被打得落荒而逃,妹妹庾文君、外甥晋成帝,还成了苏峻的俘虏。
包括后期想搞王导,也因为惧怕郗鉴而作罢,虽然成功控制了上游的荆州,但没有军功加持,想要取晋朝而代之,也不太可能。
桓大司马是第三个,桓温倒是很有机会,已经掌握了朝政大权,并发动三次北伐,可惜枋头兵败之后,望实俱损。后来他又想要加九锡,但被谢安等人所阻,反复修改诏书,一直到死,也没有成功。
陈郡谢氏是第四个,谢安志不在此,而且由于北方的巨大压力和上游桓冲的制衡,所以相安无事。甚至淝水之战以后,谢安直接被排挤出朝廷,谢玄也躲到了会稽。
之后便是轮到桓玄登场,成功取代晋室而自立,只不过命不好,遇到了刘裕这个狠人。
本来都已经改朝换代,立国好几个月了。结果刘裕京口起兵,只用了五天时间就攻进建康,桓玄落荒而逃,最后身死国灭。
估计桓玄心里能哭死,他凭借着父辈的威望,以及家族在荆州经营多年,又通过一系列政治手段,拉拢刘牢之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取代司马家。
结果皇位还没坐热乎,被刘裕直接打穿,从起兵到攻占建康,仅仅只有五天时间,桓楚就宣布亡国了。
说白了,这几个人最大的问题,还是军功不足,没有巨大的军事力量,可以压服内部。
京口起兵之后,北府军众将与桓玄大战,基本掌握了东晋的军事力量。
而刘裕则更像是北府军的一个大军头,下面是刘毅、何无忌、诸葛长民、孟昶等人。
篝火熊熊燃烧,刘义之思绪万千。
自家父亲在军事上的优势,要远远超过政治上的优势。
只要那些士族高门不与刘毅、诸葛长民联合起来,压根动摇不了自家的根基。
那些士族大臣顶多在政治上拖后腿,制造麻烦。可刘毅、诸葛长民二人手里握有军权,他们才是真正有威胁的人。
想通此处,刘义之觉得,接下来应当先军事后政治,可以在政治上适当妥协。先解决刘毅、诸葛长民的军权问题,之后再和不配合的士族高门算账。
要是现在就与那些大臣撕破脸,把他们逼急了,这些人直接拉着刘毅与父亲打擂台,那可就麻烦大了。
刘义之还在思考,远处的斥候飞奔而至,开口说道:“禀将军,石头城的援军已至。”
“哦。”
听到这个消息,刘义之立时站起身来,接着开口问道:“领军者何人?”
“是车骑将军亲自领兵而来。”
“唔,下去吧。”
听到是自己老爹带着援军来了,刘义之立即翻身上马,准备前去迎接。
“段参军,加强戒备,小心敌军偷袭。”不过在临走之前,刘义之又一次开口提醒道。
正所谓,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可以胜利一百次,但失败一次,就可能把小命丢了,刘义之不得不谨慎。
“诺。”
段宏起身答应道,随后亲自带着几个兵士,沿着河岸巡查周围情况。
刘义之前出没多远,就看到漆黑的夜色中,士卒举着火把行进,队伍逶迤蜿蜒,如同一条火龙。
“父亲,朱参军。”刘义之驱马上前,开口招呼道。
“唔,没想到徐道覆如此狡诈,还使出声东击西的计策。”刘裕见到儿子前来迎接自己,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纵使徐道覆险诈狡黠,在主公和世子面前,也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朱龄石呵呵一笑,开口恭维道。
对于朱龄石的夸赞,刘义之明白,这是对方感念自己为他求过情,同样也是为了讨好自己的父亲。
大军抵达秦淮河北岸,就地安营休整。
河水清凉,在夜风的吹动下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刘裕站在河边眺望对岸,询问刘义之战斗的经过,随后低声感叹道:“徐道覆起于草莽,却不愧是一代枭雄。”
对于徐道覆这个人,刘义之也不得不佩服。
无论是战略眼光,还是军事能力,都不是一般人可以比得上的。
若不是遇上了自己老爹,恐怕晋朝真有可能让他给灭亡了。
即使僵持到现在,卢、徐二人的大军仍然占据着优势,将众人围困在建康周围。
“孩儿听闻徐道覆曾感叹道,若是他能得到英雄驱使,天下何愁不能平定。”
“他虽有大才,但没有得到父亲这样的英雄驱使,也只能埋没在卢贼手下。”刘义之也若有所感的说道。
时势造英雄,若不是命运青睐,乘势而起。刘裕怕也只是个混迹京口的浪荡子,年轻时因赌博而倾家荡产,只能靠种地砍柴为生。
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风起云涌,谁能想到一个京口的普通汉子,由此开启了他金戈铁马的生涯。
“徐道覆屯兵南岸,只怕不愿就这样放弃,撤军回返。”刘裕目光深沉,幽幽的说道。
“若是他搜集大量的轻舟小船,派遣士卒,同时渡河登岸,只怕我们得处处设防。”刘义之想了一下,开口说道。
当时,徐道覆一举击破徐赤特、沈林子的大军,想要趁着混乱一举渡河,准备的并不充分。
若是他铁了心要强渡秦淮河,多搜集些船只,沿着河岸线同时进攻,只怕晋军也不太好防守。
“还是得夺回南岸,派遣士卒把守,如此才能摆脱被动的局面。”刘裕语气低沉,却又异常的坚定。
南方政权,守江必守淮,只有这样,才可能长久。
江,是长江天险,淮,便是淮河。
其实这句话也不绝对,东吴政权就没有占据合肥,一样维持了很多年。只是说,能把战线尽量前移,自己回旋的余地,便能大大增加。
刘裕想要派人重新占据南岸的目的,也在于此。
若是在南岸能建立稳固营寨,徐道覆在没有拔掉这个营寨之前,便不敢轻易渡河。
本来布置的好好的,结果因为徐赤特擅自出击,中了埋伏,导致南岸营寨被攻破,徐道覆可以放心的渡河。
一想到这里,刘裕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开口询问道:“徐赤特如今何在?”
“孩儿已经派人将他看管起来,等候父亲发落。”刘义之回答道。
“唔,明日就斩他祭旗,派军夺回南岸。”
说完,刘裕又对着刘义之说道:“今日早些回营休息吧,明日还要有一场恶战。”
“父亲身系三军安危,更应该保重身体。”
说完,刘裕、刘义之父子便各自回到营帐之中。
河对岸的徐道覆,看到无数支火把,从远处行至晋军的营地中,以为这是故意使得计策。
于是,他笑着对身边的幕僚说道:“对岸的晋军害怕我军夜袭,故意弄出这等阵仗,让我等以为他援军已至,不敢轻举妄动,此策虽好,可惜太过拙劣,焉能蒙骗我。”
这话若是让刘裕父子知道,怕也只能同情的看着徐道覆,回他一句,你确实想多了。
战阵之上,虚虚实实,又有谁真正能说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