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消息放出没几日,雍州刺史鲁道之,正好率军自襄阳赶来支援。
鲁宗之勉强算得上是刘毅的旧部,曾跟随其讨伐雍州刺史桓蔚。
当然,这个雍州是在太元年间,侨置于襄阳的雍州。
鲁宗之将要率军抵达,江陵城内的将佐官吏则是拿不准他的意图。
究竟是前来支援的,还是趁机夺城,想要占据荆州的。
如今的谯蜀,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趁着晋朝内乱,益州刺史手下的参军谯纵,联合当地望族,割据自立。
鲁宗之突然引军前来,谁又能保证他不是下一个谯纵呢?
对此,刘道规府中的官吏也是纷纷出言劝谏。
“鲁兖州来意未明,不如让他驻扎在城外。”有人开口说道。
“不可,若真做出这等事,只怕那些士卒会心生怨恨,反倒是把事情弄巧成拙了。”
有人则是考虑到了鲁宗之手下士卒的感受。
“鲁兖州以前为何不带兵前来,独独选在这个时候,只怕其中有诈。”
又有一人开口说道,还颇有些得意的摇晃着脑袋,仿佛看穿了一切。
刘义之听完这话,差点被气笑了。
鲁宗之以前带兵来荆州干什么?
造反吗?
前面两个官员的话语,起码还有些道理。
毕竟现在人心难测,说不准鲁宗之忍不住诱惑,真的动了别的念头。
最后这个官员,明显是个不通世事,只会夸夸夸其谈的草包。
刘义之又想到了王凝之,听说这个家伙借鬼兵阻挡孙恩,结果城破被杀。
这种货色都能做到会稽郡内史的位子,也难怪孙恩能席卷三吴八郡,迅速做大。
不过话说回来,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地方官员,自己老爹才能踩着孙恩上位。
关键是这种夸夸其谈的货色,还自我感觉良好,美名其曰不受案牍之劳形。
想到王凝之,刘义之又联想到了老王家的另一个人—王衍。
东海王司马越在讨伐匈奴刘渊的途中病死,众人便推举王衍,统率大军。
王衍倒是有自知之明,不敢担当,无奈之下,大军只好先行返回。
结果,没过多久便被石勒追上,围而射之,士卒死伤殆尽,王衍等官员也被俘虏。
石勒倒没有直接将这些官员杀死,反而很有兴趣的与他们谈论晋朝衰落的原因。
这个时候,王衍发挥了嘴炮本色,说自己从小就对做官没有兴趣,国家衰落,与他无关,为了活命,又劝说石勒称帝。
石勒是什么人?
一个奴隶出身,却能统率大军的枭雄,虽不识字,但经常听人读史,熟谙古今得失,岂会被王衍给忽悠住。
于是,他愤怒的说道:“君名盖四海,身居重任,少壮登朝,至于白首,何得言不豫世事邪!破坏天下,正是君罪。”
说完,石勒就让人把王衍带了出去。不过他越想越气,心里暗骂,这家伙竟然把自己当成傻子忽悠。
随后,又对着身边人吐槽道:“吾行天下多矣,未尝见如此人,当可活不?”
我石勒纵横天下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于是让士卒在晚上,将墙壁推倒,把王衍活活压死。
你说这群人,说他们没本事吧,却又占据着高位。
说他们有本事吧,一遇到大事,就束手无策,甚至干出些啼笑皆非的事情。
当初王谧与刘裕关系那么好,结果被人用言语一蛊惑,吓得直接跑路,差点坏了大事。
主要还是因为这些人出身太好,一生太过顺利,当真正遇到生死大事,就瞬间怂了,露出了原形。
“叔父,江陵危急,鲁刺史带兵前来援助,又岂能将他拒之门外。”
“若他真的另有图谋,应当遮掩才对,又怎么会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外面,让我们提前做好防备。”
刘义之见那个人,还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本来还打算听听其他人的看法,现在也没了这个心思,索性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那个家伙听到有人和他唱反调,脸色不由得拉了下来。
寻着声音望去,正好看到刘义之对他怒目而视,于是赶忙转过头去,理了理身上的衣袍,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唔,鲁刺史仗义救援,我们岂能在这里疑神疑鬼,此事不必再议,我自当亲自出城迎接。”
刘道规一锤定音,直接做出了决定。
他要单骑出城迎接鲁宗之。
待到府僚官吏散去后,刘道规又将亲信将佐召集到身边,对着几人吩咐道:“若是有不测之事发生,尔等皆要听从冠军将军的号令。”
虽然刘义之的地位、将军号,比这几人高,但毕竟是初来乍到,刘道规又特意叮嘱了一遍。
“叔父。”
刘义之张了张口,他想提醒一下刘道规谨慎行事,毕竟人心难测。
“无妨,鲁刺史远道而来,我岂能不亲自出城迎接。”
刘道规阻止了刘义之接下来的话,笑呵呵的说道。
距离江陵城还有三四里地,鲁宗之下令全军停下,就地休整。
他也没有贸然率军行至城门口,担心引起误会。
“鲁公,我等见江陵被桓贼围困,怀着一片赤诚之心,特来相助,又何须担忧,直接进城便可。”
身边的将领见鲁宗之下令停军,心里面有些不乐意。
眼看着就要到江陵城了,为何不直接进去。
大家伙赶来支援,这几天一路行军辛苦,还指望进城好好休整一番呢。
“今时不同往日,江陵城人心惶惶,我若贸然行军至城下,万一引起误会,这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吗?”
鲁宗之笑了笑,开口安抚道。
那将领见自己家主公都这样说了,只好悻悻的走开,安排手下士卒,就地休整。
鲁宗之刚下马歇息片刻,就见前方一人一骑,朝着自己这边而来。
“鲁公大义援救江陵,何不快快进城。”
声音传来,人影近了,鲁宗之这才看清,来人正是荆州刺史刘道规。
他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心里暗叹道,刘裕战功赫赫,名震天下,其弟刘道规亦是智勇双全、胆识超群的人杰啊。
“刘公亲自出迎,实在是令我等不胜惶恐。”
鲁宗之见刘道规亲自出城迎接,把排面给足了自己,自然也是笑着迎了上去。
“城内已经安排好了饭食、营地,鲁公快快让将士们入城休整。”
刘道规走到众人面前,又再一次说道。
鲁部的将领见到刘道规独自一人出城,又安排的如此妥帖周到,也不由得投去敬佩的目光。
身居高位,有如此胆魄,还能第一时间考虑到底层的士卒,这可不多见。
“贼人作乱,我等自当守望相助,何必再言其他。”
鲁宗之说完,随后下令,大军跟随刘道规入城。
刺史府内,檀道济、到彦之、王镇之等人皆是面色不安。
等了一会,檀道济忍不住站出来说道:“世子,不如让末将先去军营内,把士卒集结起来,披上盔甲,拿好刀剑,以防不测。”
刘义之表面神色正常,可心里也是有些吃不准,万一阴沟里翻船,那可就亏大了。
有时候不说反倒没事,檀道济把这个话一说出来,刘义之就不由得产生了联想。
宁肯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
曹老板的名言突然出现在刘义之脑海中。
不过,倒也不至于。
“檀将军,你即刻去军营坐镇,其他一切照常,先不要轻举妄动。”
刘义之想了片刻,觉得先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
派一个将领坐镇大营,其他一切照常。
若是真的有意外发生,再有所动作也不迟。
“诺。”
檀道济领命而去,心中还有一丝窃喜。
在场的几人中,世子安排自己坐镇军营,而不是派其他人去,这说明什么?
想到此处,檀道济不由得加快脚步,直奔营地。
刘义之作了安排后,在场的众人总算安心了几分,不是人人都有刘道规这样的气魄与胆识。
自己是不是太过谨慎了,刘义之心里暗自思忖道。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后世人的吐槽,不是没有道理。
偏安一方,国事败坏,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这一切又该归咎到谁的头上?
也难怪刘裕大力提拔寒门子弟,以至于刘宋王朝逐渐形成了寒人掌机要的政治格局。
实在是前朝的教训太过深刻。
刘义之觉得,自己谨慎些总归没有错,毕竟,命就这一条。
又等了大约一刻钟左右,府门外传来熟悉的谈笑声,众人悬着的心,此刻算是彻底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