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勇气和希望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姜浩隔着墨镜的镜片都能看到杨建的瞳孔地震。

杨建这才松了口气,抬手削了姜浩的后脑勺一巴掌,警告他严肃点。

杨建将仓鼠重新放回到透明盒子里,转身走向告别室。

姜浩捂着脑袋看着鲜花铺好的遗体台,觉得有点可惜,于是将盒子拿过来,放到了铺好的花丛中央。

中式告别室内,《大悲咒》的旋律飘荡在空气中,却没能给身处其中的人带来内心的平和,整个空间里弥漫着令人紧张的硝烟味。

“你还没结婚,这孩子生下来,你以后怎么办,街坊邻居的吐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

“我不怕!”

“你!你是要把我们老两口气死吗?”光头大叔被气得手发抖。

“这是我的人生,我承担得起。孩子我也养得起!”

“你!”

杨建敲门进来的时候,刚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他们三人分别坐在屋子的两个角落,光头大叔和老婆坐在一起,老婆一手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正在给他拍背顺气。汪雨菲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坐在对面。

他们陷入了一场无声的僵持之中。

“抱歉打扰了,汪女士,你们得出来看一下。”

“是弄好了吗?”汪雨菲有点无措地站起身,脸上出现担忧的神情。

“还是先出来看看吧。”杨建说完将门完全打开,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汪雨菲见杨建欲言又止,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事情,但又猜不出是什么。她只好走出告别室,然后就看到了奇迹的一幕:遗体台上,向日葵花丛正中央,仓鼠滚滚正在盒子里活蹦乱跳。

汪雨菲惊讶地捂住嘴,不可置信地看向杨建。父母跟在她身后出来,也被眼前这番景象震惊了。

“嚯!活了?!!”光头大叔再次发出惊叹。

杨建朝汪雨菲点点头,开始为她解释:“仓鼠确实会出现假死的现象,一般是在受到惊吓或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采取的一种自保手段。”

杨建之前做宠物医生的时候,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只是刚才仓鼠活过来后,他才突然想起来。那些被尘封的记忆,明明才过了一年多,却仿佛是发生在上辈子般遥远。

汪雨菲走向放着仓鼠滚滚的遗体台,突然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从进工作室的大门到现在,这是她第一次情绪释放,之前都是一脸麻木的平静。

她走到滚滚面前后,伸出手扶住了遗体台,整个人顺着台子慢慢蹲了下去,开始失声痛哭起来。

站在汪雨菲身后不远处的母亲,也早已泪流满面,赶忙过去给她轻拍后背顺气。父亲眼里虽然有泪光,但他脸上表现出来的更多是生气。他重重叹了口气,背着手出去了。

杨建敲了两下桌面,眼神示意姜浩一起出去。姜浩赶紧跟上离开。

三人前后脚出了遗体清理室,来到院子里。

光头大叔背着手,站在小花园边上,看着一地枯黄破败的花草出神。

这花园是杨建当初特意设计留出来的。起初他种了很多妻子生前喜欢摆弄的花花草草,无奈花苗、种子一茬一茬地换,没有一个他能养活的。最后他只好无奈放弃,这个花园也就此荒废了。

如今杂草丛生,一片破败景象。

杨建走过去试探性地给光头大叔递烟,被对方抬手拒绝。他就坐到旁边的石桌前,自顾自地点燃了手里的烟。

这石桌面上特意画了象棋盘,如今也被厚厚的灰尘遮得看不太清楚了。

姜浩从会客大厅出来,拿着今天带回来的帆布包和一块打湿的抹布。他先擦干净了自己要坐的石墩子,又把杨建赶起来,擦了他坐过的那个石墩子,然后将石桌表面擦干净,这才坐下。

姜浩把帆布包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想看看有没有能直接联系上对方的信息。包里只有一个钱包和一本未拆封的蓝色封面的书。钱包里有一张身份证和一堆VIP卡,姜浩拿起书前后翻转着看了看,就重新放回到了桌上。

杨建叼着烟扭头看到桌上那本《天蓝色的彼岸》,愣了一下。他伸手拿起书,轻轻地抚摸着封面,像是在看一件珍贵的物件。随后他放下书,仿佛突然做了某种决定,再次起身去跟光头大叔搭话。

“您坐那喝点水吧,给她一点时间。”

光头大叔抬眼看了杨建一眼,沉默着来到石桌旁坐下。杨建走到姜浩身边踢了他一脚,姜浩赶忙将桌上的东西收回到帆布包里,拿回到自己的卧室。

待到杨建在姜浩刚才的位置坐下,光头大叔朝他伸出两根手指,杨建立刻递上烟和火。光头大叔狠吸一口,缓缓吐出一口烟雾。良久,他开口问:“这店开多久了?”

杨建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话,愣了一下后说:“快一年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你说,死了宠物和死了亲人有什么不一样?”光头大叔抬头看着天,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杨建没料到对方会问他这么深刻的问题,认真思考过后,悠悠地说道:“其实没什么区别。有些宠物像朋友、有些像伴侣、有些像孩子、有些像祖宗,不管是失去宠物还是亲人,情感上的失去感应该都差不多。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因为有不舍、有遗憾、还有对死亡的无能为力。”

光头大叔收回目光,转头定定地看着杨建,良久,认同地点了点头。

“其实那些活下来的人,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希望才能继续独自走下去。”杨建盯着地面,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

光头大叔闻言,又狠吸了一口烟,这一刻,他的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突然,从告别室里传来一声汪雨菲的哭嚎,声嘶力竭又悲痛欲绝。

光头大叔闻声嘴唇微抖,拿烟的手颤了一下,长长地烟灰掉落到石桌上。

“哎,要是人也能死而复生就好喽。”光头大叔的声音微不可闻。

刚才落到桌面上的烟灰,此刻被路过的微风扫到了地上,在翻滚中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