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先前的一系列政见,嬴政已经相信了自己长子的政治素养,但是还从未体会过扶苏的文学水准。
不由心生狐疑:“莫不是扶苏少年心性,欲要扬名于天下,因此强自作篇载于头条?”
这也不怪嬴政不相信扶苏。
要知道,写文章在古代是一个很吃知识积淀和学术素养的东西。
多少经学博士皓首穷经,穷极一生之力也就能流传下一两篇传世文章,端是难上加难。
更别说扶苏这种刚刚行过加冠之礼的小年轻了。
这邸报首刊影响深远,取材理当慎之又慎,怎能以一弱冠小子所作政论为头条?
嬴政当下心中便略有不满,锋锐的眉头下意识微微皱起。
但在看到这篇“大秦一统,天下一同”的具体政论内容后,那不自觉皱起的眉头迅速舒展开来。
心底的不满之情也转变为震惊之意,一如当日张苍所见政论之后反应。
“...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短短数百字便将自己统率大秦并吞六国的历程简练详尽地描述出来。
更是对秦代旧周的合法性精炼论述,隐隐有大家之风。
自己的这个长子何时如此工于政论了?
嬴政将邸报放回案首,赞许道:
“邸报初创便能如此精细,可见尔等邸报署是下了一番苦功的。
其余邸报可曾送往他处?”
“回禀父皇,邸报初成儿臣便赶来宫中待父皇斧正,尚未发往驿传。”
扶苏立刻回复,他可不想给嬴政留下个擅权专任的形象。
权力是嬴政的逆鳞。
而驿传就是秦代公文递送系统的代称,都以马为交通工具,实际上还有“邮”,以步行传递。
“既是如此,那便速速传令于邸报署,命其即刻发往各处。”
嬴政心内也是满意,扶苏还是很知道分寸的,明白取舍,嘱咐道:
“日后各期刊报便无需尔亲自送来,交予下属送入宫中便是。”
“儿臣遵旨。”扶苏不由感慨,嬴政的权欲之心还真是有够炽热的。
丝毫不在乎自己肩上的担子已经有多沉重,还是一个劲地往上加。
说不得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早早透支了身体,才连知天命之年都没活到就早早崩殂(cu,二声)。
不过这也早就在扶苏意料之中,只不过日后审核的速度要快些了。
最起码下午之前必须送入宫内,不然便无法确保次日可供抄录传行。
见嬴政又开始批阅案上奏章,扶苏识趣告退:
“父皇日理万机,儿臣便先行告退了,还望父皇保重龙体。”
“去罢,尽快将邸报传遍各处。”嬴政只是埋首于案牍之中。
“诺”扶苏躬身行礼,转身迈出大殿,出了兴乐宫,牵回在宫外交由专人看管的马匹,翻身上马而去。
如果不是因为这是邸报首刊,作为创刊人的扶苏必须亲自送来,扶苏根本不想骑马。
要知道,这会的骑士根本没有后世的高桥马鞍、马镫等辅助工具。
马背上只有一块光滑的软垫,对骑士的技术要求非常高。
扶苏自然是没有那些常年征战的骑卒那般马术,但原身也是自幼便学习了十余年,肌肉记忆已经刻在了骨头里。
这才有了扶苏操控马匹的可能性,不然他一个后世的穷大学生,哪有机会去学什么马术。
饶是如此,扶苏也是感觉自己的大腿被磨得生疼。
虽然有原身练出的两侧老茧,但毕竟不是原装正版。
所以扶苏一边纵马飞驰,一边心中暗暗发狠:
“邸报这边的事情一旦腾出手来,我就立刻着手制造高桥马鞍和马镫。
不管怎样,我是遭不了这个罪了,印刷术什么的都得给我往后排排。
对了,这马车也得改良改良。
就连绿皮火车的硬座,也比这先秦时代的马车舒适数倍!
更别说以后骑马的次数只会越来越多,马车都坐不了几回。
再不尽快搞出来,实在是熬不下去了!”
不管扶苏心中如何作想,胯下的马儿却只肆意奔跑,展现出自己最大的价值给骑士。
终于,邸报署府邸越来越近。
直至扶苏能清楚看见那黑底白字的招牌,以及在门外踱步的匡当。
匡当自扶苏走后便心焦难耐,虽是知道十拿九稳,但也忍不住团团乱转。
之后更是直接跑到衙署外面,等着自家主官。
远远望见扶苏身影后,匡当便迫不及待地向扶苏方向奔跑,二者终究是双向奔赴了。
可当扶苏见了匡当一路小跑的身影,不喜反怒,大声贬斥道:
“匡当!尔不在署内静候佳讯如此冒失地跑出来作甚?
简直不成体统!速速给吾滚回衙署。不,速速给吾带上邸报滚去驿站发文!”
“诺!下官这就滚回衙署,不,先滚回衙署再携邸报前往驿站!”
匡当总算是还有点脑子。
“吁!”扶苏勒马,翻身下至衙署门口,看着匡当火急火燎的背影,面上不由一笑:“城府不够啊~”
却又喃喃自语:“不知此番横空出世的邸报和政论,又能否在天下人心中掀起些许波澜。”
会稽郡内,一身便服的项梁被悄悄引到了郡守府的里院,静待主人出场。
项梁也很是自然,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径直寻了个偏位坐下。
“失礼失礼,让项兄久等了,项兄别来无恙?”
一名同样身着便服,蓄着山羊胡的五旬老者不多时便出现在了偏室之中。
虽然身着便服,但老者身上那股久居高位的气势怎么也遮掩不住,就连项梁也有所不如。
“赖郡守庇佑,项梁于此会稽郡中,如鱼得水。”
项梁立马起身行礼,这位看似其貌不扬的老者却是项梁此时最大的保护伞。
因此项梁姿态放的极低,只是俯身行礼时,一双虎目中那转瞬即逝的寒芒令人心惊。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不过项兄还是少称吾官职为好,毕竟吾等兄弟如此情深,何须如此啊?”
山羊胡老者连忙扶起项梁,以手抚须笑道。
“谁不知汝胸中并无好心,还兄弟之情?
整日生怕有人晓得了汝这郡守与吾这逆贼交往,瞻前顾后!”
项梁表面感激涕零,心内却是腹诽不已。
这老者正是殷通,嬴政亲自任命的会稽假守,却和项梁这个帝国通缉犯整日混在一起。
其中缘由,耐人寻味。
“不知殷兄今日寻吾来此,是为何事也?”
项梁虽然腹诽,但在形势比人强的情况下,还是作出了一副顺从姿态。
殷通却并不作答,而是先挥手屏退室内侍女仆役,而后从怀中掏出一卷苏纸
神秘道:“项兄且看,此乃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