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却有不服:“吾之意图仅是示好一二,又无投靠之举,又有何妨?
兄长也知蒙家已是累世高功,若陛下百年之后,新君欲以蒙氏立威。
吾等又当如何自处?若无从龙之功,蒙氏一族断不可能再保今日之势。
孔丘有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更何况吾等?
若不早做筹谋,怕是迟早成那功高盖主之势,安能有所善终?”
蒙毅又岂能不知蒙恬所言道理?
作为上卿,备受嬴政宠信的他甚至能够与嬴政同乘一车出游,对始皇帝的心思揣摩远胜蒙恬。
正是如此,蒙毅才能敏锐地察觉到嬴政心中越来越倾向于扶苏的迹象。
打算早做谋划,只是蒙恬作为领军大将,天然有着对宫内之人的保守倾向,令蒙毅无可奈何。
“不必多言。除非陛下下令,将长公子送来军中供职。
不然吾是决计不会与长公子牵扯过深的。
昔日于朝堂之上支持长公子,是因长公子所献之策确为良方,绝无籍此示好之意。
吾心昭昭,陛下自明,天地自鉴!尔如何做吾难以干涉,但休要再来烦扰。”
蒙恬是坚决地要当个孤臣,怎么也不肯听自家弟弟的,说罢转身离去。
只留蒙毅于原地空自叹息:“迂腐之极!
不见那冯劫身为御史大夫,高居三公之位都早早伏有一手?
陛下又可曾降罪不喜与彼辈?他为何不怕陛下疑虑?
陛下雄才大略,又怎会与自己长子勾心斗角?
长公子再是如何天纵之才,又如何能及当年君上?
难怪征战数十年还只是一个内史!端是不顺大势。
也罢,尔不为蒙氏一族早做绸缪,便让吾来行此之事。”
内心却是已经开始计划怎么做到毫不刻意地示好扶苏。
而这咸阳城中,像蒙毅一般聪明的人数不胜数。
只是这些聪明人,心思各异。有像蒙毅一样当机立断决定提前交好的,也就一定有错失良机感到挫败的。
李斯现在的想法大概就是这样,有些许遗憾,又有些许挫败。
“不想昔日温良之公子竟有如此雷厉风行之手段。
远非其昔日所崇儒家之意,倒是有着些许法家之风。”
李斯对着敖休感慨:“莫不是真看错一回?
昔日只觉长公子亲近儒学,于吾等多有厌弃之意,便无有亲近之举。
思之陛下绝不会青睐于长公子此等欲图更制换法之辈。
如今方觉长公子一改向日妇人之仁,以功利为追,与吾却是不谋而合。
陛下更是青睐有加,诸公子之间最为有所作为。
又是长子身份,前景大好啊!”
李斯言语之间颇有悔意,却也夹杂着些许不可置信。
要知道,李斯站队一向是既快又准。
无论是从当初一开始离楚奔秦,还是弃吕不韦而效忠嬴政
李斯都能在最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如此方才一路升至九卿高位,任于廷尉之职。
更是最得嬴政信重,颇有拜相之风传闻,只待那王绾告归便是。
但在这个最为关键的储君之位上,自己竟是看错了人?
早早便失了先机,连那冯劫都爬在自己头上了。
“虽是失之先机,却也无需多虑。陛下正是宏图大志之时,断不会早立储君之位。
这长公子虽有奇才迭出,却未现出治政之能。
陛下定会多加考量,主人何须急于一时?
再者,即便长公子得成储君之位乃至于陛下百年之后登基
主人作为陛下的股肱之臣,足以为新君仰仗
再是不济也能谋得一善终之位,当无大忧。”
敖休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略有挫败的李斯。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于吾而言,告归放权便与杀吾无异。
昔年在楚国为小吏之时,吾见厕鼠仓鼠之别后便明了:
‘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所以吾千里迢迢而来
若是日后再无今日之权势,也不过为人鱼肉而已。”
敖休自知自己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当下缄口不言。
李斯长叹数声而去。
除却惋惜遗憾者,更有憎恶痛恨者。
“长公子...”中车府令赵高手中紧紧攥着邸报,心中沉郁无限:“为何,为何汝要如此成才?
安稳做一贤良君子,去寻尔推崇的圣人之道岂不美哉?
为何要有这权欲之心?为何要行此法家之事?
为何要阻吾大计!”
“先生,吾今日所习之事,业已悉数完成,吾是否能出宫游览一二?”胡亥蹦蹦跳跳地跑来赵高面前。
眼见着眼前天真烂漫的稚子,赵高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既然学业已成,那便自由自在了。
不过,微臣听闻,最近陛下对长公子勤于政事很是赞赏,大加夸赞其所成邸报。却是有些不满于小公子终日游玩了...”
“竟有此事!那吾,吾不出宫了...可吾也无甚奇思妙想能如长兄一般,又怎能博取父皇欢心?”
胡亥一听自己老爹可能不喜欢自己了,当时就慌了。
“此事甚易,陛下终日忙于案牍,毫无休息之机。小公子只要去觐见陛下,为其捶背松肩,以尽孝心
陛下自然会明了小公子的真心实意,也可有一二休息之机,岂不是一举两得?”赵高缓缓诱导。
“先生果然足智多谋,吾这就去寻父皇!”胡亥听了赵高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决定马上去找自家老爹尽孝心。
“小公子且慢,微臣仍有一言,只是事涉长公子,不知当讲不当讲?”赵高面露为难之色。
“事关大兄?无妨,先生只管畅言,大兄一向温和,断不会降罪于尔。”胡亥却是不明赵高话中之意。
“既如此,微臣便斗胆一言。这长公子上回明明应允小公子不再操持这些奇技淫巧,转头却又将这大秦邸报制出
陛下刚刚下令,小公子日后课业必须再添一阅览邸报之事,还要每期作感成文交于陛下。
这长公子一日不停这创举之事,小公子便一日不得安宁啊!”赵高状似无意地提醒胡亥。
“大兄竟如此害吾!吾要向父皇诉苦!”到底是孩子心性,胡亥登时就要兴师问罪。
“万万不可!小公子,长公子也是一片善意,欲令小公子增长见闻,更何况陛下金口玉言,断无收回成命之理
小公子此去也是徒劳,反倒见恶于陛下。”
“哼!大兄应吾之事竟食言而肥,端是可恼。”胡亥瘪起了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