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二十六年,仲夏。
始皇帝纳公子扶苏与廷尉李斯之言,广诏天下:
废分封,置郡县,迁徙天下豪强、六国旧贵族于骊山。
划天下诸侯各地以为三十六郡,郡下又辖制四百余县;
郡守、郡监、郡尉或由中央奔赴各地赴任,或由地方长官晋升候补。
自周武王姬发首开分封诸侯先河,历经八百余年的栉风沐雨
衰朽不堪的分封制度终于从中华大地的历史舞台上完成了谢幕。
除去尚且苟延残喘的卫国还保留着名义上的地位,
整个帝国都进入到了中央直接垂直管理地方的集权体系。
一个崭新的时代,破开历史束缚,开始悄然展现。而扶苏掀起的暗流,汹涌在各地之下。
大江以南,吴越之地。
会稽郡内
一名身长七尺的魁梧少年正在庭院空地中挥舞着手中长剑。
身后长廊中,身着青袍的中年男子随其剑招变化不时褒贬一二。
剑花挽出,剑身在吴地烈阳的照耀下闪烁着寒光。
魁梧少年又随意演练了两招剑式,手中动作一变,随意地将宝剑扔到了地上。
一旁耐心观看的中年男子勃然大怒,斥道:
“项籍!怎的又作此儿戏之态!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无人可治么?”
不错,作此狂态的少年正是史书上留名千古的西楚霸王,项羽。
项籍,字羽。
但中年男子明显是项羽的长辈,所以直呼其名。
项羽却毫无惊慌之色,先是拍了拍演武时白色劲装沾上的灰尘。
然后不紧不慢地回道:
“季父休恼,侄儿的剑法已经难以再进一步,又何必于浪费时日于此小道也?”
被少年唤作季父的中年男子眼见项羽作此姿态,更是怒火上涌:“好一个小道!
昔日教尔学书认字,便说是小道,无需耗神费力。
如今教尔杀人之技,所学不过数月,竟又托词于小道之说?
文也不成,武也无谓,二者皆为小道。
那世上又还有何事值得汝项籍去学?”
项羽却仍是一脸坦然之色,毫无被长辈指斥的心慌。
反倒是梗着脖子回道:“文章笔法,所学足以记名姓便可;
剑招剑式虽为杀人之技,仅为一人敌而已;
此二者又有何难哉?皆不足学!
吾项氏男儿,所学当为孙武、吴起之沙场征战之法,应为万人敌!”
一言既出,少年眼中锋芒更盛。
青袍男子也不禁为其气势所夺,原有怒气顿时如阳下雨雪飞速消融。
呆愣一二后,言道:
“不愧为吾项氏一族男儿。
既然汝想学万人敌之法,那从今日起便授尔兵书。
不过书、剑之学也不得荒废!”
说罢大袖一挥,转身走向书房。
有资格教授项羽兵书军事,又被项羽称为季父的,当世便只有一人。
青衣男子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项氏一族硕果仅存的将领,项梁。
项羽听到项梁承诺后大喜过望,又赶紧将之前所弃宝剑拾起持在手中,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待到项羽追来书房后,项梁早已端坐中央,一卷竹简置于其右手之侧。
项羽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季父要如何教吾?是先学兵家先贤所著还是前辈项氏所传兵书?”
项梁却面色一沉,严厉道:“又是如此毛躁,胸无城府,安能任大事?”
项羽默然,道:“季父教训的是,侄儿必当谨记于心。”
项梁这才有所满意,心道:“羽儿自幼丧父,无人关怀约束,但又偏偏不凡于俗类,才力过人。
如今正值血气方刚年华,若无压制约束一二,纵使有扛鼎之力,也必误入歧途。”
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将案上竹简交予项羽,道:
“讲授兵法之事从明日开始,每日黄昏后来书房习之。
尔先看看这竹简所言之事。”
项羽双手接过竹简。虽然如今只有十二岁,但自小受到的贵族教育足以使其拥有自己的判断力。
“以为公子扶苏所言甚是,为使皇恩施之天下
特命各地郡守护送豪强贵族于骊山之邑,共乐之...”
“啪嗒”,竹简掉在了地上。项羽面色潮红,气急道:
“好一个公子扶苏!好一个天下共乐!
季父,这暴秦竟是想将六国之人都一网打尽?
此策甚毒啊!”
项梁也面色不虞,叹息道:
“连尔都能轻易看出其中关窍,其他各地有识之士想必更是能轻易明了。
但此策为堂堂正正的阳谋,只要是根植于地的贵族豪强便无法脱身。
人可以走,但家族经营的产业土地却是难以更移。
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但又有几人能真正割舍的下呢?
韩魏等国的旧相识们怕是有难了,还有那不战而降的齐国,真以为能置身事外么?”
项羽听着季父分析,心中有了更加清晰明了的认知,不由得庆幸:
“还好季父因为杀人离开了下相,躲来了吴县。
若还是在下相,多半已经被那狗官们遣送咸阳了,果然是祸福难料啊。”
项梁听后却是轻笑一声,说道:
“那也未必,吾项氏一族于此经营已有数百年之久,又岂是简单一道诏令便可解决的?
只有那些早已束手待毙的蠹虫们才会毫无还手之力。”
项梁作为项燕之子,楚国最后的门面表率,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亡秦复楚的努力。
依靠着世代积累的财富和根植于地的
声望人脉,项梁不但多次带着项羽脱离秦律制裁,还积累了诸多关系势力。
若是没有这数十年如一日的前期准备,项梁又怎样在数年之间就拉起一支庞大的反秦武装呢?
不过项梁还是小心叮嘱项羽道:“尔此后定要安分一段时间,静心学习剑术与兵法,莫要出了差池。”
项羽闷声回答:“侄儿明白。”
心中却暗暗想道:“扶苏?出此毒计,真是罪该万死,将来吾必杀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