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E ZI
如果要给日子取个名字的话,卫泽希一定会将今天命名为“失恋日”。
失恋的秘书精神恍惚,将他的重要文件放进了碎纸机。
失恋的妹妹寻死觅活,说要去瑞士滑雪并滚成一个雪球埋葬自己。
失恋的潘朵拉打电话告诉他说:“老娘不活了!老娘要和那劈腿的瘪犊子同归于尽!”
卫泽希再度确认了一下电话号码,确定她是自己的“前女友”潘朵拉后,才问:“你说的那个瘪犊子是?”
“我现男友。”
“哦……那么你跟我说这件事的原因是?”
“药片吞多了胃好痛,我现在老后悔了!”
“需要我帮你打911叫救护车吗?”
“打过了,已经被架到医院了。”对方的声音低沉下来,终于让人看出点自杀未遂的样子了,“我现在老后悔了,今年保险到期了忘了续,一想到救护车费用和医疗费,我就想回到一小时前把自己‘胖揍’一顿!”
“废话,你以为美国的医院是好进的?”卫泽希没好气地打开手机支付,“给我账号吧,我给你转点钱。”
“不!我琢磨着要不你开跑车过来瞅瞅我,顺便让我拍个照发朋友圈?毕竟我得找回场子啊!大兄弟,行行好吧,我就你一个可以拿得出手的朋友了!”
“……”卫泽希觉得自己的脸在抽筋。
好歹曾经一起约会过,再加上文件都被秘书毁了,下午没事做,卫泽希还是开车去探望那个虚荣但毫不虚弱的“前女友”了。
结果到医院一看,护士正按着潘朵拉的压舌板,给她催吐。
“老娘没想自杀啊,吞十几片感冒药是因为我看错药瓶了!”她一边怒飙英语,一边按着胸口,“这么一大桶水也不给加点糖,要死了……”
这模样,让卫泽希看得无语。他打了声招呼,潘朵拉在奄奄一息的状态下抬头看见他,有气无力地丢下垃圾桶,指着外面:“卫少,你咋这么搪塞我呢?探望病人好歹整一束花行不?”
卫泽希都笑了:“行,你要什么花?”
“要这个!”潘朵拉捂着胸干呕,举起手机示意,“看到没?那瘪犊子说自己买了红玫瑰来找我,你麻溜地整一束比那大比那贵的送来!”
等卫泽希拿着超级夸张的巨型玫瑰花束回来,潘朵拉已经被送进病房了,据说要观察二十四小时。
看看时间,已是吃晚饭的时刻了。卫泽希又不能把花丢下离开,只好打听了病房号,准备把花一送就赶紧走人。毕竟他和潘朵拉只一起吃过一顿饭而已,交情不深,还不如找个信号好的地方玩手机游戏。
住院部楼下就是复健室,卫泽希拎着花束从走廊经过,散漫地随意瞥过里面。
走过去几步,他又忽然回过神,快速倒退了两步,看向复健室里那个正在做复健的女生。
那女生眉眼淡淡的,唇色浅浅的,在白色的复健室中,让人觉得清新又冷冽。就连平淡无奇的病号服,穿在她身上都格外雅致。
胸口一声轻响,仿佛心底的涟漪都荡起来了。
卫泽希还真没见过这种类型的美女,尤其是在北美这种全都是欧美人的地方,居然能在医院见到一个这么有韵味的东方女子,而且那气质一看就是华人,简直是可遇不可求。所以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目光定在那女生身上。
在复健师的指导下,她正在复健器械上进行四肢屈伸锻炼。她大概已经卧床许久了,露在外面的手腕和脚腕,肌肉略显萎缩,瘦小干枯。
按照复健师的要求,她在器械上艰难地重复着机械的动作,虚汗在她脸颊脖子上淋漓滚落,她的喘息声艰难沉重,即使有器械的帮助,那简单的动作依然让她肌肉颤抖,显然每抬一下手腕她都需要竭尽全身力气。但她始终一声不吭地抿唇坚持着,隐忍的脸上,唯有眼中的一点光摄人、明亮。她盯着虚无的前方,眸子中有些东西比玻璃的断口还要锐利。
卫泽希看得直吸冷气。真浪费,这么楚楚动人的女生,走纤细柔弱风格的路线多好,干吗要把自己逼这么狠。
此时复健师看了看时间,关了复健器械,对那女生说:“休息十分钟。”
她点点头,在对方离开后,从复健器械上下来,一抬眼看见了门外的卫泽希。
仗着自己和她来自同一国度,卫泽希自来熟地朝她挥手,露出灿烂的笑容:“嗨,你也是中国人吧?生病了吗?”
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那女孩眼都没抬,面无表情地挽着自己的袖子,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因为中气不足,她的声音又隔了这么几米,传到他耳边的声音已经十分微弱。
卫泽希厚着脸皮说:“你的口音有点软啊,是南方人吗?”
其实就一个模糊的“嗯”,他能听出个鬼。
翘首盼望许久,才等来她轻轻两个字:“上海。”
卫泽希惊喜地说:“好巧啊,我马上也要回国,正是去上海工作。”虽然是被“流放”。
“哦。”她低头挽着裤管,睫毛都没动一下。
“你什么时候来美国的?什么病啊?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住院挺寂寞吧……”
“帮我把门带上,谢谢。”
她声音平淡,却如冷水浇背,让卫泽希既尴尬又狼狈。他悻悻地咬着后槽牙,抓住门把手就要把门带上。
可那女生根本没抬头看他一眼,径自坐在旁边的瑜伽垫上,按摩起自己的腿来。她一遍又一遍,机械而认真,仿佛那些僵硬萎缩的肌肉,能按照她的意志,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充实饱满起来。
除此之外,这世间所有的一切,好像与她毫无瓜葛。
卫泽希平生第一次被人彻底视作空气,郁闷至极。
长得好看了不起啊?他翻个白眼,转身要走。谁知左脚刚迈出,就听到急促而痛苦的一声低哼。
卫泽希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正抱着自己不停颤抖的小腿,大口喘息着,满脸痛楚。
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卫泽希心花怒放,不假思索地快步走进复健室,在她面前蹲下,将她的裤管往上推起,直到膝盖。
她小腿肚的肌肉剧烈痉挛着,显然是她太心急,长期松弛的肌肉在这样高强度的训练中抽筋了。
在健身房混了多年,卫泽希应付这种情况驾轻就熟。他一手按直她的膝盖,一手捏住她的脚踝,缓缓将她的脚板牵拉向胫骨的方向,接连拉了几下。
迅速缓解痉挛的同时,剧痛也让女生失声叫出来。虽然她立即就咬紧了下唇,但依然没能控制住呻吟。
“感觉怎么样?”他心情愉快,颇有成就感地拉直她的脚,抬手帮她按摩着肌肉,“你看你这一脸恨不得今天就痊愈,明天就出去砍人的表情,欲速则不达知道吧?悠着点!”
她低垂着头,默默看着卫泽希给自己揉捏小腿肚的手,许久,才终于叹了一口气,低低地说:“谢谢。”
卫泽希有点遗憾,她的腿很长,也很直,可真的太瘦了,全是骨头,手感太差。他帮她慢慢揉捏着,问:“你受伤很严重啊,怎么搞的?”
她垂下睫毛,有些复杂的东西在眼中一闪而过。但最终,她只含糊地说:“摔的。”
卫泽希将手贴在她的膝盖上,端详着她低垂的面容:“从哪儿摔下来的,弄得这么严重?你现在还能活着真是命大!”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定定地出了一会儿神,便将自己的脚从他手中缩了回来,又按着膝盖,慢慢地进行屈伸活动。
卫泽希撑着下巴看着她:“干吗这么拼命练习,休息一下不好吗?”
“为什么还在练习?不是叫你休息吗?”
后面传来的话几乎与他异口同声。卫泽希回头一看,原来是复健师。
身材高大的男人快步走到她面前,生气地训斥:“为什么不听我的安排?你这是对自己的身体不负责任知道吗?”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她固执地活动着双腿。
“你知道?那你知道,这样强忍痛苦,会给你的情绪造成多大压力?这对你的康复有效吗?”
她却反问:“会让我的身体受损吗?”
复健师看了看她做的屈伸动作,迟疑着承认:“应该……不会。”
“既然如此,那就是对我的康复有效。”她抬手擦掉额上细密的汗珠,“我不能整天躺着休息,那会疯掉。”
复健师皱眉:“但,你这样逼迫自己……”
“我给你钱,聘请你来做我的复健师,为的是尽可能早一天,早一小时,早一分钟离开这里,而不是找你陪我休息。”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面容上神情略有波动,但随即就平复了。
复健师纵然有八块腹肌,也无法对付这样一个女生,只能万般无奈地摊了摊手:“那你也得学会科学训练……”
她置若罔闻,目光盯着某处虚空的一点,沉默地把双手掌心朝上,十指交叉地慢慢地往头顶举起,缓缓拉伸着双臂和肩背的肌肉。
“等我实现了自己的目标,我会休息的。”她绷紧全身,深深吸进一口气,又吐出悠长悠长的一口气,“但现在,我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有很多很多债要讨回来。”
站在一旁的卫泽希听着她的话,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心略微沉了沉。
她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单纯的恨,也不像是单纯的痛,倒像是所有的爱都熄灭后的绝望与悲凉。
所以卫泽希在尴尬的气氛中停顿了一秒之后,就机智地选择低头看手表,露出惋惜的神情:“不早了,我约了人,那……下次见?”
她的嘴角礼貌性地向上略微一扬,露出一丝完全没有到达眼睛的笑意,连句再见也懒得说。
潘朵拉坐在病房内等卫泽希的玫瑰,连妆都化好了,真不知道她叫救护车的时候,是怎么想到带化妆包的。
“别磨叽了大兄弟,赶紧把车钥匙给我!”
卫泽希把法拉利的钥匙拿出来:“可以吗?”
潘朵拉顿时大喜,扑上去拿过钥匙接过花:“相当可以!老妹儿就喜欢你这天天开豪车泡美女的嘚瑟劲儿!”
“问题是我家也没有三蹦子给我开呀!”卫泽希懒洋洋地还嘴,一边打量面前的潘朵拉,一边在心里暗暗惋惜,挺漂亮的一个混血美女,怎么说话就满口大碴子味儿呢?
潘朵拉抱好玫瑰花,摆好车钥匙,调好手机相机里的美颜模式,拿着花束努力寻找着角度自拍,竭力让他的跑车钥匙在花旁边露出全貌。这么忙碌的时刻,她还抓紧时间唠嗑:“卫少,最近还成吧?”
“不太成。”他看看病房内,除了潘朵拉坐的床之外,窗前的另一张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应该是暂时没人用,他随意地坐了上去,“搞砸了一个大项目,我爸把我踢回国了,让我去我家持股的一个娱乐公司当副总混日子。”
“这下你老得劲了吧?娱乐圈多少美女都等着你糟践呢!”
“你这东北大妞的口音收一收行不?算我求你了,讲英语得了。”卫泽希靠在床头,按着太阳穴哀叹,“还说什么得劲,这明明是流放!我爸居然说打发就把我打发走,我怀疑他是不是偷偷给我找了后妈,要结婚生小的了!”
“我要是生个你这样的二世祖,也要拼命再生个儿子。大号练废了练小号呗。”
卫泽希坐直身子,作势去抓车钥匙:“走了,再见!”
潘朵拉赶紧探身拦住他:“别别别,我同情大兄弟你还不行吗?再给我五分钟,妥不?”
虽然这样说,可潘朵拉的精神劲头儿那叫一个足,连拍二三十张都选不出自己满意的。就这做派,别说五分钟了,卫泽希料定她半小时都搞不定。
潘朵拉对着镜头左照右照前照后照,不满地嘟囔着:“咋怎么拍都不好看呢,到底咋回事啊……”
“因为你的妆容不对。”门口有个清冽冰冷的声音沉沉地响起。
卫泽希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赶紧回头看,果然是刚刚在楼下复健室遇到过的那个女生。她应该是锻炼完了,脸颊带着薄薄一层红晕,微湿的发丝贴在鬓边,显得更加动人。
她的目光定在卫泽希脸上,停了大概两三秒。卫泽希想她应该是认出自己了,正想朝她挥手打招呼,却看到她朝着他走过来,语气比目光还冷淡:“对不起,这是我的床。”
卫泽希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坐的居然是她的病床。这脸丢大了,他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我以为这是空床呢,抱歉抱歉!”
潘朵拉也赶紧帮腔:“是啊老妹儿,他这人就这么大大咧咧的,你别上心啊!”
颜未染并不说什么,只将手中的手机和钱包往床上一放。
卫泽希有些尴尬,回头跟潘朵拉说了声“我去打个电话”,抬脚就出去了。
只有没心没肺的潘朵拉还兴奋地问那女生:“哎呀老妹儿,你是我室友吧?那你说我这妆容该咋整?”
那女生看着面前的潘朵拉,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这美艳迷人的混血女病友,有着魔鬼身材,天使脸蛋,外加一头栗色长直发,宛如女神,只是一开口却是这股味儿,东北话也就算了,还乱搭着美式英语,让人简直不知如何回应。
顿了片刻,她才问:“你是东北人?”
“是啊老妹儿,我叫潘朵拉,我妈姓潘,东北人,我爸是一美国大老粗,特崇拜神秘的东方文化……”
“我叫颜未染。”那女生打断她的话,又补充了一句,“二十四。”
美女愣了愣,说:“咦,好巧,我也二十四啊!可你看上去比我小多了!”
“我六月生的。”
“我也是啊!”
“我六月十六。”
“我六月二十三。”
颜未染用确定的口吻说:“所以,我才是姐。”
潘朵拉愣了愣,立马甜甜地改口:“哦,姐啊,那你跟妹儿掰扯掰扯化妆呗,我得搞个带劲儿的妆容发朋友圈,洗雪我的耻辱!”
“其实你生病了就该好好休息。”她说。
“姐,你是不知道,我憋屈死了!”潘朵拉咬牙切齿,“那帮瘪犊子居然说我为情自杀,把我给架医院来了,等明天出了院,看姐不拿电棍唆了他们嘴巴!”
仅仅几句话,已经展现出了丰富的内容,就等着颜未染问出一个“怎么了”,她就可以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故事了。
然而,颜未染没有回应,而是无所谓地挑挑眉,低头按摩自己的脚去了。
潘朵拉是个自来熟,捏着手机摆了几个pose又颓丧地放下,继续倾诉起来:“姐啊,妹儿跟你说,话可以乱说,药不能乱吃。你看那个澳大利亚著名演员Heath Ledger,感冒乱吃药,结果他就去世了……”
颜未染实在受不了她这种东北话和美式英语乱搭的表达方式,不得不开口问:“你药吃多了?”
潘朵拉义愤填膺:“姐我跟你讲,男人真是万恶之源!我那男友——不,前男友!昨天还跟我赌咒发誓说只爱我一人,今天老娘就在街上看见他搂着个女的进酒店了!要不是追过去没找着,老娘绝对一脚踹得那王八羔子断子绝孙!”
“嗯,这种脚踏两只船的浑蛋,遇上了就该狠狠教训一顿!”颜未染那张一直冷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波动。
两人同仇敌忾地相视眨了眨眼,都不由地笑了出来。
颜未染问:“然后呢?”
“然后吧,我一郁闷就喝大了,寻思着明天会头痛,就想吃点维生素片解解酒,结果把感冒药当成了维生素,我说那味道贼好呢,甜不唧儿的,酸不唧儿的,可不就吃了十几片……”
“那你现在洗了胃,就安安静静睡一觉吧。”
“我倒是想啊,可我朋友圈里都在疯传,说我为了前男友自杀被抢救回来在住院呀!我得营造出我倍儿舒爽,我乐颠馅儿的模样给他们瞅瞅啊!”
颜未染无语,见她还在照来照去,便说:“你的眼影色调偏冷了,你现在又生着病,眼妆显得憔悴。所以我建议你使用比较粉嫩的颜色,能把气色衬得好一些。”
“哎呀妈呀,那我得去买盒粉嫩的‘斩男色’眼影?”
“这倒不用,今天是特殊情况。你的长相属于艳丽型,平时选用色调偏冷的彩妆是正确的,走粉嫩风格太过甜腻,反倒不合适。”
潘朵拉赶紧问:“那咋办?姐你有化妆品给我救急不?”
颜未染摇头:“我进来时什么也没带。”
潘朵拉便掏出个小镜子,拉开化妆包开始鼓捣,但可能是刚刚洗过胃,身体发虚,手一抖,眉毛化成了个倒“八”字。
“哎哟!”潘朵拉赶紧拿棉签蘸了卸妆油擦着。
颜未染有些看不下去,站起身走到潘朵拉面前,将化妆包拿起来看了看,说:“我帮你吧。”
潘朵拉心花怒放:“多谢你啊,帮我把眉毛描整齐些呗……”
“放心吧,我是化妆师。”颜未染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先将卸妆油和化妆棉从化妆包内拿出来,几下就把她的残妆卸完,接着用海绵快速打底。
她有一双纤细修长的手,骨节匀称,指尖细柔,化妆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手在潘朵拉的脸上掠过时,如同蜻蜓的翅翼轻振。
可惜潘朵拉闭着眼睛,并没有欣赏到她的高超技术,潘朵拉嘴巴还在念叨:“姐你化妆师啊?我琢磨着这工作该好糊弄吧?咱女孩子生下来就会化妆呀,不就是抹个粉的事儿呗……对了姐你啥病,为啥住院?住这儿老久了吧?”
说话的工夫,颜未染已经给她上完腮红,扫完了眼影。
颜未染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声音低微:“别说话。”
潘朵拉刚闭上嘴巴,颜未染就将唇膏压在了她的唇上。潘朵拉的唇略显丰满,所以颜未染在上遮瑕膏之前,顺带盖住了她嘴唇的边缘,然后用棉签扫出渐变的娇艳唇色。丢掉棉签之后,颜未染抬手轻轻将潘朵拉眼角的眼影晕开,收回略显颤抖的手,才说:“可以了。我的手现在还有点控制不住,细节没办法做得完美。”
“谢了啊。”潘朵拉打开小化妆镜,镜中的自己一改病恹恹的模样,粉嫩的唇色和眼影相得益彰,衬得皮肤越发白皙水嫩。她呆了片刻,又立即跳下床,奔向了洗手间,把里面的灯打开,对着镜中的面容看了又看。
良久,洗手间内发出惊叫:“姐,你真是个化妆师啊?!”
颜未染在外面“嗯”了一声。
“哎呀妈呀!我瞅你这手艺,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啊!”
颜未染揉着刚刚因动作悬空而拉得酸痛的手腕,说:“一般吧,比不上我以前。”
“别谦虚了,你可有能耐了!”潘朵拉捧着脸从洗手间出来,还拿着小化妆镜左照右照,不肯放下,“姐,你这本事,学多久啦?”
“十年了,我初中就给我老师打下手了。”
“这么强,还是童工呢!”潘朵拉对着镜子眨着漂亮的大眼睛。
颜未染收拾好东西,示意她可以拍照了:“现在应该好上镜了。”
“那我赶紧拍一下,姐你帮我把灯开亮点行不?谢了啊!”潘朵拉搂着卫泽希送的花,盘腿坐在床上,“咔嚓咔嚓”直拍照,心花怒放。
颜未染帮她开亮了灯,靠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说:“这束花颜色搭配得很漂亮。”紫色与香槟色混搭,衬得潘朵拉混血儿的面孔更雅致了。
“那是啊,卫少在这方面是专家,毕竟他遍地都有女朋友。”
颜未染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那么他是你的?”
“我前男友喽。”
颜未染震惊地看着她,不明白这两个人的脑回路怎么长的。
为什么下午和别的女人去开房,导致女友被送医院急救的男人,现在还能毫不愧疚地拿着花来探望女友,还和她相处融洽?
为什么痛骂对方,要让对方断子绝孙的女人,此时还能拿着他的玫瑰花和跑车钥匙在朋友圈秀恩爱、晒美照?
潘朵拉专心给自己的照片配文字,写了删删了写,完全没注意到颜未染的神情:“卫少这人吧还凑合,就是花心了点,我估摸着他在世界各地都有女朋友。我当初和他约会时就知道他这尿性,但架不住他有钱呀,跑车每天换着开,带咱去五星级酒店可劲儿玩,你说多带劲,是吧?”
“是吗?”颜未染声音转冷,心里不由得叹息了下。这女孩刚刚痛骂前男友的时候多可爱,可为什么转眼就变成了这种模样?
她可真没法理解这女孩的价值观,因为她是准备一辈子不原谅那个人的。
“再说,虽然他已经是我前男友了,可他还拿着花束来看我,这说明他还是个念旧情的人,以后当朋友也是挺不错的,你觉得呢?”
“你开心就好。”颜未染回到自己床边,看了一眼被卫泽希坐过的床单,抬手就将它扯出来,按铃让护士帮忙拿去换洗。
护士送了新床单过来,又跟潘朵拉说:“医生让你提供一下医保号,顺便在几份文件上签字。”
“好吧。”潘朵拉依依不舍地拿着手机,跟着护士出去了。
潘朵拉的自拍照在朋友圈内大放异彩。
画面上,容光焕发美艳迷人的潘朵拉笑拥着玫瑰,旁边不经意地露出跑车钥匙,配的文字是:感谢卫少第一时间送来美丽玫瑰,让我不必再留恋狗尾巴草。
卫泽希拍了拍臂上的鸡皮疙瘩。说实话,他们两人认识后只吃过一顿饭,吃饭期间发生了严重分歧,吃完后就一拍两散,连彼此的基本情况都懒得介绍。当时说好了做朋友,其实压根儿就没再联系过了。来医院之前,他连潘朵拉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要不是她的东北话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要不是今天他文件被秘书粉碎了无事可干,他怎么可能跑来看热闹?
“看来她现在那个男友不怎么样嘛。”卫泽希随意地想着,回去拿车钥匙,却发现病房里只有颜未染了,她穿着病号服坐在蓝白条纹床单上,正在专心地按摩着自己腿部的肌肉。
卫泽希敲敲开着的门:“请问,潘朵拉呢?”
颜未染抬头看见是他,面无表情:“出去了。”
这女人有毛病啊?一晚上就见她三次,可她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
卫泽希心里郁闷恼火,侧着身斜着腿靠在门框上,展示自己那可以直接穿着Dior Homme上T台的身材:“她上哪儿去了?我急着要走。”
可惜颜未染专心地按摩着腿,看都没看他一眼:“她要住院观察二十四小时,你毕竟是她男友,多陪她一会儿不行吗?”
“前男友,谢谢。”卫泽希强调了“前”字,然后又说,“再说她不是自己吃错了药吗?和我有什么关系?”
颜未染犀利地瞪了他一眼,见他吊儿郎当面无愧色,心里更是鄙夷。虽然他说的是实话,潘朵拉是自己喝醉后吃错了药,他基本上不需要负任何责任,但这并不妨碍她鄙视他这种人。
卫泽希看了看潘朵拉的床头柜,过去拿起上面的车钥匙对颜未染说:“你帮我跟潘朵拉说一下,我先回去了。啧,你说美国医生是不是多事,就她那红光满面精神焕发的模样,居然还留她住院观察?”
红光满面精神焕发——竟有人这样形容因他而被送进医院抢救的女友。颜未染冷笑着扭开头,不管他pose摆得如何潇洒,颜未染只是面无表情地去拿床下的鞋子,连一眼都不瞧。
“我帮你吧。”见她弯腰拿鞋子有些艰难,卫泽希热心地帮她将那双软底鞋拎起。
颜未染接过他递来的鞋子,一声不吭地拎在手里看了看,手指一松,让它掉到了地上。
“好像脏了,不穿了。”
卫泽希看着她那漂亮纤细的手指,再看看那双鞋子,心头火起。他悻悻地站起身,走到门口时心有不甘怒火难平,掏出手机就打电话:“Lily?对啊,我Jesse,好久没见了,今晚一起出来high吧!把Maggie、Daisy她们都叫上……对,卫少今天心情好,要闹就闹通宵!”
他一边夸张地呼朋唤友,一边得意而挑衅地回头看坐在床上的人。
然而,颜未染面无表情地光着脚坐在床上,慢慢地按摩着自己的腿,从大腿到膝弯到脚板再到膝盖,一丝不苟,缓慢淡定。对这个在女友住院这天还这么嚣张快活的人,她连嫌弃的表情都懒得摆。
一直自认为人帅身材好,钱多又大方的卫泽希,这下真是被气得七窍生烟。给她几分颜色还真开起染坊了,以为自己是谁啊,长得漂亮又喜欢他的女生哪儿没有?
他迈开长腿几步就奔下了楼,奔赴今晚的聚会去了。
等他走了,颜未染把脚垂下床沿,把他递给她的鞋子踢到了墙角。那甩脸走掉的人仿佛只是一缕过耳轻风。
还没等她把一条腿捏完,潘朵拉已经回来了,一脸阳光灿烂的表情:“姐你认识那个尼尔森医生吗?美国这边医疗费老贵了,但花钱瞅这么帅的医生再搭个讪,划算!”
“是吗?”颜未染在脑中搜索了一下尼尔森的模样,印象有点模糊,“不过你那个极品前男友,抛下你不管了。”
“得嘞,谁还管他,爱咋咋的!”潘朵拉有了新人忘旧人,豁达地一挥手,“姐,我出院了经常来看你啊,顺便也来看看尼尔森医生……”
“我明天要出去一趟,过两天也出院了。”
“啥?”潘朵拉诧异地打量她,“姐你啥病啊?尼尔森医生和我说,你这情况起码得折腾一年,还说你是去年年底来住院的……”
“我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知道。”颜未染缓慢而固执地做着重复而机械的复健动作,低低地说。
潘朵拉看着她,眼中有些担忧:“姐,你可得悠着点,别把自个儿整出毛病了。”
颜未染看着面前这个刚认识的姑娘,心里涌起一股热流,冲得鼻子有些微酸。
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说:“谢谢。”
不知为什么,今晚约人怎么都约不出来,就连Lily都爽约了,卫泽希很郁闷,无奈地开着车回家。
在看见那女生的时候,他居然觉得这个失恋日开始闪闪发亮,现在想起来,忍不住要嘲笑那时天真的自己。
回到家中他打开了所有的灯,倒在沙发上看着落地窗外。纽约的夜景很美,所有的大楼都在灿烂的灯光中显出干净利落的线条,就像用荧光笔在黑底上画出的建筑设计图,投映在夜幕之中,纵横交织的线条如鸟笼,将无数人围困其中。
卫泽希发个消息关心了一下妹妹,发现她真的去阿尔卑斯山了,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别说是寻死觅活,这傻妹妹就算是和潘朵拉一样喝醉吃错药,后果也让他承受不起啊!
他赶紧翻了翻通讯录,看看有谁在瑞士。一翻就翻到了半年没联系的程嘉律,他赶紧打过去问:“嘉律,我记得你那个青梅竹马的公司是不是有个团队在瑞士?”
“有。”学霸永远这么简单明了。只是这一回程学霸可能是又熬夜做实验了,嗓音略显喑哑。
“拜托帮我安排个人,去机场接我妹,陪她旅游滑雪泡温泉,完事送她上飞机回家。你知道吗?我妹失恋了,要从山顶跳下来把自己滚成雪球!”
程嘉律在那边静默了片刻,说:“我认为,想自杀的人,不会跟你哭诉自己要怎么死。”
“换了别人我肯定会这样想,可她是我妹啊!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承受得住?”卫泽希心急如焚,“赶紧的,我昨天还看到你要订婚的报道,你未婚妻不至于这么个忙都不帮吧?”
程嘉律声音依然低沉:“没有订婚。”
“好吧,那么出来聚聚吧?”
“我现在不方便见面。”
“都快一年没见了,哎,你是不是天天和未婚妻腻歪,都没空理我了?还有你这说话中气不足的模样,不会是沉溺爱河没照顾好自己吧……”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程嘉律就掐断了他的电话。
熟知程嘉律个性的卫泽希并不在意,再度拨过去。毕竟程嘉律豁达大度,从来不会生好友的气。
拨过去第四通电话,程嘉律才接起,语气比之前那通电话时更冷:“我刚刚搞砸了已经连续观察了十四个小时的反相渗透实验。”
“啊?怎么会?”
程嘉律顿了顿,低声说:“是我自己的错,刚刚打电话分心手抖了。”
“抱歉抱歉!那么为了赔罪,我请你喝酒,顺便谈谈我妹的事情?”
程嘉律终于说:“苏黎世大学有个华裔教授,是我朋友,我请他找个中国留学生,照顾一下你妹妹。”
“嘉律你真是我亲哥们!我的大救星!记得帮我妹找个帅点的!”他心花怒放,“嘉律,我忽然想起你之前有一次帮我,就是当年我们共同选修的那位Miss霸王龙老师的课上,一道多元微分题。你记得不?我抄了你的答案,顺利赢得老师当女友的那道。”
当然,发现真相的霸王龙老师差点用怒火轰爆了他,那是后话了。
“记得。”
“我一时想不起来了,答案是多少?”
“16。”
好吧,知道了答案又有什么意义,连题目他都忘记了。
“其实我吧,今天遇到了一个女生,一个让我想到了当年面对那道大题的心情的女生……”
程嘉律声音低哑,明显漫不经心:“是个女博士?”
“不,我的意思是,”卫泽希斟酌着找出适当的话来形容,郁闷地想着颜未染冷冰冰的神情,心里还有些怅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程嘉律提起此事,“分数特别诱人,但一看题目就彻底绝望。那种追求起来明显难度超高的女生,对我这种只想随随便便考个及格分的人而言,太难了。”
程嘉律问:“那你为什么不弃考?”
卫泽希一时无语,许久才仰头靠在沙发上,说:“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我对她念念不忘了,因为她那种调调,和你还真像。”
电话那端,程嘉律没有回答,只传来机械的“嗡嗡”的声音,大概他已经重新开始了那个失败的实验,没空理卫泽希。
“话说回来,我简直有点想撮合你和她了,感觉你们在一起肯定很般配。不过你有未婚妻了,所以我就勉为其难……”
电话再度被掐断。
这一次无论卫泽希怎么打,都只有“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
卫泽希只能捏着手机“啧啧”称奇:“这么古怪的性格居然也能找到未婚……女朋友,还有我这么死心塌地的朋友,真是人生赢家,不得不服。”
电话还没放下,潘朵拉的消息就来了:卫少,今天真是多谢你了!明天来接我出院,顺便请你吃饭!
她发的是文字,大概是时间太晚了,怕吵到同病房的那个女生。
卫泽希无语地撇撇嘴,正想拒绝,潘朵拉又一条消息到了:救场如救火啊卫少!我前男友说要来接我出院,我高傲地拒绝了,说有人来接了。卫少,对你来说开一下车只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等于在他的猪脸上狠狠扇一巴掌!为了我的人格尊严,你不会不帮我吧?
好吧,看在她发文字没有东北腔的分上,他就帮她一把吧,毕竟买卖不成仁义在。
而且他还是心痒痒地想再去看看那个女生,或许能找到解题思路呢?
事实证明,卫泽希解不开这样的难题。
当天晚上,他悲伤地解了一夜的高阶微分,在梦里。
醒来后他百思不得其解。他从不知道自己这么好学,眼看解不出来的难题,梦里还孜孜不倦地投入研究,不肯放弃。
第二天卫泽希去接潘朵拉,潘朵拉挽着颜未染的手说:“卫少,咱也顺路送一下未染呗,她要去拿点东西。”
“可以啊。”卫泽希瞥瞥颜未染,不禁感到苦大仇深,就像看着昨晚梦里那道微分题,“你们去哪儿?”
“皇后区!”
一看到门口卫泽希的豪车,潘朵拉就赶紧自拍,拗着特别奇葩的姿势,一定要把车标拍进去。等拍够了,她才和颜未染上了车后座,结果一路上只有潘朵拉和卫泽希搭话,什么“卫少你这车可真不错啊”“卫少你老有钱啦”“卫少你就是个好人”……那东北腔吵得卫泽希烦不胜烦。
颜未染则一直看着窗外,闷声不响。潘朵拉又揪着她问:“未染你啥时候回医院?你看你这身板儿,街边打车撑得住不?”
“没事,我最近恢复得不错。”颜未染说着,看看前面,对卫泽希说,“就在这儿停吧,麻烦你了。”
卫泽希靠边停了车,下车帮颜未染开门,一边顺着话茬问她:“留个联系方式吧?如果你打不到车,我在附近的话可以送一送你,毕竟,大家都是中国人嘛。”
“多谢,不过这太麻烦你了。”她连手机都没拿出来。
卫泽希转身上车就走了。再怎么觉得她好看,男人的尊严不能丢!
潘朵拉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颜未染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说:“哎呀大兄弟,你咋不跟她多唠唠呢?我瞅着你俩挺配的。”
卫泽希翻了个白眼:“配什么配?”心想,没看见她那爱搭不理的样子?
“这咋整,我寻思着,可能未染以前遇过闹心事儿,现在一时还转不过弯来。”潘朵拉神秘兮兮地靠近他的驾驶座,问,“你知道不?尼尔森医生告诉我,未染她贼惨了!送进医院时所有人都觉得她没救了!肋骨爆裂性骨折!开腹手术缝补肠子!肺叶贯穿伤!全身打钢钉的地方有二十多处!脊椎植骨融合术什么的好几处来着……反正当时医生护士都笃定她会终身瘫痪!结果她硬是挺住了!过半年就恢复成这样,你说是奇迹不?”
“你就扯吧,这么严重还能活下来?”卫泽希根本不相信夸大其词的潘朵拉,听着她口中令人毛骨悚然的病情,嗤之以鼻。
“真的呀!尼尔森医生和护士们都这么说!”
卫泽希觉得潘朵拉的大嘴巴才是没救了,绝症。
他打方向盘转向另一条街,停在红灯前,忽然想起了昨天见面时,颜未染在复健室内倔强而固执地做着复健训练的模样。
那时候她说,她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有很多很多债要讨回来。
他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又问潘朵拉:“那你知道她是怎么搞成这样的吗?”
“摔下来的呗,从七楼掉下来,直接摔地上了!”潘朵拉直吸冷气,“听说那窗户老高了,一般情况下是掉不下来的。”
“你的意思是说……”卫泽希皱眉,“她是自己跳下来的?”
“我琢磨着吧,大概是失恋了!”潘朵拉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哎,我和她说起我前男友那瘪犊子的事儿,一向冷静的她,好像突然很气愤,肯定也被人劈腿了呗!然后就跳楼自杀!”
卫泽希从后视镜里鄙视了潘朵拉一眼。
真是给她一句话,她能脑补一百集肥皂剧。有的人走着走着就能掉阴沟里摔死,为什么窗户稍微高点就不能不小心掉下去?
但相比之下,应付潘朵拉这种脑回路奇特的女生真是轻松多了,而颜未染那种女生,性格沉闷,情绪不稳,莫名其妙,应付起来非常棘手。
下车时,潘朵拉还一脸八卦地说:“卫少,我保准能从尼尔森医生那里搞到她的联系方式,你要是瞅上她了,我帮你说下这个媳妇儿?”
“得了吧,我谢谢您了!”卫泽希一口拒绝,“就她那种阴冷调调,谁上辈子炸了银河系,这辈子才会和她在一起吧!”
潘朵拉还在琢磨着银河系要怎么才能被炸,卫泽希已经狠狠发动了车子,穿过街区,扬长而去。
颜未染穿过喧嚣的街道,寻找她以前的室友。
她的室友是个梦想获托尼奖的瑞典姑娘,名叫约瑟·芬妮,但最好的角色也只是百老汇的群舞。颜未染出了ICU后就联系过她,所以在颜未染房间的租约到期后,约瑟·芬妮帮忙收好了东西,塞在她自己那间本就已经满满当当的房间里。
颜未染再三感谢她,她却只说:“没什么,毕竟你那位英俊有钱又温柔体贴的绝世好男友,请我吃过好几顿饭呢。看到你们这么幸福,我感觉对爱情和婚姻也有了巨大的期待。”
她的话让颜未染垂下眼睫笑了笑,只是嘴角的笑意不无苦涩,带着嘲意。
约瑟·芬妮又问:“你现在是搬去和他一起住了吗?希望你们能一直幸福美满!”
“好的,我会幸福地活下去的。”颜未染拖起箱子与她告别,“也祝你早日实现梦想,到时候我去百老汇为你鼓掌。”
颜未染拖着自己那两个箱子,随着老旧的电梯一点一点往下沉去,直到最终落地,铁门慢慢打开。
依然是陈旧喧闹的街区,依然是肤色混杂、口音各异的纽约皇后区,依然是她一个人走在街上,如同她两年前一个人到来。
拥挤的地铁内,有个女孩子在看时尚杂志,颜未染瞥一眼,一下子就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杂志上的男人沉静优雅,略微斜扬的丹凤眼清冽澄澈,刀削一般的鼻梁,白肤薄唇,光华不可逼视。
她曾经如此熟悉这个人,曾经与自己亲昵相拥,呼吸相闻的这个人,如今不过是意外瞥见杂志页上的照片,依然令她心动。
可惜杂志页上,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艳若桃李的女子。那同样熟悉的面容,让她心有余悸。原本因为他的面容而产生的依恋与怅然,瞬间消散为无形。
颜未染的目光定在页面上“About to get engaged(即将订婚)”和“the perfect couple(天生一对)”两个词组上。
天生一对。
联手凌迟她的这一对狗男女,男才女貌,家世相当。一个阴鸷深沉,一个心如蛇蝎,如此相配,当然是天生一对。
她暗暗咬紧了牙关,靠着那两个行李箱,站在女孩的面前,一动不动。从她这个角度看去,杂志上,他越是在画面中和未婚妻情深意切,越显得他的脸扭曲荒诞。
身上的骨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坠楼后那寸寸碎裂的骨骼,大概会让她一生都无法逃脱痛苦,永远与伤痕相伴。
但她无法怨天尤人。这是她从前单纯无知的代价。
地铁之外是黑暗,地铁之内是嘈杂。挤来挤去的黑人白人,略微颠簸的车厢,浑浊不清的空气,身上难以遏制的伤痛,都让她站立不稳。
她只能倚靠着自己的大箱子,在人潮中勉力站稳脚跟。
她抱着的,是她的化妆箱,是她以后赖以安身立命的东西。她死死握着提手,就算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青紫瘀痕,依然不肯松开一丝一毫。
她能紧握的,不是任何一个人,不是承诺与指环,更不是他曾为她准备的拥有花园树荫下的秋千,落地窗内的大浴缸和鲜花簇拥的露台的秘密城堡。
她唯一能紧握在手中的,只有这个化妆箱。抹去上面厚厚的积灰,她必定会努力地、拼尽全力地活下去。
比当初在他身边时还要活得好上一百倍,一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