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道,这归生氏的七娘子是憬繁的明珠一颗,年纪尚轻,瑰丽面容已然慢慢显现,是当之无愧的憬繁第一美人。
田锦怜早就听过归生玉颍的名号,虽然他们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但她的心中已经有了妙丽女子朦胧的画卷。
只是今日见了晏允玥,才惊觉归生玉颍应当更加明艳才是。
如此,才能够比过晏四娘子。
晏允玥着一袭粉紫相间的襦裙,衬得如画眉目更加粉嫩柔和,十四五岁的年纪,皮肤好得没话说。
微微一笑惊人城,如今却微微皱着眉,粉唇气得发颤,却也显得人格外有生气。
毕竟,美人不管做出什么表情,都是美的。
“零酥,回来。”
田锦怜缓步走入热闹中间,把零酥护到身后。
对面的晏允玥将轻蔑的表情收敛回去,又是一副大家闺秀、清冷出尘的模样。
她微微抬眸,打量着这位款款而来的女子,从她面容、身量来看,大约只有十三、四岁。
绛紫色的衣衫,显得女子格外沉稳雍容,价值不菲的紫蒲首饰装饰当下时兴的发型上,尤其那支玉簪所刻的一双菡萏最是吸睛,但也不会让人忽视这位姑娘的面容,大气又不失十四岁女子该有的俏皮。
女子虽然不是一见惊艳的类型,但架不住五官耐看与周身气场,气质出尘,让晏允玥不经想起了华予姜氏的那位“谪仙”。
“你是她主子?”
田锦怜轻轻点头。
“不知我家婢女与姑娘有何纷争?”
“哼,我不信你刚才没听到!”晏允玥气哄哄地说着。
田锦怜放下心来。
原来是个单纯的。
“听到啦,海棠发钗嘛。”
田锦怜微微一笑,眉眼弯弯,显得毫无攻击性。
“这事的确是我这位婢女冒犯,不清楚这‘海棠’不可买的规矩。不如这样,”她诚意满满地说,“我这儿有一套以海棠花为主设计的首饰,还是曼提柒氏的手艺,再加上一枚玉衡纹的玉扳指,送与姑娘赔罪可好?”
这些东西,晏允玥自然不缺,所以她的重点与在场的看客不同。
她面色一变,讶然道:“难道你们方才都没有认出我?”
田锦怜依旧面上带笑:“说来惭愧,我是最近才出府的,对外面的事情了解不多,没有早日与姑娘相识——不过,我也曾听闻,水雍晏氏的四娘子貌美无双,性子最是直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这时,晏允玥身边的几位姑娘见田锦怜衣着气度皆是不凡,怕是比他们这几位更有头有脸的人物。晏允玥不怕,可他们怕啊。
于是他们也开始纷纷为田锦怜说话。
“四娘子,这位姑娘看起来没有作谎,应该也是无意冒犯,你就别发脾气了。”
“是啊是啊,四娘子,俗话说得好,憬繁一家亲,就不要为难她了,口头教训几声也就够了,不必大动干戈。”
“我们后面行程可赶,千万别为这些耽搁了。”
“看在你们的面子上,我当然不会饶恕她!但是嘛……”晏允玥傲娇地抬起头,轻轻瞥了几眼对面的田锦怜,哼了一声,说,“别以为,你们说些好话,就可以收买了我。我以前没有见过你,也不知你是哪家的,不过我并不感兴趣。今日本姑娘心情不错,看在你这么有眼光,以及,你的确不知道本姑娘规矩的份上,也就不与你计较了。至于你那些个首饰,就留着自个儿用吧,只不过千万别让我瞧见你用海棠,不然……今日的账一起算。”
“晏四娘子大气,那我也不打扰各位的雅兴了,先行告辞。”
晏允玥没有拦着她,反而还好脾气地让了路,田锦怜也好脾气地冲她笑了笑。
相敬如宾,不过如是。
出了店铺,田锦怜才想起忘了让卢姣挑选首饰。
而且,零酥还受了委屈。
“走,换一家珠宝铺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又逛了好几条街,午膳、晚膳也一并在外头解决了,一直买到了夕阳西下。
青花雨。
田锦怜洗漱完,准备躺下休息,就听到有人来报:“姑娘,白面郎君的那位朋友求见。”
白面走时带上了那位女子,所以如今在青花雨的白面郎君的朋友,就只剩下了那个身份不凡的病人郎君。他今日本来是打算早些来拜访的,但不料田锦怜走得太早,又回得太晚,就这么误了时辰。
“现在太晚了,不论有什么事,都等到每天再说吧。让零翠去给他送碗安神汤去。病人最需要休息,让他喝了早些睡下吧。”
“是。”
阁楼一层。
男子收到汤后,也不再多说什么,与零翠道了声谢,乖乖巧巧地用完了汤就离开了竹下雾。
不过第二日,他却是又提前了一炷香的时间来求见田锦怜。
这就导致田锦怜一下楼,就瞧见了那张有两面之缘的脸。
她在零翠的安排下,坐在一楼的餐桌前用早膳,很丰盛,尤其是那碗梅花羹,简直是甜到了她的心里。
餐桌上还坐着那位病人郎君,田锦怜只好规规矩矩地用着餐。
饭毕,两人围着一张桌子“品”茶。
“郎君这么着急来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在下名昆朗期,来自微月际皇城。”
“哦……监国之子啊。不知殿下找我,是有何事?”
田锦怜用手帕擦了擦特别干净的嘴角意思意思,语气也是十分敷衍。
如果不是当年昆氏被赶鸭子上架,现在他也只不过是一个盎集昆氏七代单传的独子,真要比起来……
同她相比,还差了一大截。
事实上,历代监国同四世家平起平坐,差别只是监国坐上位,权利却是一样的。是以他们的后代,自然也是一样的地位。
昆朗期闻言,一噎。
虽然大家地位差不多,但好歹意思意思啊!
又想起之前自己对这位田三娘子的态度,这想象中的人与真人竟然差距这么大!受了这么多流言蜚语,不该是满眼阴霾,心情郁郁吗?怎么只见她笑语盈盈,气质出尘,像极了……
不对!这二人怎可混为一谈!那明明是轮天上月,不该被他拿来比较。
昆朗期摇摇头,晃掉闹钟的胡思乱想:“咳咳……在下已经知道姑娘的身份,所以也就不绕弯子了。多谢田娘子前日救我!这份恩情,在下谨记在心,若田娘子日后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在下定会尽力相助!”
“好啊,这月中旬,小女子办了个三日迎春宴,届时还请殿下赏光。”
田锦怜示意卢姣把请柬给昆朗期。
昆朗期自然没有顾虑地接下。
一个小忙而已,他也不必拒绝。
他心里看重的,是那日救下他的恩人……
“姑娘,在下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田锦怜简单做了个“请问”的动作。
“救下我的人前日就离开了,下边的人都说,不知那两位去往何方。我想,他们走时,应该会跟田娘子说些什么吧?”
“你当时中了毒,竟然还记得是谁救你?”田锦怜惊奇得连茶杯都放下了。
虽说的确是中毒,但昆朗期的身份特殊,那件事情又没让他们查出凶手,是以换了个说法,不怕打草惊蛇,毕竟他们的目的就是引出凶手。但幻音与毒的功能却是大差不差,按理说昆朗期都晕过去了,怎的记忆没有混乱呢?
“我当时的确是晕晕乎乎的,但昏迷前,看清了那个人的身影……所以田娘子,你可否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我也不清楚,不过白面郎君明日就会回来——看你,你不用担心无法寻人报恩。”
田锦怜本以为这下昆朗期可以放心了,没想他的表情更纠结了。
“只有白面郎君吗?青纱娘子不来吗?”
这下轮到田锦怜被噎。
“……”
“不知道呢。”
昆朗期垂下眼眸,遮盖住严重的情绪,但明眼人都可以可以看出他的兴致萎靡了。
“这番珒部与归生氏之事,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而为,在下得赶紧赶回皇都,察探一番。还请田娘子为在下休书一封去微月际。”
“你写好后,只管交给我身边这个婢女,她自会处理。只是近日来白雪纷纷,消息不比以前好送。最晚要后日午时,皇都才能收到消息。”
“这边够了,多谢田娘子。”昆朗期向前拱了拱身,与她随意掰扯几句,告辞离开。
田锦怜听零翠汇报说他走远了,才漫不经心地吩咐:“卢姣,通知皇都的人,说计划通。”
“是!”
……
寒云铺日,冷冽的风刺得晏允玥情绪不稳,心中的火气与空中的冷气对抗。
晏允玥在田锦怜离开后,便处置了店中那个将海棠饰品摆上台来售卖的店员,这才终于解了心中郁闷之气。
她瞥了一眼身边低眉顺眼的婢女华璋,叹了口气。
虽说话是少了点,但总比刚才那冒犯了她的婢女文静。
晏允玥正欲再叹口气,就见另一婢女兮璋来禀告。
“姑娘,您常用的包厢已备好,茶水正是您喜欢的温度,上楼去去去寒吧。”
一行人便上了二楼。
路上总有人问起晏允玥的三兄。
晏允玥没回应,因为她清楚自家阿兄对情爱没多大兴趣,所以不会为他乱点鸳鸯谱。
挑选饰品时,晏允玥心不在焉地喝着兮璋递来的茶水,觉得方才与她对峙的姑娘很是眼熟,却如何也想不出来那抹模糊的身影。
“四娘子,你瞧瞧这只金簪,这只螃蟹雕得可真是精致很是称你。”
“还有这只玉钗,月牙形的,很符合你的喜好!”
“怎么都不说这条血红色的项链,瞧瞧上面的珍珠玛瑙,材质都是上上好的。”
“四娘子,你更喜欢那种?”
“……四娘子?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晏允玥终于浅浅回了下神,随口答了一句“更喜欢蛇形首饰”就继续陷入沉思。
她一直思到“四包店”。
四包店,顾名思义,卖文房四宝的店。
店内,晏允玥不经意间瞧见了挂在墙壁上的山水图,细细看了几眼那笔触画风。
众人瞧见她频频转目,登时也关注起那副画作。
“四娘子何时对水墨画感兴趣了?”
“四娘子,我次兄在家中收集了许多水墨山水画。你若喜欢,便来我府上赏画啊!”
“只有山水图吗?人像花鸟鱼虫这些呢?”
“嗨,晏三郎君不就是出了名的喜好水墨丹青之众,不比你次兄收集的精致?四娘子何必舍近求远呢……”
众人话中的中心人物却丝毫没有倾听的心思,满心满眼都是那句“人像”。
晏允玥终于有了些思绪。
她可不就是在一幅画上见过那位姑娘的模样吗?!
奇怪的是,那位姑娘容貌并不会令人一眼经惊艳,可是她如何会有印象?
而晏府中,喜好摆弄字画的人,一只手也数得过来。
竟然是……
晏允玥此刻无比震惊,觉得发现了天大的事,只想赶紧回去查看真伪。
于是她命华璋去将那副水墨山水买下,借着她去结账的功夫,与狐朋狗友告辞,然后便火急火燎地上了马车,赶往晏氏在同稚所安置的林园。
……
晏氏林园。
“兮璋,华璋,还有你们,且先回去传膳,我去去就回。”
晏允玥打发掉了两个侍女和另外几个小斯,转身往“不耐秋”——水雍晏氏三郎晏允棠的居所走去。
等到了不耐秋前,她才惊觉此处并非水雍,尽管三兄将各个县城的住所都改造在成了他在水雍是居住的“不耐秋”一般无二的模样,连名字也不曾更改。
但是画作这种小物件,也难免会有疏忽之处……
正当她徘徊不定之际,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喊她。
“四妹妹,你站在门前作甚?”
声音清冷,犹如切冰碎玉。
晏允玥打了个寒颤。
“阿兄,你怎么回来了?前日走时不是说你在那什么山中寻找草药,归期尚尚不定,让我为你向学究请假的吗?”
晏允玥亦步亦趋地跟在晏允棠的身后,进了不耐秋,在院中的竹桌落座。
“我突然有事。找寻药草之事,交给盛掌事了。”
晏允棠随口解释。
“盛掌事?那个盛道桉吗?就是阿爹常常夸赞那个什么……晏氏门徒?”
“其实要是真算起来,他也算是晏族中人,不过不知是哪个旁支多少代的外姓族人。”
“我听说,盛掌事也酷爱书画,还与阿兄交情不错?”
“盛掌事在书画上的造诣,虽不及华予中人,但见解独到,约莫三十余岁的年纪,却已超越大部分人。我与他确实常常以前讨论百草之鉴。”
晏允玥见她三兄似乎并未发现什么,便继续道:“说来惭愧,我近日来也有研习画之一技,却始终不得要领。阿兄既然同那盛掌事交情颇深,想来书画一艺定是有所作为。阿兄可有何心爱的画作,能否让我观摩一二?”
“四妹妹想看谁的画?”
晏允玥顿时双眼冒光,但还是十分“矜持”地说:“我如今也看不懂大家的画,不如先赏赏阿兄你的?”
晏允棠身形一顿,脸上略微带了些宠溺的笑意:“随我来吧。”
原来说了这么大堆废话,只是想看看他的画啊。
“阿兄,你平时作画,都喜欢绘些何物?”
“鸟兽虫鱼,水陆草木之花,皆有涉及,四妹妹想看那种?”
“有人像吗?”
晏允棠脚步顿住,随即转身,望向晏允玥。
“你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近日,也就是与我的那些朋友出去逛逛街,再同回到同稚的旧友叙叙旧,还有……”晏允玥使劲眨巴着眼睛,眼神飘忽不定,脸颊泛出不自然的红。
晏允棠见状,心下叹了口气。
“罢了,你不必继续编了,直说吧。”
晏允玥只好如实交代。
“今日我见着了一位娘子,那模样真是好生眼熟,恍惚间……”
晏允玥悄悄抬眼瞥了一眼晏允棠观察他的神色,虽然他一直镇定自若,没有变化就是了。
“我似乎在阿兄的画室见过。那日你似乎有要事,便让我先进去等着。我四下环顾时,偶然间瞧见了那副美人图……”
晏允棠眼中闪过一抹晦暗。
晏允玥没有注意到,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不过,那位娘子似乎也不认得我。”
她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
“也不在从哪个地方来的,竟然会不知道我!现在外面,就算是个茶楼,说书的也会五日一讲我的‘光辉事迹’!竟然还有人不认……”
晏允玥心下一惊。
糟糕!
暴露了。
她抬眼一看,果然,晏允棠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
“阿兄!他们讲的那些都是我以前干的事儿了,我最近很安分的!而且现在重点不应该是,竟然有人不认识我吗?”
晏允棠转身,继续朝画室走去。
“四妹妹可还记得,桉都田氏的三娘子抵达同稚了?”
“略有耳闻。而且有传言说她一来就救了个身份不凡的郎君,那郎君好似来自微月际,我看就是昆朗期。毕竟我们回来时,就差了个他,连归生七都在……阿兄,你是说,我遇见的那位娘子是田三娘子?”
晏允棠没有立即回答,他推开画室的门户。
“四妹妹先来瞧瞧一幅画罢。”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