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地府

庄悦天跟着勾了她魂魄的小鬼,进入了父母的梦里,哭着扑入他们的怀抱。

“爸、妈!”

“小宝贝!”已经得到了女儿的死讯,夫妻俩人在梦里的样子也是憔悴不堪。重新见到女儿,两人大喜,赶紧将她抱在怀里,生怕她再走。

“爸妈,女儿不孝,不能给两位送终了。”她哭着,抬起头,抚着他们额头上的皱纹。明明闭眼之前,他们的额头还是光洁如鲜的。不过一觉,竟增加了数条横纹。

“什么?你要去哪儿啊,小宝贝?你不要我和你爸了?”庄妈颤抖着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臂。

“妈,对不起。你们放心,我会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好好的,你们别担心。”

夫妻俩人面面相觑,他们感觉到女儿话里有话。

“小宝贝,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过是扭伤了脚而已,怎么会……”庄爸急切地问道,“啊,难道是你被人害了,所以托梦回来告诉我们。说,杀人凶手是谁?爸爸一定帮你报仇!”

她失笑地摇摇头,可爱的老爸,想象力那么丰富!

“没有人害我,爸,只是……只是我们这辈子的情分已尽,下辈子……下辈子我还做你们的女儿……”话还没完,她哽咽着,不禁泪下。在梦中,她终于能哭了。泪水自从出现,便再也无法收回。

“小宝贝啊,你才二十二,就这么走了,让我们可怎么活啊!”庄妈哀嚎着,几乎要晕厥过去。

“妈!”

“大甜甜!”

“别这样,妈。”庄悦天搂着庄妈,像哄一个孩子,柔声说道:“妈,我没有死,我会在其他地方活着。虽然我们再也见不到了,但我会好好的,为了你们,我会好好活着。”

“小宝贝,你是不是……要穿越了?!”庄爸一语中的。

“呵……呵呵,还是老爸聪明!”她无奈地笑了笑,努力隐藏着笑意中的苦涩。

“真的?”庄妈原本仰着的头,突然又掰了回来,眼中泪水未去,但却发着亮光,一脸很期待的样子。

“呃……可以这么说。”老妈的样子变得太快了,让她有些发慌。

“这么说,你会像电视里一样,偶遇一个帅哥,然后成为他的妻子,过着少奶奶的幸福生活?”庄妈被庄爸丰富的想象力感染了,美好的画面在脑子里尽情飞扬。

“……”

“那你们可以生一大堆的孩子,看着他们在院子里跳啊闹啊的……”庄爸接过她脑子里美好的场景,继续幻想道。

好好的一场告别,本该是凄凄惨惨戚戚的,结果却变成了“父母欢送儿远行”的画面。庄悦天带着两人的憧憬和祝福,跟着小鬼回到了地府。今生父母的最后一面,就这样匆忙结束了。

再次回到地府,判官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此行还顺利吗?”他问道。

“一切顺利。”一旁的小鬼恭敬地回道。他可不敢再有什么闪失,不然就真的倒大霉了。

“那就走吧。”

这次,判官尽责地亲自带领着她,前往她要投胎的那一世。黑白无常在前面引路,牛头马面在她身后护航。有着庞大身躯的牛头马面,每走一步,地上就有一颤,几次她险些没有飘稳,往一旁侧了侧。

路过的鬼差魂魄见着他们,无不退避一旁,给他们让道。走过的时候,她听到了他们的私语。

“平时只见牛头马面大人押解罪大恶极的犯人去地狱受刑,这女子犯了什么罪啊,居然还要判官大人和黑白老大亲自押送?”小鬼甲小声说道。

“谁知道呢!看那样子,也不像是犯大事的罪人啊?”小鬼乙小声地应道。

“你不懂,所谓人不可貌相,这魂魄也是印着人的样子,哪看得出来啊!”

“哦,这样啊……”小鬼乙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又朝她望了一眼,却迎上了马面怒瞪着他的眼睛。

两小鬼连忙低着头,各干各的事去了。

明明是“护送”,却被当成了“押解”。这也不能怪他们误会,普通的魂魄,只需询名问事,之后便由小鬼领着去投胎了。哪有她这样的,出动了专压重犯的牛头马面不说,连判官和黑白无常都亲自出马,被其他鬼魄误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庄悦天心里,并不在意这些,她还惦念着刚刚的告别。梦中父母的样子,憔悴不已。不知那短暂的相见,能否让他们的伤痛减缓一些。一想到再也见不到疼爱她的父母,吃不到妈妈做的菜,也无法靠在爸爸怀里撒娇,她满眼酸涩,可身为魂魄,她却流不出一滴泪水。想哭哭不出来,竟是这样的难受!

不知行了多远,她听到轻微的水声,才注意到他们正沿着河边顺水而行,岸边开满了红艳的无叶花朵。花朵硕大,直挺挺地立在青茎的顶端。纤长的花蕊伸出,为浓密的花海铺就了一层绒毛,让这尖锐的娇艳添了一抹柔情。

“这是……彼岸花?”她离开护送的队伍,飘到花丛面前,望着满岸滴血的浓艳,瞬间被这样的美色摄住了心神。在地府这黑暗没有生气的地界,如火的红颜成了唯一可见的温度。

她顺着花流望去,不远处,魂魄沿着花边排起了队。在判官的带领下,她飘到了队伍的前头。

花丛尽头,立了一块三丈高的石碑,上面隐隐发着亮,显出“奈何”二字。石碑一侧,一座十人宽的灰黑雕栏木质平桥架于河面,半个桥身隐入黑暗之中。

桥头石碑前,一个眉眼细长的女子,从身边的大桶里,舀着一碗碗的汤水,放在桌上,口中招呼着:“来来来,一鬼一碗,不要争,不要抢,都有的啊!”

长桌另一边,正是魂魄队伍。他们在小鬼的引领下,有序地排着队,无声地拿起桌上的汤碗一饮而尽。然后跟着小鬼,踏上奈何桥。静谧的地府里,除了水声和吆喝声,连桌碗碰撞的声音都没有。

“哟,什么风把判官大人给吹来了?”媚眼女子一见到他们,立刻停下手里的活计,扭着腰肢奔了过来,直扑到判官怀里。

“呵呵,来处理一些事情。”胖判官轻捏了一下她的尖下巴。明眼人一看便知两人关系匪浅。

“唔,大人几百年都不来看人家,真是无情!”她娇嗔着,一面把头靠在判官怀里,一面用她的纤指在他的胸口里画圈。

庄悦天这才看清楚,她的眼角下,有一颗美人痣。

“好啦孟孟,一会处理完事情,就回来好好看看你。”判官轻拍她的脸颊,安抚着,然后转头,指着桌上的汤碗说道,“要不要尝尝?味道不错。”

“你喝过?”庄悦天皱着眉头,睥睨着还有热气的汤碗。

判官剧烈地摇着头。

“那你怎么知道‘味道不错’?”

趴在判官身上的的孟孟很不满意她嫌弃的表情,夸耀道:“哼,但凡经过这里的,都要喝我做的汤,还从来没人说不好喝的呢!”

就算不好喝也不记得了吧!她坚决地摇头说道,“打死也不喝!”她要好好记着这笔账。

“你……”

孟孟正要好好跟她理论一番,判官急忙打个圆场:“好了好了,不喝就不喝。快走吧,别耽误了时辰。孟孟乖,一会再回来看你。”说完,他撅起胖嘴,在佳人的脸颊上“啵”了一个。

一行鬼踏上奈何桥,其余小鬼和魂魄皆俯身为他们让道。判官走上桥,木质的桥板发出“吱呀”的响声,仿佛是年久失修,随时会散架。幸好牛头马面没有跟上来,不然估计这桥是真要塌了。

桥面上淌着一层薄雾,是从对岸流过来的。她见桥底发出不寻常的亮光,便飘到桥边往底下瞧。河水竟泛着点点银光,仿佛是天上的星河。对岸流下的轻雾汇入水面,将银光晕染开来,让人忘却这是阴森幽暗的地府,仿佛置身仙境。她趴在桥栏上,望着璀璨的忘川,定定地挪不开眼睛。

“这……这是……”

“嘿嘿,丫头,怎么样,这忘川水的景色不错吧!世人都道我这地府幽暗恐怖,其实我这地府可不输人间!”判官走了过来,自豪地道。自他入了地府以来,还是第一次跟魂魄一起,欣赏这忘川之水。

“大人,该启程了,别误了时辰。”

黑无常在身后适时提醒,两鬼这才沿着桥边,继续前行。此生结束之前,她还能见着这样的景色,也算不虚。若不是小鬼闹出的乌龙事件,将来她按部就班地下来投胎转世,恐怕也没机会避开孟婆汤,更没机会欣赏这人世间不可能存在的美景。这样想想,此番遭遇,也不知算福还是祸?

对岸渐渐清晰起来,庄悦天见到漆黑之中,闪烁着点点亮光,像是夜晚的星空。河面流淌的薄雾,就是从这些亮点中发出的。

“那就是通往人世的入口。”白无常在她身边解释道。

下了桥,走近些,她才看出,那些亮光,是一口口井。井口之间,有一条条阡陌相连,错综复杂。一条路,便可穿古通今。

“跳到这井里,就能转世为人?”她回头,问道。

白无常点点头。

“你的情况特殊,我们会送你到转世人的身边。”说话的是判官,此时,他正在一个岔路口为难。

“大人,这边。”身后的黑无常指了指左边的路。

判官“嘿嘿”的笑了两声,带着他们往左边走去。庄悦天侧头看着他飘逸的胡须,想起刚刚桥头的一幕,脑子里幻想起其他画面。她很好奇,那样娇俏的女子,怎么会跟着满肚肥肠的老人家搅和到一起的?

想象力丰富、求知欲旺盛,不愧是她老爸的亲闺女!一想到爸爸,她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放心吧,为了补偿你,我会让你转世之后活到一百岁。”判官说道。

“一……一百岁?!”那得老成什么样子啊!

“嗯,满意吗?”判官露出一副得意的样子。

还未等她回答,黑无常喊道:“大人,是这口井。”

“咳咳!”判官轻咳了两声,转身走了回来。他走到井边看了一眼,点点头道:“嗯,不错,就是这儿了。”便跳进了光亮的井中。

她低头,诧异地看着他浑圆的身体,居然穿过了那窄小的洞口,一阵就消失不见了。

“走吧,放心,不会把你弄丢的!”白无常狡黠地朝她笑了笑,示范般地往井口一跳,被吸了进去。

庄悦天咽了咽喉咙,发现嘴里并没有什么可吞的,身后黑无常正沉眉盯着她。她只好硬着头皮,也跟着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