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娇盈出嫁后,吕府里就只有吕清盈一位未出阁的小姐了,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李姝吉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替她挡了不少亲事,四处宣扬这位四小姐奇丑无比,连个丫鬟都不如。齐云月可坐不住了,眼看着女儿的好亲事被一一搅黄,她一反常态,与李姝吉争论起来,结果又是一顿鞭子。不过还是在尽力争取之下,让吕清盈有了一个相亲的机会。
她还在睡梦中,就被她娘和露玉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干嘛啊,人家还要睡嘛!”她不舍地转个身,抱紧被窝。
“清儿,快起来,府里来人了,要见你!”齐云月急得不行了,一边嘱咐露玉替她寻衣服,一边拧干帕子替她擦脸。原本这次相亲是在三天之后的,结果男方提前来了,弄得她有些措手不及。
“谁啊,这么早!”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呈大字摆在床上,任由她们蹂躏自己。
“听说是风云庄的庄主,叫……叫……”露玉想了半天。
“葛岳泉。”齐云月补充道。
“葛岳泉?”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她一时没想起来,半眯着眼睛被她们拉到了梳妆镜前。随着渐渐清醒,她突然想起来,跑出去那天,抓她的人好像说的就是这个名字。她有些心慌,害怕自己跑出去的事情被吕府的人知道,否则免不了又给李姝吉找个理由责罚她娘。但她也在心里安慰自己,那天她是一副小兄弟的模样,和今天要扮演的大家闺秀根本是两个人,外人肯定看不出来。
吕清盈现在的容貌比九岁的时候好了很多,但跟她娘和露玉相比,还是一个大写的“丑”字。她用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半张脸,那双乌鸡爪藏到宽大的衣袖里,瘦小的身躯躲在层层叠叠的襦裙中,装出一副弱小可怜的模样。
“云儿携小女清盈见过老爷,见过葛庄主。”齐云月朝着上座的吕老爷和葛岳泉福了福身子。
她低着头,跟着她娘屈了屈身,听到两边的人在窃窃私语。她极少在吕府里走动,是因为吕老爷将她禁了足。据说吕清盈三四岁的时候,黑得像个煤球。一天晚上,吕老爷出去应酬,她非要见爹,于是就坐在吕老爷屋前的台阶上。吕老爷当时已经喝醉,被人扶着回来。朦胧间见一团黑球龇牙咧嘴地朝自己冲过来,吓得转身就跑,还尿了裤子。他边跑还边大喊大叫,府里的人全都见过他那时的丑态。自那以后,吕清盈就再没出过梨园的大门。
所以这些年,她长成什么样,府里的人也并不知晓。她故意在自己外露的肌肤上抹了一层颜料,让她看起来,和从前没太大的差别。
“早前听闻四小姐体弱,不知近来身子可好些了?”葛岳泉起身回了礼。
她微微抬头,看见葛岳泉一身银袍,英武之气透过她长长的刘海,直达她眼底。
“劳……劳葛庄主挂……挂心,清……清儿无大碍……”她竟紧张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她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心中不免懊恼,丢死人了!
“四小姐身子虚弱,无需多礼,快请坐。”
“谢过葛庄主。”
在刘海的掩护下,她滴溜着双眼地打量着堂上的人。在葛岳泉身后的两人,正是那日她在街上遇到的。她立刻低下头,正襟危坐,眼睛盯着眼前的地面,可又忍不住,是不是瞟向对面的人。
在吕老爷的邀请下,他们也一起入座。当日强行抓她的秦辉然,还恰好就坐在她对面。她时刻盯着秦辉然,他一点动静都让她坐立不安。对方也察觉到她的视线,回头看了她一眼,吓得她赶紧放下眼神,瞟向别处。
“好,日子就定在九月十六。”吕老爷高兴地一拍大腿,说道。
“如此甚好。小婿今日多有打扰,望岳父海涵。”葛岳泉起身,抱拳行礼道。
“呵呵,能得贤婿,也是老夫的福气。清儿,还不见过你的未来夫君。”吕老爷板着脸,对着依旧傻坐的吕清盈说道。
“啊?”她眨眼看着笑意盈盈的吕老爷和葛岳泉。光盯着秦辉然去了,竟完全没有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
“清儿,还愣着做什么!”齐云月见她久未有动静,急急地拉着她向葛岳泉行礼。
“五夫人不必客气。”葛岳泉前来扶起她娘,然后扶起她,“三个月后你我就是夫妻了,不必多礼。”说罢,他又转身朝吕老爷抱拳,“小婿今日就不打扰了,明日再来接四小姐到宁州城走走。”
“呵呵,好好,不送。”吕老爷已经乐开了花,再看看她娘,眼里也是幸福的泪水,只有她仍旧是丈二和尚。
这个让她一见钟情的男人,是来向她提亲的?
回到梨园,她娘喜极而泣,拥着她大哭,一会又求神拜佛,类似神经失常的模样把露玉吓得不轻。
“夫……夫人?这是怎么啦?”
“露玉,快,去把清儿最好的衣服找出来,明天葛庄主要带她出去呢!”她娘突然又转身道,“清儿,你明天好好打扮一番,不要再涂这些了,让葛庄主好好看看你!”
“娘!”她无奈的叫了一声,可她娘正处于兴奋状态,什么都听不进。
一晚上她们俩人都忙忙碌碌的,翻箱倒柜,为她精心打扮,晚餐都晚了一个时辰。
“娘,不必了,按平时的就好了。”趁着那两人的兴奋稍稍收敛,她平静的说道。
她娘似听到了什么晴天霹雳,愣住了,道:“为什么,清儿?难得葛庄主一表人才,又不嫌弃你……”
“娘,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更谨慎。”她放下碗筷,正视她娘,道,“我们之前并不认识,他今天造访,并就此订下我们的亲事,你不觉得有些太仓促了吗?”
齐云月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的确如此。那位葛庄主,之前从未听老爷提起过。今天他一来,就来向你提亲,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小姐,那你可要看清楚那位葛庄主。”露玉也很谨慎地点了点头。
“只是……清儿,”她娘有些担心,“你一直以这副面貌见他,万一……”
“娘,今日他已到见我了,况且他也并不知道我是化过妆的。倘若他真的嫌弃我,他能装一日,装不了两日。日子久了,必会有马脚露出的。”
“也是,清儿,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可要谨慎,选一个能陪伴你一生的……”她娘侧脸,悄悄抹着泪。
“娘,”她歪头靠在她娘微微抖动的肩膀上,“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带你和露玉离开这里的。”
“娘只要你好好的,其他的都没关系。”她娘回搂着这个爱撒娇的女儿。
现在正值六月,夏日炎热。吕清盈一大早就被叫了起来,精心打扮。当然,也没忘记给她外露的肌肤上颜料。她娘临出门之前,千叮万嘱,一定不能碰水,这颜料沾水便化。她应允着,被推上了葛岳泉的马车。露玉本想跟着一起去,但吕老爷怕她抢风头,于是让吕清盈独自跟着葛岳泉离开。
她这爹心也真大,居然让自己的女儿独自跟着别的男人出去,也不怕她出点什么事。也许他正希望她能出点什么事,这样葛岳泉就跑不掉了。不过以她现在的模样,她爹的希望恐怕要落空了。
葛岳泉特地选了一辆华丽的马车,秦辉然骑马在车旁护卫,驾车的是那时给她扔钱的中年男子。
两人坐在宽敞的车里,炎热的天气让她汗流不止。她小心地擦着额头的汗,生怕把弄了一个时辰的妆给弄花了。只有马车前进时透进的微风稍稍缓解了马车里的闷热。
“是岳泉的不是,这么热的天,还把四小姐约出来。万一四小姐中暑,岳泉难辞其咎。”
“葛庄主客气了。清儿从未离开过吕府,今日托庄主的福,才能出来走走。”她抬头,看了看坐在正对面的葛岳泉。
“四小姐不必客气。既然四小姐不熟悉,不如今日由岳泉带路,去看看宁州城的美景?”
“葛庄主做主便是了。”她微微颔首,一副乖巧的样子。
“对了,葛庄主,不知外面两位大哥如何称呼呢?”
“赶车的是凡叔,骑马的是秦辉然。他们跟了我三年,都是我的兄弟。四小姐不必拘礼。”
说话间,秦辉然朝马车内看了一眼,正对上她探出去的目光。她礼貌性地朝他一笑,可他却带着嫌弃地别开了脸。
“四小姐,那是我们在此地的分庄。今后四小姐若有什么难处,找他们也可。”此时正路过风云庄的门口,旁边悬挂着风云纹旗子正迎风舒展。
“葛庄主说笑了,清儿衣食无忧,何来需要帮忙的地方?”
“呵呵,是岳泉鲁莽了。听四小姐的谈吐不凡,并非一般深闺女子,可曾读过书?”
她抬头,从刘海的缝隙看了看他。他关注自己的目光,让她的心顿时犹如小鹿乱跳。她连忙低下头,道:“我娘以前读过一些,所以我也跟着学了些字。”
“原来如此。听闻五夫人是青楼出身……四小姐别误会,岳泉并无其他意思。岳泉只是觉得,夫人虽出身青楼,但出淤泥而不染,让人敬佩。四小姐虽然相貌平平,但谈吐优雅,实在难能可贵。”
听他说自己相貌平平,她忍不住“噗嗤”一声。这葛岳泉也真够憨的,若是一般女子听了,大约就没有下一次了。不过她知道自己的模样,说相貌平平,已经是夸赞了。
她抬头,微微笑道:“清儿有自知之明,不敢奢望过多。只是有一事,想请问葛庄主。”
“四小姐请说。”葛岳泉礼貌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论相貌,清儿自不出众;论财势,爹爹不过在宁州城稍有威信。况且在昨日之前,葛庄主从未见过清儿,想必也听闻过清儿相貌丑陋。为何昨日只见一面,便定下亲事,如此仓促?”
“是岳泉没有跟四小姐说清楚。其实,我父亲与令尊交好,早年就已经订下亲事。岳泉自幼跟师父在山中习武,因天资愚钝,又好强,没有学成,不敢回家,这才耽搁了。半年前,岳泉才下山归来,刚刚熟悉了风云庄的事物,家父便命岳泉来提亲。吕府三位小姐都已有人家,所以岳泉便与四小姐结下了亲。”
“原来如此。”若不是风云庄有什么利益可图,恐怕吕老爷不会轻易因为多年前的戏言而放弃手里的最后一张牌。只是她现在还不清楚,吕老爷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其实,娶妻求贤,岳泉对相貌并不是很重视,毕竟韶华易逝。比起倾城的容貌,岳泉更希望能够找一位贤妻,能替岳泉打理好内务,在家相夫教子。岳泉与四小姐相识不久,若说对四小姐的气韵倾心,难免有些牵强。但岳泉的确觉得,四小姐与众不同。”
他说得的确很牵强,但是脸上略有的羞涩又显出他的真诚。这个男孩,真是可爱!
她掩嘴一笑,弄得他更加不好意思。
他挠了挠头,道:“岳泉不会说话,让四小姐见笑了。”
“葛庄主是难得的赤子之心,能遇见葛庄主,是清儿的幸运。”
听到赞美,他也笑了笑,笑得很腼腆,像个大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