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她涉险,葛岳泉隔日便命人把各种山珍海味、补身药材成堆成堆地往吕府里送,让吕清盈以为这些东西可以随地捡,不花钱。她那见钱眼开的爹倒是乐得直接闭上了眼!
她并没有大家想象中脆弱,只是被吓到了,难免惊悸几天,睡得不好。每每闭上眼,脑子里总浮现起那张诡异的笑脸。那般龇牙咧嘴的模样,倒像是兽类的笑容。
“清儿,又睡不着了吗?”齐云月见她一直辗转,拢着她轻道。自从回来,她便和她娘同睡在一张床上。
“我没事,娘,只是不知道葛庄主那边怎么样了?”
“葛庄主年少有成,自会处理,你不必过于担心。”
“嗯,睡吧,娘。”
看着她闭上眼,齐云月替她拉上被子,自己也睡去。
待齐云月睡熟,吕清盈轻轻挪开她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悄悄起了身。
遇袭事件毕竟过去了几天,真正让她忧心的,其实是门外的小鬼。
这几日她常常见到小鬼的身影在院子里飘忽,白天它们远远地躲在树荫里,避开活动的人,直到夜里,他们才敢靠近一些,出现在院子里。
莫非这里要出事了?她纠结了好几天,想不出结果,干脆去问上一问。
她回头看了一眼,齐云月并没有动静,这才出了门。今夜月光正好,两只小鬼正在栈道边调戏水里的几尾锦鲤,她悄声走了过去。
小鬼察觉到动静,起身回头看着她。她走近一步,两只小鬼就后退一步,时刻跟她保持距离。
“你们两个别走,我有话问你们。”
小鬼相互看了看,停在了水中,她趁机走近了两步。此时深夜,她的声音不宜太大。
“你们两个为什么天天守在这里,是我娘或者露玉要出事了吗?”
“不是不是,是黑老大让我们来的。”右边的小鬼说道。
旁边的小鬼立刻阻止它:“黑老大说了,不要把凡人牵扯进来,别跟她说话!”
“是黑无常派你们来的?”
小鬼嘴巴闭得紧紧的,一个点头,一个摇头。发现对方跟自己不一样后,又换了个动作,一个摇头,一个点头。
“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只两鬼动作一致地摇了摇头。
吕清盈手指微屈,轻磕着下巴,低头思忖了一番。
既然是黑无常交代的,那一定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它们自那次袭击后出现,莫非是跟那怪人有关?
“是不是跟袭击我的人有关?”
两鬼相互看了看,不敢随便应她。
看来是被她说中了!
“那究竟是什么人?”
小鬼还是不敢回答她。
她眯着眼,瞧了瞧两鬼。看来它们是被黑无常叮嘱过,得开解开解:“黑无常是想让我过正常生活的吧?”
两鬼点点头。
“你们出现,也是为了保证我能过正常生活的吧?”
两鬼再次点点头。
“但现在我的生活里出现‘不正常’的人,我没办法过正常生活了吧?”
两鬼顿了顿,还是点点头。
“那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安心过正常生活呢?”
两鬼这次犹豫了,相互看了许久,最终左边的小鬼开了口:“姑娘,不是我们不说,只是事关地府最高机密,大人不让凡人牵扯进来。”
“是啊,姑娘,你就放心吧,黑白老大已经来了人间,这件事很快就能解决了。”
既然黑白无常来了,那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看来那怪人来头不小,居然跟地府的人牵扯上关系,可这两鬼口风紧得很,终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还想追问,屋里的齐云月发现她不见了,起身出来寻她。
“清儿!清儿!”
两鬼趁她转头,消失不见。她只得抿了抿唇,回到齐云月的身边。自此之后,小鬼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出现,她也无从问起。
距离遇险已有十来日,葛岳泉送了一堆补品过来后,再无消息,众人都对两人的婚事不抱希望,只等着葛岳泉退亲。齐云月想为她打探一下,可吕老爷嫌丢人,拉不下这个脸,拒绝了,还派人守在梨园门口,不许她们出门。
为了缓解吕清盈焦虑的心境,让她清心养神,齐云月带着她重新拾起了琴技。
她出身青楼,以琴技闻名,对琴音要求极高。吕清盈也算有些天赋,在她的亲自指导下,这些年陆续学了些技法,有她六成功力了。只是这几日,吕清盈烦躁的心情又复发了。
“清儿!”齐云月握住她拨琴的手,“你近几日心神不宁,不适合练琴。这琴是有灵性的,需得撇除杂念,否则琴音杂沓,难以入耳。”
吕清盈耸耸肩,把手放了下来。近日葛岳泉退婚的消息在吕府里愈演愈烈,她是无所谓,只是她娘对这个女婿十分中意,心中比她还落寞。
“小……小姐……”露玉一路从院子跑进了屋里,还没进门就听见她的呼喊。
“什么事啊,这般大呼小叫的?”齐云月坐直了身子,端正以待。露玉和吕清盈都是她亲自教导的,一般不会这样没规矩。能让她如此大呼小叫,定是有什么大事。
“风……风云庄……信……信……”露玉趴在门口,手上扬着一张帖子,上气不接下气地一字字吐了出来。
“什么信?”吕清盈起身,接了过来,只见里面誊抄了一首《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旁边还有一行字:岳泉不周,累小姐受惊,借诗一首,了表思念。别庄相邀,不知小姐肯顾?
吕清盈心中一喜,立刻站起,可又缓缓坐了下来。这封信,她等得有些久,心中难免酸涩。表面上她虽毫不在意,可心里却是度日如年。她在梨园里闷了五年,都不曾有过这种烦闷。回想起那时在葛岳泉面前,她因自己相貌丑陋,怯怯的,恨不得躲起来,不让他见到。可如今真见不着了,她又时刻想见他,想着他此刻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思念彼此。原来喜欢一个人,竟然是这种感觉!
“清儿,葛庄主来人了,你还不赶紧去?”齐云月边说着,边去拉她。
这些日子的冷落,让她以为个葛岳泉并没有看上她。现在又突然出现,说要见她。弄得她跟秘密情人似的,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不行,她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该端的架子还是要端着。
“不去。”她的手指重新放到琴上,随意拨了两声。
“清儿,不可拿琴来出气。”齐云月握住她的手,柔声劝慰道,“葛庄主毕竟是一庄之主,有许多事务要处理。男子当以事业为重,这些天冷落你或许只是无心之失。你就算恼怒他,不要他了,也要当着他的面说清楚,否则他怎知你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呢?”
“谁为他‘茶不思饭不想’了?我吃得好睡得好,还胖了呢!”她吕清盈鼓着腮帮子道,把齐云月和露玉都逗笑了。
“好好好,你都‘胖’了,脸上的肉都削了二两了!”露玉巧笑着,掐了掐她薄皮的脸蛋。
在两人半哄半推下,她糊上了颜料,上了马车。杜和飞速将她载到了风云分庄,引她进了书房。
“庄主,四小姐到了。”杜和替她推开门,待她进入,又关上。
葛岳泉背对她,望向窗外,听到动静,才转过身来。
“清儿。”他满脸憔悴,脸上的血痕已经结了疤。
路上她曾想了很多回绝的狠话,一见他这副模样,又不忍心说出口了。
“葛庄主,你这是怎么了?”
葛岳泉快步走近她,突然张开双臂,将她一把搂住。
她吓得一动也不敢动,许久才把手环上他的背,轻轻拍着安抚。
葛岳泉没有搭话,他渐渐紧收的手臂,似要将她挤进自己的身体。
“葛……葛庄主,我没法呼吸了!”
听到她的话,他立刻松了劲,想起自己越距的行为,放开了她,慌张地问道,“对不起,清儿!我不想伤害你的……我……你没事吧?”
她轻声笑了笑,摇了摇头。
“抱歉,我没想到,松竹林还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他低着头,诚恳地向她道歉。
“还会?从前也发生过?”
他深吸了口气,眸子里弥漫这一股哀伤:“松竹林……是我母亲死去的地方。”
她一怔,没想到松竹林于他而言,竟是个痛苦的地方。可他为了她,还是重游了旧地。
“娘最喜欢那里,以前时常带我去。十一岁那年,也是昨天那样晴好的日子……”他说不下去了,紧握着拳头,浑身颤抖着。
她用双手包住他微冷的拳头,让他渐渐安静下来。
“若我……不那么怕吃苦……学好武功,也许我娘就不会死……”他颓然地坐下,语气满是自责。
“岳泉……”对于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的母亲惨死更加残忍!
“清儿,那日我害你遇险,你怪我吗?”他问得小心,害怕得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吕清盈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怪你。”
“真……真的?!”葛岳泉立刻恢复了精神,得到她肯定地点点头,他欣喜得再次不顾规矩,轻轻环上她的腰,将她拥进怀里。这次,久久没有放开。
“你就是因为这个,这些天才不来找我?”
“嗯,我怕你会怪我,护你不周。”
“我可什么事都没有,怎会不周呢?倒是你……”她抬头,想抚摸他脸上的伤口,但又怕自己手上的颜料会沾到他的伤口上,造成感染。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残酷?他这么关心她,她却每次都化妆见他、防着他。他并不像那种城府很深的人,此刻的他,反而像个受惊过度的孩子,需要她、依赖她。她是不是该……以真面目示人了?
他用力一抱,不再顾虑所谓的规矩,让她坐到自己腿上,眼里充满柔情。这是他的妻,他已经下了聘礼,她注定要成为他的人!思及至此,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挂在她脖子上。
“这是……”吕清盈低头看着白洁的玉块,拿在手里把玩着。玉佩还带有葛岳泉的体温,质地晶莹,雕着精致风云纹。只是似乎跟风云庄外飘扬的旗帜略有不同。
“这是我娘临终前给我的。从前她说,要亲手交给我的妻。再过两个月,你就是我们葛家的人了,我先把它给你。”
她失声一笑,望着他眼里的柔波,害羞地别开眼睛。他轻啄了一下她的脸蛋,让她更加娇羞。
“清儿。”他哑着嗓子,一手抚过她的脸,让她正视自己,朝她慢慢靠近。
她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往后避了避,但还是闭上双眼,等着他的双唇落下。他的唇,先在她小巧的鼻尖落下了一个吻,然后才是她的唇。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喷到她脸上痒痒的。
但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下一步动作。他就这样,轻轻含着她的唇。她悄悄睁开一只眼,瞄了瞄他,见他一副放松而陶醉的样子,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莫非,他还没碰过女人?!
她头一扭,中断了两人的接触,微微地喘气。
“清儿?”看着她微喘,睫毛轻轻抖动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越矩太甚,“清儿,对不起,这……本该是你我成亲之日才可以的。我……对不起,是我一时情不自禁,所以才……你别生气……”他急得有些语无伦次。
她陡然一笑,望着他,手指轻点他的额头,“你呀!”
唉,对于这个憨傻的男人,她打心底里喜欢。但……他该不会连洞房都不会,到时候反而要她来教吧?想到这里,她娇笑一声窝进他的怀里。
那样的事情还是等到那一天再确认吧,不过她现在可以肯定一件事:他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
“岳泉,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她晃着悬空的双腿说道,“出嫁那天,我能不能带上我娘?”
“当然可以,你若舍不得,就让五夫人过来陪你住一段时日。”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如果……我想让我娘一直住下去呢?”她从他怀里,坐直了身体,看着他。
“清儿?”他皱了皱眉,不太懂她的意思,“五夫人毕竟是吕府的人……”
“我知道!”她害怕他的拒绝,直接打断了他,“可是我离不开我娘,我娘也离不开我。岳泉,你能不能让我带着我娘一起嫁给你?”
听到她的话,他一愣,随即展露了笑颜,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怜爱道:“好,只要你喜欢,你就是把整个吕府都搬过来也没问题。”
“不用,我只要我娘和露玉!”协议达成了,她高兴地依偎在他身上。
就这样,她肯定了这个相识不久的男人,把自己的心交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