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小时候读过几年书,成绩优异,是山里唯一考上初中的女娃,可惜家庭条件不好,孩子众多,读书的名额只能让给弟弟们了。
上世纪80年,伯母在家种田已经好几年。
镇上只有寥寥可数的年轻人下广东打工时,伯母就意识到广东的经济政策宽松,福利待遇好,这时候下广东赚钱说不定能有所成就。
她对广东充满期望和向往,路途遥远,去的地方人生地不熟,需要多准备路费。
伯母自认为,她和镇上去广东的年轻人不一样,他们是去给别人打工,而她要去寻找商机,自己做老板。
因此又需要多准备启动资金,看到商机才能迅速下手,她只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当时镇上不读书的女娃娃,大多已经嫁人生子,在山沟沟里蹉跎一辈子。
伯母从小见证母亲的无助和麻木,有学识、有相貌的母亲嫁给蛮横的父亲,一直让她心酸不已,她不愿意步母亲的后尘,试图在有限的条件里寻找出路。
下广东便是伯母为自己找的出路,她每天在睡前憧憬下广东做老板的日子,试图改变生如蝼蚁的人生。
同龄好友大多已经成家,亲戚好友不忍看伯母落后,自发成为伯母的介绍人。
别人眼中的香饽饽,伯母不闻不问,亲戚好友不懂伯母的盘算。
他们站在世俗里,责骂伯母眼界比天高,年纪一过,只能等待别人的挑选了。
伯母把下广东的想法和盘托出,只换来了无尽的嘲笑,他们笑她痴心妄想,笑她的不自量力,笑她的不切实际。
那是伯母最艰难的时候,下广东做老板的梦想是唯一的希望和慰藉。
山里没有什么赚钱的法子,她只能卖些蘑菇和药草,山货都讲究季节性,一年半载伯母攒下的钱也太仓一粟。
曾经躺在床上幻想下广东做老板的美好愿景,正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悄然淡忘。
后来又过了两年,之前下广东打工的年轻人,特别是女娃娃,已经完全失去了联络,有些女娃娃浑身赤裸,丧命在异乡街头。
伯母也因此放弃下广东的念头,这个念头起始于她无助之时,终止于她的妥协和麻木。
她再也没有当初的心气了,彻底听从家人的安排,相亲,结婚,生子,十分有序地进行了。
众亲戚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纷纷感慨伯母终于懂事了。
伯母结婚那日,是第一次和招弟母亲见面。
招弟父母当时还在谈恋爱,招弟父亲一个劲地给招弟母亲夹菜,两人大声嬉笑说话,众人打趣道:“你们两个日子也快了吧?”
“看来过阵子又得出一个红包了!”
“这事还得她点头!”招弟父亲剥开酒桌上最后一只虾,亲昵地喂给招弟母亲。
“你这女娃娃调教男人有一手啊!梁家二儿子原先不爱说话的人,现在人都爽朗了不少!功夫了得啊!”妇女们围坐在一块,嗑着瓜子扯着嗓子说道。
“女人对男人还能有什么功夫?”人群中不知谁说道这话,众人大声坏笑。
招弟父亲听出了话里的讥讽,气愤地把筷子往身后奋力一甩,站起身来,想冲上前理论。
招弟母亲坐在椅子上,淡定吞咽后,随意地抓住招弟父亲手腕,轻轻往下一拽,招弟父亲便落座在身旁。
招弟母亲松开手,事不关己般夹起面前的红烧肉。
直到那块红烧肉吞咽落肚,她才开口说道:“你和她们较什么劲?今天是你大哥的酒席,你可不能出乱子。”
“可是我气不过她们那样说话,满嘴喷粪的八婆!”
“咱们不跟她们较劲,也没必要听她们说啥,你带我去看看你房间吧。”招弟母亲轻轻放下筷子,昂首挺胸离开了人群。
伯母娘家人看重伯父老实巴交,但在伯母看来,这就是呆板木讷,这场婚姻合理却不合心意。
伯母站在远处,仔细打量起招弟父亲,她才发现招弟父亲长相帅气身材高大,比伯父会疼人,她打心眼里羡慕招弟的母亲。
“这个不要脸的骚货!这辈子也别想进我家门!”阿婆在旁咬牙切齿骂道。
伯母在山里居住,很少知道镇上的事情,压根不知道镇上人对招弟母亲的评价,完全不理解阿婆的态度。
伯父瞅着招弟父母进入房里,长舒一口气说道:“还好爸在里屋和人喝酒。”
“你爸昨天才说要打断他的腿,今天他又跟这个狐狸精混在一起!还敢带来酒席上!
跟过好几个男人的破烂货!根都烂完了!你弟还能被她勾了魂!我现在就去打死那不要脸的骚货……”
阿婆越骂越难听,撸起袖子冲向屋里,眼瞅着要撕碎招弟母亲。
“你要干什么!”阿婆三人身后,突然出现阿爷低沉的声音。
阿婆和伯父慌了神,伯母和阿爷见面不多,听着阿爷那严厉的声音,此事明显与伯母无关,但她心底也慌张不止。
“那个狐狸精都知道今天不能惹事,你这个做娘的,反而扯着新郎官去闹,头发不长,见识也不长,你活个什么劲!”阿爷扫视四周的宾客,压低声音怒骂道。
阿婆看了眼伯母,难为情地笑了笑,在儿媳妇面前的威严,第一天就被丈夫撕碎了。
阿婆愣了片刻,决定要在儿媳面前找回面子,激动地反驳道:“那个骚货就是不得行嘛!难道看着他们两个生米煮成熟饭?”
阿爷一言不发,直接无视阿婆的存在,绕道院子里,在小孩堆里说了几句,孩子一窝蜂冲着屋里跑去。
阿爷从里屋出来醒酒,目睹了招弟父母的全程,要不是今天亲戚众多,阿爷定会把招弟父亲痛打一顿。
阿爷知道招弟母亲的风言风语,大概了解了她的放荡不堪。
阿爷最看重品行,一个没有道德的女人,即使聪明伶俐,识大体懂大局也毫无意义。
阿婆忠于家庭,一生安分守己,是阿爷眼中具备道德的女人,可阿爷瞧不上她的平庸无知,和永远拎不清的小家子气。
阿婆和伯父瞧了瞧伯母,十分尴尬地笑了笑,讪讪去招呼饭桌上的宾客。
伯母结婚第一日,有序夹杂胡闹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