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到了冬天。院里的柳树秃了,但老爹花圃中的几株早梅却含苞待放。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对于少年许仆而言,那一整个秋,除却瓜果时蔬黄叶堆积,大抵只剩下另一个少年的叨扰了。
江南道再往南,照理说,很难下雪,许仆上次见雪还是五六岁的样子,但出人意料的,今年的江南早冬破天荒地下起了初雪。
雪是小雪,人是少年。许仆提着两包物什,踏着银白,往里家走去。是里稼软磨硬泡了大半旬,才让许仆决定了来他家。
望着眼前的大门,许仆并不急着去敲,转身看看来时痕迹,雪地上,一双双脚印,犹有轮廓,只是再往远处看,便了无痕迹了。
“真冷啊。”
少年摇摇头,装过身来。他看到墙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顶帽子,狐裘皮的。
嗯?
少年团起一把雪做成了雪球,一把扔了过去。
“哎呦!”
只听院内一声,那墙头上的帽子也消失了。
傻子呦——
少年就在门前站着,不多时,门倒自己开了。
“许木头!”另一个少年气势汹汹地从门内走来,满脸是雪。
“看你做的好事!”
里稼这才掸起身上的雪,
“我这只是看见顺便打了只偷腥的猫罢了,怎么?”
许仆眯着眼睛,嘴角上扬。
“呃,俺......”
里稼仿佛要辩驳什么,但又说不出口,脸憋的通红。许仆没再理他,提起物什就往门阁里走。就在这时,一只雪球从他身后袭来,正好砸中少年的脖梗,少年打了个冷颤,作势要倒,里稼赶忙去抓,可少年终是稳住了身形,反倒差点让里稼摔了个跌咧。少年缓缓回头,一双桃花眼弯弯,咧开嘴笑了,
“扯平了。”
许仆带来的礼物是宜春斋的点心,还有一排文街巷子里制笔楼的鼠毫笔,和梨白芳的胭脂——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却的确是江南特产。
里稼他的父亲不在家,是他的母亲来见的许仆。妇人对那几盒胭脂喜欢的紧,直夸许仆懂事。
许仆给伯母请完安后,便说去找里稼。里稼家的房子不是新建的,大致还是江南这边的格局,所以少年虽然是第一次造访却也不是不熟路。不过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就像里屋的转廊一侧,有一组大羊头骨,比起江南人爱摆的瓷瓶花景什么的,粗旷多了。
里家果真是富户,经过后院,许仆竟看到了一池锦鲤,都是文街鱼市那边品相最好的金红锦,还有那池塘,明显是新做的,引的是活水,全是大开销。
少年驻足而停,蹲在池边,看着一池红鲤,看着水中倒影,波光粼粼。
岁月静好,只可惜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少年。
“看什么呢?”
里稼在许仆眼前挥了挥手。
少年恍若惊醒,却只摇了摇头。
“没什么。”
许仆又被里稼拉到房间里下棋,只这是这次下的是快棋,但依旧是是里稼输的落花流水。
“再来!”
少年是不知天高的性子,他争的不是输赢,也只是以口气罢了。数盘之下,倒也下出不少妙手。
可这段时间,许仆除却课业,温习最多的便是棋谱——对阵起来,依旧游刃有余。许仆不想挫了少年的心气,只是接着不停落子。
贴目三十来子,一直到贴目百子,约么是让对面满意了,对局才停下。
“怎么样,俺还是很厉害的。”里稼放声笑道。
许仆只是侧过头,没人知道他是怎样的表情。
“能喝酒吗?”里稼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拿出一壶酒,问道。
许仆只喝过江南的甜酒,也就仅此而已,他本想拒绝,可眼下一愣,鬼使神差。
“喝!”
居然答应了下来。
隋北人喝酒用的是碗,而不是江南道的小盏。许仆望着眼前的酒碗,端起,一饮而尽。
“嘶!”直昨舌。
真辣啊!
直叫一旁的里稼惊奇!这可是吉川的烧刀儿,出了名的烈酒啊!
许仆只感到胸口一热,满脸通红,望着眼前人,只觉得有晕光。
“臭棋篓子。”他忽然说道。
“你说啥?”里稼瞪大了眼睛,
“我说,臭棋篓子!”许仆又重复了一遍,咧着嘴,加大了声音。
“许木头!”
里稼作势要扑过来,没成想,不知哪来的胆子,许仆先扑了过来。
“来打架啊。”随即一通王八拳,里稼怕伤着他,一时不怎还手。
一时间,两个少年,一个毫无章法,一抱头鼠窜,真聒噪。
屋外小雪依旧下着,而屋内,灯火依旧飘摇。
约么是打累了,许仆一屁股坐在地上。两人早不知什么时候打到屋外。许仆只是看着天,
“还在下啊。”他呢喃着,
“冷啊。”一下子躺到雪地上。
里稼也倒了下来,躺在他身边,
“冷啥啊,这也能叫雪吗?”
他一手负在脑后,一手指着天,
“北边的那才叫雪,一眼望不到边啊,比人都高,真气派。”
“俺说啊,许木头,等俺哪天到了那地方,当上大将军,你真成了棋圣,俺带着你踏尽北原,看尽那豪壮冰川,成不?”
少年眼里有光,像北方的某颗星。
“好啊。”
嗯?里候愣了一下,侧过头去,只看见一少年早已昏沉睡去。
“好啊。”
梦里成约,胜过海誓山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