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婚事

  • 确有情
  • 既望
  • 16906字
  • 2023-06-19 16:20:28

盛夏清晨的天空蓝悠悠的,又高又远,片片白云轻轻地飘着,像大海里浮动的白帆。

杨家二女儿杨惠希的神思早已被酒精泡软,因懒得去七公里外的茶馆,修长的手臂便遥遥一指:“我家在南边,直接去家里喝茶算了。”

一行人叫了五个代驾,引擎的轰鸣声响起,五辆车直奔杨家别墅。

杨惠希打开家门,后面的男男女女跟着走了进来,一时间都在玄关处挤着。众人吵吵嚷嚷片刻,倏地静了下来。

杨家二女儿的美艳早已名满端城,众人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无意间撞见的是那个一直在国外生活的杨家大女儿。

她生得虽不如妹妹那样第一眼就动人心魄,但她的白,即使是整日发通稿说自己“白如天仙”的当红女星林琍也得甘拜下风。

妹妹是极符合当下审美的小脸大眼,身材精瘦,长腿细直。姐姐却像极了民国时期,或更早的时候,藏在闺阁里不见外人的大家小姐。

姐姐脸蛋偏圆,皮肤雪白,杏仁眼亮晶晶的。她今天穿着件藕色丝质吊带睡裙,布料贴着她的身子,把她玲珑的曲线完美地勾勒了出来。染了黄的朝阳落在她的裙上,使得她动作间光泽莹莹。

她那藕臂香肩和一双小腿都露在外头,头发披在肩头,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

看起来她也没想到会撞上这么一群人,一下子愣在楼梯口,稍带羞涩地点了点头后,便转身上楼去了。

这边杨家老三杨仝不知从哪儿扯出一条毛绒披肩来,快步追上姐姐,披在她的身上,盖住了姐姐露出来的手臂和肩背。

杨仝细声细语地对姐姐说着话,一副众人从未见过的乖巧模样。被他半揽着的姐姐抬头一笑,一副娇娇软软的模样。

杨惠希大大咧咧地说:“眼睛都收好了,别看了!”说完,她貌似无意地看了季青林一眼。她不敢保证别人没看见,但季青林与她先进屋,沙发这边逆着光,姐姐刚刚转身上楼时,胸前的颤动与胸型,他可是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季青林偏爱细腰翘臀,他应当是没看清楚姐姐的腰吧。

她刚把心思收回来,江坊就唏嘘道:“今天才见绝色,难怪你家这么藏着掖着。”

杨惠希佯装恼怒,道:“怎么着,姐姐一回来就把我比下去了?”不过,她心里也知道,这些人精哪一个不是一眼就能看出女人身上哪里有几两肉的人。

好在她们姓杨,他们说归说,但谁也不敢随意唐突了姐姐。

若说在座的谁能让杨家忌惮三分,唯一个季青林罢了。但姐姐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一副乖乖女的样子,不是他的菜。

没一会儿,杨仝就蹦跳着下来了:“巧了,本来以为姐姐明天到。但她临时改了航班,又没和家里人说,所以才撞上了。”说着,他大剌剌地坐下,“我们玩我们的,今天场合不对,她还得倒时差,以后再见面打招呼吧。”

众人看杨家老二和老三都有意不让姐姐出来见面,也知道杨家老二娇艳一朵花,老三更是个游戏花丛、片叶不沾身的人,只有这一个大女儿藏得严实,一直都不露面。

众人也不在意,日子还长,她既然回来了,就没有像之前那样不见人的理儿。于是众人打牌的打牌,喝茶的喝茶,热热闹闹地玩开了。

没想到,过了几日,江坊当真念念不忘,直接在饭局上把杨家老大点出来了。

“杨仝,你姐姐什么时候出来玩啊?我记得她叫杨惠卿,卿卿佳人可不好在家里这么藏着了。”

一些不知情的这才知道杨家姐姐回来了,嚷着要见见杨家大姐,直把杨仝逼得变了脸色、摔了杯子,众人才作罢。

“我姐姐?我姐姐可是千金万银捧着长大的,我杨三在她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你们一个个的算什么东西,想见我姐姐?”说完仍不解气,他又扯着嗓子吼道,“江坊,我今日告诉你,我姐姐再好,你江坊也别妄想!”他还对着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反应的众人冷哼道,“也不看看你们都是些什么东西。想请我姐姐出来?成!按照国宴标准来!少了一样都不行!”

江坊被他拂了面子,气得不行,正要回击,电光石火间想起来,小时候听父母念叨过,江家老大胎里带的哮喘,家里费心费力地养着,从不让她出门。所以长久以来,他也忘了有这么一个人,那天见着她,他着实惊艳了一下,才一直在心里惦记着。

考虑到杨仝是他从穿开裆裤时起就一起玩的兄弟,杨仝家里这个姐姐又确实是顶顶金贵的,他也就退了一步。

“得得得,是我浑,忘了姐姐金贵。我错了,自罚三杯。”

只是自此杨家老大的名头便传了出去,有人拐弯抹角地打听到杨惠希那里,最终,只是得了一句“在我姐姐面前,我就是根草”。

向来眼高于顶、把端城男男女女都踩在脚下的杨二小姐如此谦卑,自然把杨家大小姐的名声抬得更高了。

八月里,季家老爷子过寿,在百味轩摆了宴,只有季老爷子的儿子儿媳在那儿张罗着,亲近的人全请到了自家四合院里。

江坊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杨惠卿。

为了喜庆,她穿着件酒红色的礼裙,胳膊腿全露出来了,羊脂玉似的白净,头发弄了大波浪,散在身后,发尾弯曲更显得她温婉大气。杨惠希也穿了一件红色的紧身裙,身材修长,五官明艳,又化着浓妆,乍一看比杨惠卿更亮眼些。

江坊远远地端详了半天,见杨惠卿坐也端庄、走也娴静,远不如杨惠希活泼,一下子去了爱慕的心思。

杨父和杨母领着三个孩子去给季老爷子拜寿。

季老爷子单点了杨惠卿上前,仔细端详了半晌,才道:“像极了你奶奶,丫头现在身体可好些了?”

杨惠卿乖乖地回话:“谢谢季爷爷挂念,这几年已经好多了。”

季老爷子点点头,对站在身边的季青林说道:“去把我书桌右边抽屉里的蓝色盒子拿过来。”

季青林微诧,下意识地看向杨惠卿,正巧杨惠卿也看了过来。

东西拿来后,季老爷子看都不看,道:“你递给惠卿。”

季青林似有犹豫,又深深地看了杨惠卿一眼,这才走过去把东西递给她。

杨惠卿早觉得有蹊跷,看向父母,见父母点头才接过。打开后,她发现那是一个上好的羊脂白玉镯子,玉质温润细腻,像是有些年头的东西。

她不知道这镯子有什么来头,但父母既已点头,她便不动声色地收下了,道:“谢谢季爷爷。”

等晚上回到家,杨惠卿搞明白送这镯子是何意时,惊了一下,下意识便要拒绝。

父亲耐着性子和她解释:“你的婚事早就该定了,只是因为你的病没好全才耽搁了。现在放眼望去,也就季家小子和你般配,再没别的可挑了。”

杨惠卿多年在国外生活,对端城圈子不熟,只当是父亲哄她,知道这事两家大人早已默许,她也没反抗的余地,只得嘟了嘟嘴,低着头无声控诉。

一旁的母亲笑了,道:“惠卿,你可别以为我们哄你,以你的身体状况,我是舍不得你低嫁的。季家与我们家从你爷爷那辈起就是世交,知根知底的,不怕你嫁过去受欺负,而且如今这城里挑来挑去也只有季青林这孩子与你般配。”

杨惠卿从小就听父母的话,什么事都被父母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他们这些自恃有底蕴的家庭,绕来绕去总是在自己的圈子里联姻,婚事自己做不得主,最多就是这家换那家罢了。

这次被家里叫回国,她早就猜到是为了这事。她只是生气父母不和她打声招呼便直接给她定了这门亲事。不过,她睡了一觉就想开了,自己在父母面前一直是顶乖的大女儿,不论大事小事都是家里安排好了的。这么多年来,父母习惯了安排她所有的事情,她也习惯了接受这些安排。罢了,嫁谁不是嫁呢?绕来绕去,她总是要嫁给这个圈子里的某户人家的。

那边,季青林却没这么好说话。

季霖粟上过战场,是在血水、泥坑里摸爬滚打过的。他性格火暴,偏偏这孙子像极了他,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变得剑拔弩张。

“你小子贪玩!多大岁数了,还跟我说还不到时候?”

季青林揉了揉太阳穴,皱着眉头开口:“我还不到三十岁,等到了三十岁再议也不迟。”

季霖粟拿起茶杯就要扔,却被儿子季加沉截下了。

季青林站在那儿,只当没看到,动都没动,要是茶杯真的砸过来,他也就生受着。

季加沉黑了脸色,对儿子说:“你爷爷过寿,你就是这么孝顺他的?”

季青林不说话。

季霖粟压了压火气,坐到椅子上,道:“小子,我也没几年了。虽然说现在都是婚姻自由,早就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但是你既然托生到季家,得了老子爷们打下的江山,就别想自在得跟什么似的。你能得如今的富贵荣华,那都是托老子爷们的福。”他喝了口茶,缓了缓语气,继续道,“你们这帮孩子啊,就别想着做什么出格的事。外人嫁不进来,你们也娶不进旁人,结婚是迟早的事。就当让你爷爷享几天福,早点儿把婚事办了,我也能安心闭眼了。”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瞪了季青林一眼,“你以前在外面瞎玩我不管,杨家大丫头过门后,你再敢招三惹四,我拼着一口气也要打断你的腿!”

季青林何尝不知这事定了就是定了,这么多年来,各家利益纠缠,牵一发而动全身,早就形成了一个坚固的利益共同体,就算暗地里会争这争那,可谁家也不敢有大动作。

他原本想着,态度强硬点儿或许能拖个一年两年,却没想到一丁点儿时间都拖不得。一想到杨惠卿那副瓷娃娃的模样他就头疼,杨家捧金捧银地养着的人,实在是个大麻烦。

不出两天,两家联姻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季老爷子怕出变故,竟说动了杨家父母直接跳过订婚步骤,两家只互送了些象征性的礼,就议定在九月里举行婚礼。

季青林火冒三丈,又无处可发泄。接了家里的生意后,平日里他和江坊他们胡玩的次数便少了,因这段时间郁闷,他竟也难得地去了几次。

这天喝酒时,有人带了几个新晋模特,季青林眯眼瞧一个蜂腰翘臀的女人有点儿面熟,那姑娘扭着屁股走台步似的走到他面前,一点儿不客气地坐下,半个臀都压在他的腿根上,端了酒喂到他嘴边,道:“季总不记得我了?”

季青林听到这声“季总”才想起来,这是公司前一阵子签的新产品代言人卢微,娃娃音是她的特有标签。举行签约仪式时,他还出席了。

当时,卢微为了配合新产品浓妆艳抹,这会儿卸了浓妆,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可人的姿色。

季青林就着她的手喝了口酒,卢微“咯咯”地笑着,半个身子倚了过来。

直到被卢微挽着靠在酒店的电梯里,季青林的酒才醒了几分,他有些懊悔喝得多了竟带上了卢微,都到这地方了,再解释也是白说。他正想着有些过了,等会儿让她叫车走的时候,电梯停在8楼,有女子大夏天的裹着羊绒披肩走了进来。

这女子似乎在想事情,没意识到电梯里有人,直到走进来才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对视,季青林吓得酒彻底醒了,他下意识地推开了靠在他身上的卢微。

喝了酒的人手下动作没个轻重,他这样突然把人推开,小小的电梯间里气氛顿时变得既诡异又尴尬。

季青林反应过来,心里正懊悔,他下意识的动作显得他怕了这个杨家女人似的。他张了张嘴,想先出声打个招呼,掌控局面,却见杨惠卿转过身背对着他们,还刻意地往前挪了一步,紧靠着电梯门边。

他张开的嘴合上,紧紧地抿着,带得下颌线也收紧了,刀锋似的锐利。

卢微刚刚被推开时还有些奇怪,想捏着嗓子再攀上季青林的手臂撒娇时,却看见季青林盯着刚进电梯的姑娘瞧。她见那姑娘穿着低调却样样讲究,通身气质是外边拔尖的人也比不过的,皮肤雪白,裹着羊绒披肩,小臂上却仍看得见鸡皮疙瘩。

她顿时警醒,想起来这景荣酒店是杨家名下的,当下便明白过来。她笑了笑,按了个“9”,电梯停下时,便走了出去。

混了这么多年,她卢微最厉害的一点就是识趣。

电梯到了顶层,杨惠卿先走出去,细高跟踩在地上“嗒嗒嗒”地响着,季青林向她的背影看去,眯了眯眼,想着这才叫蜂腰翘臀。

两人直到拍婚纱照这天才见面,双方连联系方式也没有,都是按安排好的时间、地点直接走流程。

季青林到的时候被告知杨惠卿正在妆发间换婚纱,作为一个合格的未婚夫,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耐心地等着。

帘子被拉开,一点点露出女人的背影来。

季青林吃了一惊。他以为杨惠卿会选那种大方保守的款式,没想到她竟选了一件这么大胆性感的婚纱。

杨惠卿从镜子里看到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有点儿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屁股这儿有些紧了。”

边上满脸堆笑的设计师忙上前替她试了试松紧,说:“不紧,按着您的尺寸做的,怕活动不方便,我还特意放宽了两厘米,就得是这效果才对呢。”

杨惠卿闻言转过身,背对着镜子看身后的样子。

长发堪堪挡住胸前的沟壑,正面腰身一览无余。她又转了半圈,体会到这尺寸正合身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杨惠卿这才抬头看向季青林,似是询问他的意见。

季青林见她看过来,说了一句“你随意”,打了声招呼就去换衣服了。

拍照的时候,两人尴尬得不行,摄影师又不敢发脾气,急得直冒汗。

“先生女士离得再近一点儿。”

季青林也有点儿上火,折腾大半天了,从棚外移到棚内,前几套注重意境的还好,最亲近的不过是一人在楼梯上,一人在楼梯下,牵着手对视。现在要拍这么近距离的照片,他实在觉得别扭。

他压着性子往边上靠了靠,搂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他抬眼看向摄影师,那意思很明显:行了吧,快拍。

摄影师只得敷衍地按了两下快门,讨好地笑着道:“先生可以双手半搂着太太,那样看起来更亲密一点儿。”

季青林还没想通这是个什么姿势,却听到身边的人“扑哧”一声笑了。季青林以为她在笑自己不敢搂她,想都没想就伸出手臂环上了她的腰,将人往怀里一带。

杨惠卿还回味着“看起来更亲密一点儿”的笑点,冷不丁被他搂过去,手掌下意识地抵在他的胸口,一个抬眼,一个垂眸,谁也弄不清对方心里所想。

耳边快门“咔咔”声响个不停。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太太的头再靠近一点儿。”

杨惠卿只能把上半身贴近他。

“再近一点儿。”

两人离得又近了一点儿。

“可以再近一点儿吗,季太太?”摄影师小心地问。

杨惠卿翻了个白眼,正要拒绝,背上却传来火热的触感——季青林竟直接上手把她按在了他的怀里。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配合一下,快点儿完事。”

她不说话,只是腹诽:那你也轻点儿啊,猛地一下胸撞得很疼。

摄影师再要求杨惠卿把头贴在季青林的胸口处时,她非常配合,确实是快点儿完事才好。

一副假笑,又是几声“咔嚓咔嚓”,完事。

婚纱照出来后,杨惠卿回想了半天:她当时真的是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吗?怎么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杨惠希更是打趣她:“姐,你们这感情突飞猛进啊,是不是瞒着我们私下里甜蜜约会呢?”

杨惠卿懒得理她,却还是有点儿脸红。

这被他圈在怀里跟他对视的样子,乍一看还真是有点儿感觉。

她怀疑是后期加工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说不定两个人的眼睛都被动过了,所以给人一种郎有情妾有意的感觉。

其实她没猜错,后期为了将这两位的眼神调整得看起来不像陌生人,着实下了苦功夫。

最终,杨母还是敲定了这张“郎有情妾有意”的半身搂抱婚纱照作为婚宴主选图。

杨惠卿和季青林的婚宴,两个人是一丁点儿心都没操。

两个人出个场,敬个酒,走个流程,就结完婚了。

本来大家都以为季青林会是这堆人里最后结婚的,没想到杨惠卿刚回国,这婚事就风风火火地敲定下来,迅速办完了。

贺家老三出国前,特地和这帮一起长大的兄弟聚了一下。

地点便由江坊做主定在了红玉私人会馆。

江坊有意玩得热热闹闹,提前几日便打了招呼,安排了几位年轻姑娘作陪。

那个曲线最好的姑娘一扭一扭地往季青林边上去了,刚走两步就被杨仝拦下:“这妹妹今日陪我吧。”他笑着睨了季青林一眼,“姐夫?”

众人哈哈大笑。

季青林也笑起来,摆摆手,道:“不敢消受。”

有人吹了声口哨,道:“我说你是不是早就看上了杨惠卿,才等人一回来就抢去的呢?”

季青林笑了笑,没说话。

季青林带着一身酒气回去的时候,别墅里黑漆漆的一片。

他开了一楼的大灯,踢了鞋,光着脚去找水喝,找了半天也没找着杯子,正要发脾气喊人,手边便递来了一杯温水。

他扭脸看去,正要训人不知眼色、没早点儿出来迎他,话到喉咙口却变成了“谢谢”。

呵,新娶的夫人。

新婚那晚,季青林洗漱完从浴室出来时,杨惠卿已经睡下了,犹豫了半天,觉得也不是不碰也不是的季青林松了一口气。

好在床大,一人一边,半点儿也碰不着。

第二天,季青林醒来见身边有人难得吃惊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过了一夜自己已是已婚人士。他也没吵醒她,轻手轻脚地收拾完便去上班了。

晚上有一个酒局,他本来是可去可不去的,助理大早上给他汇报行程,以为老总新婚,肯定会推了这个酒局,说到晚饭邀约时语速都快了些,草草带过。

季青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出口打断:“知道了,你跟着我一起去。”

回来时确实有些晚,她果然已经入睡,季青林心底的负担又少了一些。

今天婚后第二日,两人倒是碰上了。

他喝了一口水,掌心摩挲着玻璃杯,暖人的温度沁入皮肤,把初秋的凉气都驱散了些。他原本不爱喝温水,夫人递过来的这杯水却让他想喝第二口。季青林放柔了声音问她:“怎么还没睡?”

“下来倒水喝。”

季青林有点儿尴尬,原来是他抢了夫人的水。

“按铃叫人就好。”

“嗯。”

两人无话。

季青林又顺着心意喝了口水,才道:“我去洗澡。”

他擦着头发出来时,意外地发现杨惠卿正倚着床头玩手机。

长长的头发披散着,盖住她的大半边脸,露在外面的雪白的手臂被红色的被单映得像红梅旁的白雪。

床头的人抬眸看了他一眼,杏眼轻眨。

季青林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明天要回我家,你记得吧?”

他绷紧的后背这才放松了下来:“我知道。”

那人半垂着头,声音婉转,甚至带着一点儿撒娇的意味:“我家人面前,还请你帮帮忙。”

季青林还没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又听她说:“你在外面怎么玩都行,别被两边家里人知道就好。但面子上……我不想家里人担心我。”

杨惠卿见季青林没反应,眉头轻轻皱起,就算是施压声音也柔柔的:“我们都不可以让双方家里难堪的。”

季青林大步走到床前,扯了被子躺下道:“我知道,你放心。”

杨惠卿侧过身无声一笑:对男人,果然还是这种招数有效。

初秋时节,杨惠卿特地穿了一件半袖连衣裙,季青林有点儿不解,他知道她怕冷,大夏天都要裹着披肩。

当看到她手腕上的手镯时,他才明白过来。

他想了想,把之前得到的一条珍珠项链取来给她。他想,这应该正好配杨惠卿今天这一身装扮,她这个人温和沉静,娴雅大方,也最适合佩戴珍珠。

杨惠卿当然知道这项链的来处,惊讶了一下,轻声道谢,当即戴上了。

两人回门时,季青林对杨惠卿百般照顾,给她开车门、等她下车,又牵着她的手一起进门。

杨母看着心里欣慰,笑着拍了拍季青林的手,道:“昨天和你母亲通电话,她还怕你俩不熟,我看处得很好呀。”

杨父闻言,从报纸后抬起眼睛,对着季青林冷笑了一声。

季青林只装作没听到,哄着杨母:“妈,您放心,很好的。”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从前她还担心他和江坊那群孩子到处胡玩,如今看两人这么恩爱,她也就放心了。她把女儿半搂进怀里,道:“我这乖乖,从小我就精心费力地养着,一人去了我大半颗心,她有点儿娇气,你也别在意。我和他爸在她身上花的心思啊,老二老三加起来也比不过的。”

季青林只好赔着笑,说些让杨母安心的话。

半晌,杨父才扔了报纸,把人带进书房进行男人之间的对话。

这边杨母也变了脸色,拉着杨惠卿的手,道:“你可别哄我,他对你怎样?”

杨惠卿连忙抱住母亲的手臂,道:“我们突然结婚,您也不能要求我们马上就浓情蜜意啊,但还是挺好的。”

杨母皱着眉低声问:“是不是没同房?”

杨惠卿一惊:母亲怎么看出来的?

杨母知道自家女儿是很好的,只当是自家女儿不愿意,便劝道:“差不多就行了,总要过日子的,你别不让人碰你。没把他赶去别的房间吧?”

杨惠卿忙答:“您想哪儿去了,没有。”

杨母只觉得是自家闺女拿乔,对女婿更添愧疚,用餐时一直给他夹菜,一顿饭众人吃得其乐融融。

晚间,季青林洗漱后,发现珍珠项链被好好地放在盒子里,摆在放他护肤品、香水的那个台子上,像是物归原主的意思。

他将项链取了出来,直接走到床边递给杨惠卿,说:“给了你的就是你的,好好戴着。”

杨惠卿看着他手心里躺着的那条珍珠项链,珍珠粒粒浑圆饱满,隐隐透着华贵。

她笑道:“是前几年拍卖的那串吧,我哪儿敢戴?”说完,她就抬眼看着他。

季青林想起有个描述人眼睛的词叫“湿漉漉”。他用手指摩挲着圆润光滑的珍珠,似笑非笑地道:“怎么就不敢戴了?我季家的媳妇儿还不够格?”

杨惠卿身子往后仰,靠在床头道:“那位没想着把这条珍珠项链要去吗?听说当时他也派人去了拍卖会现场,似乎就是冲着这条去的。”

季青林倒没想到她会和他谈这个,看了她一眼,直接把人扯过来,手绕过她的脖子,给她戴好了项链。

“他敢!”声音就在杨惠卿耳边,恶狠狠的。

“你们家人不是向来明哲保身,不站队吗?”

季青林仍在和那搭扣作斗争,只当没听到这话。直到杨惠卿的脖子上都沁出亮晶晶的汗了,季青林才把项链给扣上。他退了一步,打量着杨惠卿道:“你懂得倒是多。”却没有多余的表情。

杨惠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季青林又道:“好好戴着。”

“我戴着太招摇了。”

他不以为意,转身到另一头,扯了被子就躺下了。

直到结婚半个月后,杨惠卿才知道书房有密码锁。

那天,她叫人送咖啡到书房给他。

家里阿姨端着咖啡站在她身后,问:“夫人,您不进去吗?”

她转过身,笑了笑,道:“把西面那间客房改成我的书房。”

阿姨不敢多话,忙答应下来。

季青林出差回家,没见着夫人,却发现二楼好像改了布局,像是装修中的状态。

出差前,他和杨惠卿打了招呼,说大概要去十天。这十天来,两人没有任何联系。季青林开会时低头看到手上的婚戒,还出神地想了半天,竟冒出个这种互不打扰的婚姻状态也还不错的想法。起码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

就算是互不打扰,他回来了,她人却不在家,做丈夫的是不是得问一声?手机在手心里转了两圈,他还是拨了个电话出去。

“喂。”恹恹的声音传来。

这才晚上九点不到,她总不会是睡了吧?怕打扰了夫人睡觉的季青林心底有些忐忑,道:“是我。吵到你睡觉了?”

杨惠卿昨天熬了个通宵,早上十点才睡,这会儿正睡得迷迷糊糊呢,一听这声音,她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这才想起来啊没存他的号码,于是冷静了一下才回答:“没有,我泡澡呢,泡得有点儿晕。”

季青林接受了这个解释,又问她:“你回娘家住了?”

“没有,在酒店。”她又解释了一句,“没和你商量就把客房改成我的书房了,你不介意吧?”

“嗯,小事不用和我说。”咳了一声,他又问,“景荣吗?我过去接你?”

杨惠卿的手指在被子上划了划,没回答他的问题。独居生活很快乐,她暂时还不想结束。

“我对居住环境比较敏感,装修有灰尘,那房子我暂时不能回去住了。”尾音拉长,像是在撒娇。

自从两人默认分居以后,杨惠卿乐得自在,和在美国结识的朋友孙芊玩遍了端城。小时候没去过的地方,她这段时间去了个遍,甚至在周末晚上去市中心人挤人,初次体验的杨惠卿开心得不行。

谁料在快消品牌店排队试衣服时,杨惠卿病发,开始咳嗽,把孙芊吓得不轻。毕竟杨惠卿在美国静养了好几年,她是知道杨惠卿的身体状况的。

杨惠卿赶紧吸了喷雾,又赶回酒店吸氧,可症状还是没有缓解。

“尼尔呢,尼尔没陪你来中国吗?”孙芊急得来回转。

其实不是什么大毛病,说不定睡一觉就好转了,经历得多了,杨惠卿根本没把这当回事。

杨惠卿一边失了力似的艰难地吸氧,一边还不忘看手机:“他是美国医生,我把他绑来中国干什么?安心啦,明天就好了。”她慢悠悠地断断续续地说完,又深吸了几口氧气。

孙芊又气又自责:“怪我没料到有那么多人,你说要去就由着你疯玩了。”

杨惠卿安慰她:“可能只是因为试穿时吸了毛絮,明天就好了。”

孙芊却不依,道:“以后人多的地方你就别去了,端城人口密度这么大,你当是美国我们住的那个村呢!”

谁料,直到半夜杨惠卿还是咳嗽,两人只得联系了家庭医生。

这下可瞒不住了。

第二天一早,杨家人不仅知道她的病复发了,还知道她住在酒店已经二十多天了。

家庭医生在她小时候就照顾她,对她的状况当然了解,处理了一番后,情况好转。

在杨父杨母和打着哈欠的杨惠希出现在杨惠卿的床边时,医生皱着眉告状:“她哪儿能去人多的地方?就算现在身体好多了,她也不能去人多的地方啊!”

杨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还是把尼尔叫来吧,还是做你的私人医生,给他开双倍的薪酬。”

家庭医生点头,道:“尼尔更清楚你的身体状况,他在更稳妥。”

杨惠卿心里叫苦不迭,只得做委屈状,道:“妈妈,难道我一辈子身边都得跟着医生吗?我的身体已经好转了,只要平时注意点就不会复发。况且现在就算复发了,情况也不是很严重。”

杨母一听这话眼圈就红了,又气又难过:“谁能保证你每次复发都是轻微症状呢?万一……万一……”她再也说不下去,手指抵着鼻头,无声落泪。

那种看着孩子在自己的怀里呼吸急促、喘不过气来、脸色青白得好像下一秒就要闭上眼的恐惧突然袭来,她不敢再回忆。

杨父也转过脸去,面对着窗外。

杨惠希见状,只得和稀泥:“妈妈,您别这样,姐姐知道分寸的。尼尔说了,平时只要注意些就没大问题,所以我们才让她回国的啊。”她帮杨母拭泪,又道,“姐姐整天关在家里闷着,也很可怜的。”

杨母一听这话更是伤心,可怜她的大女儿,从小就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玩耍,上学都只能请家庭教师,从未体验过正常人那样自由自在的社会生活。

杨惠希看姐姐也面露悲戚,一着急又说:“姐夫是个稳妥的人,有他在姐姐身边,不会有事的。”

杨惠卿心里一惊,暗骂:杨惠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杨父适时转过头,问道:“你怎么住酒店来了?我当是青林出差,你过来小住一段时间。前几天我碰见他了,怎么他都回来了,你还住酒店?”

杨母这才想起来这茬儿,急急地握住杨惠卿的手,问:“你们吵架了?”

“没有,只是我把客房改成我的书房了,还在装修,我暂时不适合住在那儿。”

杨父道:“那就让他先陪你住在景荣吧。”说着,他又转过身去,“这才新婚,你俩就分开住,传出去像什么话?”

季青林接到杨父的电话时,如临大敌。同新婚妻子分居二十几天,这事确实说不过去。

果然,杨父在电话里没好气,指责他不陪在杨惠卿身边,以工作为重,忽略了他的女儿,又再三嘱咐要对杨惠卿细心照顾。

这边电话刚打完,季青林就接到了季老爷子的电话。他揉了揉眉心才接起,又是一通指责:“惠卿的身体好不容易好转了,你万不能让她再出一点儿问题!”

他这才明白,夫人的病复发了。他喝了一大杯冰水才冷静下来,却还是扔了笔,骂了一声:“麻烦!”

季青林赶到酒店时,杨惠卿倚在床上,被子直拉到胸口,露出一张惨白的小脸,可怜兮兮地冲他笑了一下。

“对不起啊。”

季青林本想冷着脸,看到床边的呼吸机,到底没有冲着她冷言冷语,他压着脾气问了一句:“好些了吗?”

“没事了,只是他们太紧张而已。”还是讨好的语气。

她认错讨好时倒是乖巧,怎么就不知道自觉点儿,少惹些麻烦呢?她跟无事人似的,所有罪责都落到他的身上来了。

这时,门铃响起。

杨惠卿伸长了脖子,语气欢快地道:“应该是我朋友。”

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季青林立马按住她:“我去开。”

看到这么一个板着脸的高个男人给她开门,孙芊吓了一跳。她指指门里,又指指他,再指指自己:“我,卿,我……”

季青林让开,道:“惠卿的朋友是吧?我是她丈夫,请进。”

孙芊吓得站在门口不敢进:“惠卿……丈夫?”

季青林在心里冷笑:她竟然在国内有朋友,还是能来探病的朋友。可她的朋友竟不知道他这个丈夫的存在。他作为仅挂着名的丈夫,因为她的事还要被这边说那边骂的,实在是麻烦极了!

孙芊在季青林的强势气压下没敢多待,看到杨惠卿没事后就赶紧离开了。

季青林从她们刚刚的对话中得知病情复发的原因,看着从浏览器上搜到的信息,火气到达顶点。他看也没看她,声音就跟掺了冰似的:“杨惠卿,我认为成年人对自己负责任是最基本的事理。”

杨惠卿被他这语气吓住了,愣愣地回话:“啊?”

他抬起头来,把手机砸在床上,正好落在杨惠卿的脚边,软软的床铺立即陷下去一块。

“哮喘病患者不能做什么,你应该很清楚,这么清楚的情况下你还去市中心?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有多少人流量吗?还去挤快消品牌店?你是当公主当腻了,想微服私访体验一下平凡人的日常生活吗?想演话本之前,能不能搞清楚状况?先天性哮喘患者是你不是我!家里装修都怕粉尘,逛街你倒是不怕人多、不怕毛絮了?你知不知道,你对自己的不负责任给别人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他气都不喘,接连砸过来这么多句质问的话,杨惠卿脑子慢了半拍,有些发蒙,睁圆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季青林攥紧了拳头,明显还在气头上。

杨父那通电话可是一点儿都不客气,他做人家女婿又哪儿敢辩解,憋了一肚子火气,此刻都冲着杨惠卿发了。

杨惠卿从来没听过别人对她大声讲话,也从没人敢这样劈头盖脸地训斥她。

她几乎没跟人起过冲突,谁对她不是小心翼翼地哄着的?她无法应付这种场面,所以第一反应就是避免冲突。

光是听季青林大声说话,她心里就非常不安了。她的心脏“怦怦”地猛跳着,明显感觉脸颊烧了起来,浑身发热。

“对不起。”

镇定下来后,她脸上挂上抱歉的笑容,“对不起”三个字被她说得像是在撒娇。要是她长了条尾巴,现在那尾巴一定高高地翘在身后,左右摇晃。

季青林深吸一口气,攥紧了的拳头已经发紫。他终于没忍住,往空气里挥了一拳。

对不起什么,谁要听她的对不起了。他再转过身看向杨惠卿时,发现她竟歪着头,胳膊护在脸前。她眉眼垂着,咬紧了唇,一副委屈的样子,身体却是防御姿势,大概是怕下一拳会落在她的身上。

眼见季青林冷着脸向她走来,手掌抬起,她吓得闭起双眼,握紧拳头,扯着嗓子喊:“我都说对不起了!”

她声音温柔,就算是这样喊了一句,也像是小兽呜咽。

季青林给她拭泪的手僵住了。大概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眼圈红着,被吼过一通,羞极了,竟掉下泪来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会告状的!”

杨惠卿嘴唇都咬白了,等了半晌,那人还是没有动静——季青林的手就贴在她的脸上不动。

听到“扑哧”一声笑,她悄悄地睁开眼。

季青林屈起手指,弹了她脑瓜一下:“我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明天就得提头回家给爷爷当球踢。”

闹了一通,两人之间总算不再是之前客客气气、相敬如宾的状态了。

杨惠卿甚至隔着被子踢了踢季青林的腿,酒店这张床没光园里的那张大,动作大一点儿就可能有肢体接触。

“帮我倒杯温水呗,七分热的。”

季青林摘下眼镜,反扣住书,手指在书脊上敲了敲,道:“你平时就是这么撒娇卖好的吗?”

杨惠卿嘴角噙着笑意,继续用她独有的拖长尾音式腔调讲话:“没办法,习惯了呀。病秧子总要可爱一点儿才不惹人嫌嘛。”

季青林看了她半晌,杨惠卿笑嘻嘻地跟他对视,他认命一般终于下床倒水去了。

季青林估算了一下七分热的冷热水比例,兑好后递给她,却没料到她只喝一口就放下了水杯,还吐着舌头、眨巴着一双杏仁眼,娇气地道:“太烫了。”

季青林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扔了书,关灯,转身不理她。

杨惠卿低声“咯咯”地笑,总算报了被他凶哭的仇。

到了半夜,杨惠卿又低声咳起来,一声接一声,她掀了被子想去外面咳,刚起身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对不起。喀喀喀。”

季青林也起了身,按亮床头灯后,问她:“需要喝水吗?”

杨惠卿边咳边笑:“要。顺便帮我把放在你那边床头柜上的黑色药盒递给我。”

季青林拿过药盒,皱着眉看了背后的成分表,递过去,又去倒了杯真正合她心意的七分热的水——他估摸大概和那天自己醉酒时她递过来的那杯水温度一样。

季青林看着她打开盒子倒了好多粒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一口咽下去。

“一口可以咽下这么多药吗?”

“熟能生巧。”

吃了药,她还是咳。

黑暗里,那声音压得低低的。

“反正也睡不成了,你咳出声吧。”

杨惠卿转过身,看着他侧脸的轮廓,山根高高地直着下来,和他这个人一样,说话一点儿也不知道拐弯。

“对不起啊。”她尾音翘起,是认错,也是真心实意的道歉。

直到后半夜,两人才渐渐入睡。

杨惠卿醒来时,床头柜上有杯倒好的水,她摸了摸,大概只有五分热了。

她拿出要吃的药,用水服下。

微信弹出消息框时,杨惠卿以为是孙芊,毕竟除了家人她只有这一个朋友。她看到“季青林”三个字时,着实震惊了。

季青林:晚上有事,晚点儿到。

杨惠卿:你碰我手机?

季青林:你没设置密码。加了微信,方便联系。

杨惠卿:你侵犯我的隐私!

后面跟着“气鼓鼓”的表情。

季青林:我对只有五个联系人的人的隐私没什么兴趣。

杨惠卿无言以对,发了个“扛大刀”的表情。

季青林:在忙。

杨惠卿当即骂了一声,她发誓,这是她二十二年来第一次口吐脏字。

杨惠卿刚犯了错,自然是不敢再出去晃悠了。好在孙芊这两天为了陪她也住在了景荣,她打个电话、上个楼,就能孙芊跟聚头。

孙芊细长的腿搭在沙发上,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慢慢晃悠着腿,一边审视着杨惠卿。

“我早知道您是个大小姐,但能劳烦您给民女解释一下大到什么地步吗?”

杨惠卿无语,递了杯白葡萄酒给她。

“你不用交房费。”

“嗯,我看出来这家酒店姓杨了。”她晃着酒杯,抬了抬下巴,示意杨惠卿继续说。

杨惠卿歪着头,手撑着下巴,语气淡淡地道:“我刚结婚,家族联姻。”

孙芊这才把腿放下,正襟危坐,道:“这才是我想问的。你是因为要结婚才回国的吗?”

杨惠卿摇头,道:“也是也不是。我家里让我回来,我猜到是为了结婚这回事,但谁能想到,我刚回来没一个星期就被安排订婚了。”她说起来十分自然,还带着点儿笑意,但也不是自嘲,而是像在说“我订了一个包,一星期就拿到了”,没有过多的情绪在里面。

孙芊惊讶地道:“不是吧?问都没问你的意见吗?”

她的反应惹得杨惠卿哈哈大笑:“见了一面,我接受了的。我们……”

好像挺难解释的,她干脆拿过手机,在浏览器里搜索“季青林”三个字,立马跳出一个页面——

季青林:季霖粟孙,父季加沉,母宋勤。

配偶:杨惠卿。

后面是一堆毕业院校、公司、成就、杂志采访之类的信息。

几个人名底下都有蓝色的下横线,都是拥有个人词条的人物。

杨惠卿倒是没想到自己在网上也有信息,于是好奇地点进去看。

杨惠卿:杨季孙女,父杨荣鹏,母贺冉冉。

配偶:季青林。

与季青林那堆一眼望不到头的信息相比,她的个人词条太过简洁明了。

她笑了笑,把手机递给孙芊。

孙芊看到“杨季孙女”四个字,眼都瞪直了。她这个华裔,在美国时一直喊杨惠卿“Qing”,哪儿能联想到这么多?

她接着点进了季青林的个人简介,深吸一口气后,说:“请原谅民女有眼不识泰山。”

杨惠卿拿了个抱枕砸她。

孙芊顺手接了,抱在怀里各种“蹂躏”,过了好久才组织好语言:“好像你和他结婚也没什么不对,但我也不知道该恭喜你还是该安慰你。”她烦躁地揉乱自己的头发,扔出一句,“哎呀,谁让你是杨惠卿呢。”

杨惠卿点头,不愧是她这么多年的朋友,一句话就能简明扼要地总结所有事情。

她与季青林结婚这事,没什么可评说的。不过就是,一个是季青林,一个是杨惠卿。

“你们处得怎么样?他看起来好凶。”

进入正常闺密对话内容。

“他……蛮好。其实不凶。”想起来昨晚的事,杨惠卿忍不住笑着道,“训人的时候是真的凶。”

“那方面怎么样?”

“啊?”

“他看起来就很厉害啊!天哪,雄性荷尔蒙简直爆棚了。”

说到孙芊最喜欢的部分,她在沙发上激动地打滚尖叫。凭她“西海岸女王”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阅人经验,她认为,把季青林放在华裔里,那就是“Top级”。

杨惠卿翻了个白眼,道:“你去摸摸看?”

孙芊抓住重点:“不是吧,你们还没……”她露出一副杨惠卿暴殄天物的鄙视表情,继续说,“姐们,你让这么个尤物孤床冷枕的,你好狠的心啊!”说着,她还翘起兰花指,直戳杨惠卿的心窝,“我们卿卿这么好的身材,也可惜了啊……”

其实杨惠卿也不知道季青林对她是什么态度。两家的地位摆在这儿,谁让谁下不去台都不应该。所以他俩未来的婚姻生活,必定是看起来和和美美的,但两人能对对方付出多少真心,全看造化了。

说实话,季青林不是她喜欢的类型,气势太强的人总是会让人相处起来有压力。但她愿意拿出好态度对待丈夫,毕竟这是联姻。

他们双方的家族利益容不得半点儿闪失,这种婚姻一旦缔结,若没重大变故,就是一辈子的事。

啊,一辈子,就是这个人了吗?

杨惠卿第一次想到一辈子,心生茫然。

他俩能走下去吗?自己做得到吗?

季青林推开门就看到杨惠卿坐在高脚凳上发呆。她的面前摆着一瓶酒,酒杯放在对面,明显是有人喝过的,杯沿上还留着红色唇印。

她手里拿的倒是普普通通的水杯。她今天穿着白色长毛衣,坐下来盖到膝盖上方,露出粉红色的膝关节和白花花的一截小腿,撑着头对着杯子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若不是手里拿的是水,她此刻看起来真像是喝了酒的失神模样。

关门声令发呆的杨惠卿回过神来,她像受惊了一样,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

“啊,你回来了。”

“嗯,吃了吗?”

“吃了,酒店送了餐。”

季青林点头,走向浴室,脚步顿了一下,回头道:“光园的别墅装修好了,吸尘工作也做完了,要回去住吗?”

杨惠卿没有多想,乖乖地笑着点头:“好哇。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季青林示意她说。

“我想带一个景荣的厨师回去。”

好家伙,原来她是吃不惯才不愿意住在那儿。

“小事你做主,不用商量。”

这段婚姻里,他会给她足够的尊重。

季青林正往卧室走,脚步突然顿住,出于一个丈夫该有的关心,他问了一句:“今天好点儿了吗?”

杨惠卿笑了一下,是一副真的很开心的模样。

“没事了。”

很好,大家的合作态度都是积极的。

季青林拿浴巾擦身子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他裹好浴巾,裸着上身就出去了。

杨惠卿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出来,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抱起衣服就走进了浴室。

季青林正擦着头发,突然听到杨惠卿尖叫了一声。

他敲了敲门,问道:“有事吗?”

门打开了,杨惠卿看起来有点儿生气的样子。

“你怎么把水弄到外面来了啊?用地巾啊!”

季青林伸头看了一眼地上几乎看不见的水渍,认错:“抱歉,下次注意。跌哪儿了?”

她撇撇嘴,道:“没事。”说完,她就把门关上了。

他又敲了敲门:“慢点儿走。”

杨惠卿这下才是真红了脸。刚刚自己跑着进浴室被他发现了吗?可是这个人……身材真的……好赞啊!

孙芊看男人的眼光果然很准。

这晚,杨惠卿用了之前孙芊送的某品牌的身体乳。她之前不爱用是因为觉得香味过浓,却不料刚钻进被子,季青林就问:“你用什么了?”

“哦,新开了一瓶身体乳,之前的用完了。”

“嗯。”

过了许久,杨惠卿都快睡着了,这人突然又来了一句:“之前的好闻。”

杨惠卿的睡意一下子被吓没了,她悄悄地把被子拉起,盖住脸。

季青林大动静地转过身,杨惠卿缩了缩身体,后背冒上来热气。许久,她才听见他清了清嗓子,说:“你告状了吗?”

杨惠卿觉得好笑,他竟然真的记在心里。她故意打了个哈欠,身体往床边移了移,躲过身后几乎压上来的热气。

“嗯……”她拖长了声音,道,“暂时还没有,看你表现。”

季青林这才放心,也转过身去。

大概是因为心里所以睡得不安稳,季青林早早地醒来。虽然他起身时轻手轻脚的,但杨惠卿还是被吵醒了。

窗帘是拉上的,透不进日光,他借着昏暗的夜灯去洗漱,水流声在寂静的早晨也显得很轻。

杨惠卿假寐着,感觉有人靠近自己这边的床头,紧张到连藏在被子里的脚趾都缩起来。

季青林在杨惠卿的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然后安静地离开。

杨惠卿这才起身,按亮了床头灯,去端水杯。

“啊!”

是十成的热度。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起床时间大概是在他出发后的半小时呢?他拿捏得倒是挺准。

她腹诽着,嘴角却翘了起来——为了不被告状,他也算是用了心。

早上十点多,季青林发来微信。

季青林:起了吗?

杨惠卿:起了。

杨惠卿:水正好七分热,谢谢。

季青林:几点方便回光园?我让司机去接你。

明明她随时可以叫司机送自己过去,可这人表现得殷勤,杨惠卿本着积极合作的态度,也愿意接受他的安排。

杨惠卿:下午两点吧。

季青林:好。

杨惠卿:晚上可以帮我带一份桂花园的红豆酥吗?就在你公司附近。

杨惠卿知道自己稍微有点儿过分了,她早起后就存着这个想法,特意搜了一下他公司附近有什么。

过了几秒,他回了一个“好”字。

她故意没说谢谢,让对话停在这儿。

两人结婚一个多月,季母宋勤第一次接到儿媳的电话。

“妈妈,您好。”

“惠卿啊,最近身体好吗?”

“身体很好的,妈妈您怎么样?”

两人就身体、吃食、日常生活等客套了十几句话后,杨惠卿才进入正题:“我打电话是想问一下,青林……他爱吃什么啊?”

其实杨惠卿问杨惠希或者杨仝的话,也能问到个大概,但出于不愿被弟弟妹妹笑话的心理,她选择直接问婆婆,一次性把季青林的喜好问个清楚明白。

掌握他所有的喜好,知己知彼,有利于日后合作。

这边正和季母打牌的几位夫人看她把牌撂下,脸上简直要开出花来,还不忘给她们使眼色,故意提高了声音:“我们青林爱吃什么啊……”

几位夫人这才明白,一个个都露出看戏的笑容,恨不得钻进手机里去。

这边通话一断,那边就热火朝天地议论起来了。

“哎,可是杨家媳妇?”

“好姑娘,都开始向婆婆取经了啊。”

“她看起来就是个乖巧的孩子,这个亲做得好哇!”

“孝顺着呢,这儿媳妇讨好婆婆呢!”

季母得意地笑着,口上却谦虚着说:“哪儿跟哪儿呢,一定是我家青林太凶,让人不好张口问,所以才问到我这儿来的。不过我这儿媳妇确实是我家老爷子早就定好了的,老爷子眼光好啊!”

边上的夫人笑骂道:“瞧你这得意的样儿,等她生了胖小子,就是扔给你的!到时候,瞧着吧。”

一堆人说起各家小辈来,热热闹闹地接着打牌。

光园里两人的婚房是季青林独居后一直住着的。

婚前,双方家庭对于居住地这件事没怎么商量,他们这种联姻家庭,婚前婚后财产都分得很清楚,看似仓促地结了婚,实际上该签的协议一样没少签。虽说不出意外他俩这辈子就这么过下去了,但双方家庭依旧不敢冒险。因此,共同财产越少越好。

为了避免再以两人名义购置一套新房的烦琐,杨惠卿对于入住季青林名下的光园没什么意见。因此,这栋房子的装修完完全全是独居男人的风格。

冷硬的北欧风设计,只两层的小独栋。

一楼的主灯又大又亮,灯光直直地打下来,让人无所遁形。

杨惠卿遮眼,皱着眉盯着这个只有瓦数、没有一丁点儿装饰作用的照明工具,道:“阿姨,打电话叫书房的设计团队明天过来把这灯给换掉,让他们在今晚之前把备选品的信息发给我。”

阿姨看着站在楼梯上冲她说话的杨惠卿,只见她身上裹着一件莫兰迪灰色的大披肩,头发随意地散着,心想:这个家终于有女主人了。

季青林回来时,带了三大捆红豆酥。

杨惠卿不知做何评价。小时候,她就爱吃桂花园的东西,百年老字号用料实在,她吃几口就顶饱,吃完半天吃不下饭。

这三大捆估计得有四五十个。这东西又没放防腐剂,放不了三天。偏他献宝似的,把红豆酥放在桌子上,还瞥了她好几眼,似乎非要得到一句“谢谢”或是“不告状了”的保证。

季青林终于踱步过去,打开油纸,捏了一块还冒着热气的红豆酥,咬一口就细细碎碎地落了满手的酥皮。

“你爱吃,我就多买了一点儿回来,他家今天剩下的我全买了。”

他几口吞下肚,又灌了几口水,这红豆酥虽清香四溢又不过分甜腻,但不太合他的胃口。再看向杨惠卿时,他见她放下书看着他,面上带着犹豫。

看到杨惠卿的表情,季青林犹如醍醐灌顶:他带了红豆酥回来,她半天没个表示,是不是这事儿办得不合她的心意?

他回想起来,他大手一挥让店家将剩下的红豆酥全包起来时,店员似乎问了一句:“您家里今天请客吧?要不要再带点儿别的?”

季青林又喝了一口水,说:“吃不完,就分给阿姨和厨师吃。”说完,他就转身上楼去,步子迈得大,看似潇洒,心里却在懊恼:急于表现却用力过猛办了蠢事,这显得自己很不聪明似的。

杨惠卿“哎”了一声。

他头也没回,却听见她问:“你还吃晚饭吧?”

季青林这才发觉,一个红豆酥下肚,他已经有七八分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