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郊破庙。
挑哥儿等了半天等不着人,正想出去转转,却见一个青衣少年冲破庙里来。他认得这个少年。
那时,他去顺哥儿铺子里找向阳,顺哥儿说向阳找关司理去了。他去往官廨的路上就遇到向阳,一路上躺了五个探子。他怕向阳暴露身份,把这些人拖到巷尾,准备一会儿当烂蔬果载出城去,却给这少年搅和了。
少年武功不太行,但本事是有的,眼睛也够毒
平溪踏进庙里扫了一眼,不见有那假小子,正好见一旁的老叟往自己这首看来,便问他:“老伯,庙里可住过一个少年,与我差不多年纪,长得秀气的。”
挑哥儿假意想了想:“是有一个,不过今儿不知去哪儿了。”
平溪又问:“他来多久了?”
挑哥儿摸了把假胡子道:“几天了吧,说来看热闹,过几天就走。”
平溪道:“可知他是哪里人?”
挑哥儿还没说话,一旁的老妇便啐他一口:“哪儿来的尽打听!别打他主意,你们要有本事就去上工,别寻思着伤天害理的东西!”
老妇一说,庙里留宿的男男女女都有些激动,尤其带着孩子的更是急躁起来。
平溪知道他们是误把自己当人贩子了,这下打听不来,转身便走。
老妇看平溪走远,拍了拍挑哥儿的脚:“说得跟流水一样,你是想卖人呢?”
挑哥儿嗯了一声:“卖了也好,在咱乡里只能变鬼。”
老妇瞪他一眼:“没弹子的老皮儿!”抱着孙子去另一首了。
挑哥儿耸肩,在庙外来回踱步,直到打更人出来,他才惊觉不对。三步并作两步去刑部的方向,忽然有人拍了他的肩。
挑哥儿一回头,见平溪就站在他身后。
平溪冷声道:“你会武功。”
挑哥儿嘿嘿笑,搓着手说:“小老儿没点看家本事,在繁华京都如何活耶?”
平溪抓他小臂往刑部的方向过去:“自己认了,那便走吧!”
挑哥儿好似老头儿唉声叹气,挣扎几下,忽然手臂转动,泥鳅那般将手抽了出来。
平溪诧异间回头拦他,可挑哥儿行动矫捷,又躲又跳,一会儿跳到树上,一会儿又上瓦了。
你追我逃,挑哥儿没想与他纠缠,两人却因此跑过了城东后街,绕着城墙往南而去。
州桥上的灯火如点点星光,运河上的小船如寒鸦过江。
挑哥儿钻进胡同街铺里穿梭,平溪紧跟上来,只因两人过于显眼,一下便惊动了巡察的守卫。挑哥儿借机进甜水巷,找了一处挂红灯的小径钻了进去。
平溪穷追不舍,却见头上黑影笼罩,脖子忽然发麻。他再跑几步,眼前忽然一黑,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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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遮雨栏。
风渐萧,雨渐凉,秋空碧洗无边长。这艘朱红彩窗画舫朝西而去,两岸与城东于北的五漳河相比,少了人气,却更为恬静安逸。今日早晨下了一场雨,断虹一端像是城墙之后,伴着日头渐高而越发浅淡。
关珣站在船头看着远处,只见雾霭近水却似云滚而至,来得悄无声息,便像三日后明知要来的死期。
难得受邀来赏景,关珣二话不说应了便来。对方是都官主事王原,上面有堂辈当过中护军,祖上曾为相,却是多少代以前的事了。
关珣与他并不相熟,当年只在刑部门下当过同僚,便是吃饭喝茶也都不在一块儿。何况当年还背有罪臣之子的名头,关珣几乎是独来独往。
王原从阁间里出来,见关珣立于船头,几乎要与后面景色融为一体了。他想起今日使命,心中唏嘘,过去说道:“哎呀,原来在这儿!我方才还想这遮雨栏的酒难道容易醉人?”
王原长了一副敦厚老实的面相,人也稍微圆润。两人都是刑部六部门下,体态却大相径庭,他主打一个京都水土养人,关珣更像风沙磨砺的成果。
关珣轻笑,许是喝了点酒,嗓子比平常更哑:“酒不醉人人自醉呀!此番回京,也就王主事肯请关某喝酒了。”
他如今身份微妙,京中沾了枭马案或齐家势力的,谁人不晓?大家躲着的当儿,王原却请他来喝酒游河,怕是王原自个儿都不敢相信。
王原无奈,却还是请他进阁里再叙,见他还要推辞,便只得耍贱:“你看王某难得租了遮雨栏,关兄不喝酒了,也不看舞,那三位美娇娘也不入关兄的眼。这……是不是不给王某面子啊?”
其实他租遮雨栏也是极有讲究的,知道关珣母亲是江南人,这遮雨栏画舫的三姐妹都是江南歌伎。这多少有些讨好献媚的意味。
关珣瞥了他一眼,两人面面相觑,忽而大笑起来。关珣摆了个手势:“来来来,王主事先请。您是东家,关某是蹭了你的光的。”
两人入座,遮雨栏的三姐妹各就各位。琵琶配竹箫,芙蓉摇柳枝,三人献上两首《梅见欢喜》,末了却是不绝如缕。
关珣拍着大腿:“哎,目迷五色,终是迷了眼呐。”端的一脸沉醉之态。
两人笑罢,客套话一来二往,三姐妹也退到后面里间了。王原忽然说道:“今日请关兄来一趟,实不相瞒,有事相求。”斟酒一杯,递了过去。
关珣接过谢了:“王主事客气了。你我阶级相同,‘求’字过重,实在折煞了我。王主事何不直言,关某再看做不做得?”他们二人都是从八品,只是一个在京中,一个在徐州。
王原道:“你不做得也好,要是做得,我算交了差,往后却要夜里难眠啦。”
关珣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背靠圈椅,神色悠闲:“说来听听。”
王原道:“你也知我官拜都官主事,上有郎中和员外郎,许多事做不得主。今日也是奉命来传个话。”从袖子里掏出一枚令牌,一封盖章文书。
关珣不碰这两样东西,只抬眼看他:“仲秋未到,王主事想给关某提早猜灯谜?”
“唉,不猜谜,但你得赌。”王原不敢把话说白,欲言又止,十分难受。“哎呀,关珣,关司理……你呀,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关珣给他斟茶,玩笑道:“王主事这是怎么了,欲语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