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现报(上)

《婆沙经》里记载过这样一个故事:

有个牛贩赶牛去集市售卖,因误入歧途几日未寻到出路,几近饿死,存亡之际撒食盐入牛嘴中,趁牛因咸渴伸出牛舌时挥刀取舌,炙烤果腹,后遇湍河取水饮,没想到竟从舌根开始溃烂,随后牛贩的舌头整条掉入河中。

当黄陶在望见赤柱监狱高大围墙时,不知怎么想起当自己还是孩童时,信佛的阿嫲讲过的这个故事,阿嫲说:千万不要作恶,现报很快,快到来不及抬手。

坐在老款黑色尼桑BK10后座的中西区总警司黄陶,一开始还以为去的是北角渣华道ICBC的总部,没想到却一路向南驶进浅水湾,直至关押着1700多名罪犯的赤柱监狱外墙出现在视野里。

“各位,请问——”尽管已经知晓对方身份,但不经过起诉就直接服刑还从来没有遇见过,“我是不是可以先请个律师?”

身边的两位“情侣”没有任何反应,右前方驾驶位上的西装男头也不回答道,“先不用着急。”

尔后转向灯闪亮,车子拐进位于监狱南侧的侧门,此刻架着铁丝网的双层铸铁大门是敞开的,并且没有受到任何盘问畅通放行,黄陶回头望了一眼,车辆进去后大门也没有重新关闭。

彷佛这儿不是港岛戒备最森严的监狱,更像是一处开放的度假村。

“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儿!”黄陶心中涌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身边脸庞还显稚嫩青年回答道,“你很快就会知道,”同时兜里有坨硬物抵着坐在中间的黄陶腰间。

顺着监狱的内行通道很快来到一处二层小楼旁,尽管夜色深沉,不过围墙上的探照灯时不时的晃过头顶的玻璃窗,紧闭窗户的反光落在车内面色有些苍白的总警司脸上,显得有些冷色与怪异。

面前这栋建筑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黄陶从车内出来后回忆起来,当自己还是巡街的差佬时,曾在这儿接过被误抓的线人,当时走的是旁门,线人藏在汽车的后备箱里,等到僻静的之处才放出来。

可惜,线人因这一次失误被他的老大识破,随后一个礼拜一直联系不上,等再见到时是在观塘外海随波漂浮的麻布袋中……

没想到时隔二十年旧地重游,不过没等继续感怀往事,之前开车的西装男一手搭在肩膀上,示意继续往前走。

楼内犹如死水般寂静,黄陶不太确定为什么廉署一反常态没带自己去白楼喝咖啡,只在传言中听过猫屎咖啡极度难以下咽,就算勉强喝下去随后也会闹肚子,听说是用过期咖啡豆掺杂着猫狗排泄物研磨而成。

“走!”西装男推搡着黄陶走进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没想到里边竟然是一圈盘旋向下的旋梯,听着皮鞋踩踏在铁质楼梯上的回音,起码不止地下一层的深度。

果然,在转了不知道几个360度后,眼前忽然豁然开朗,是一整个足有篮球场大小的地下室,正当中被一只硕大的铁笼罩,笼内已经挤满不少人!

“进去!”一名狱警接手,推了黄陶一把到铁笼前,另一个预警打开一扇笼门随后背上传来一股大力,总督察整个人踉跄进去,身后的铁锁“咔嚓”落挂。

立刻有人上前搀扶,黄陶一抬头没想竟遇见熟人,是以前曾在东区北角共事过的“大口刘”,现任的高级警司,没记错的话分管行动处,在自己没调到中西区前与其私交甚深。

“罐头!”大口刘也认出黄陶,当年二人几乎前后脚进的警队,又曾分在一组抓过贼,罐头这个外号就是当时组员里互相叫起传开的。

黄陶完全没想到此时此景竟遇熟人,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大口刘!你怎么也来了?”

不仅是大口刘,黄陶扫视一圈,熟识的还有跑马地的“迪迅哥”,几年前破获726塑胶袋抛尸案时有过合作。

还有东九龙交通部的“奔治哥”,90年一起抓过西贡飙车党。

牛头角的“顶佬”,生第七个仔时刚好路过上去喝了几杯,KTV里一起搂过十八线小明星。

欸,那不是油麻地的“鼾哥”,呼噜打的够响,隔壁楼都听得见……

尔后发现缩在人群角落里得梁曼玲,视线交汇时互相读懂对方深意——根本没有什么临时召集的行动计划,没猜错的话这是一场预谋,只是还不知道谋划的什么。

黄陶开始和每一个认识的打招呼,可惜兜里的烟早抽光,要是散上一圈更显亲切,同时也注意到被关在笼子里的最低职级都是警司以上,高级警司也不乏少数,这几年偶尔去总区开会时眼熟好几个。

相互熟络了一圈,黄陶把大口刘拉到不起眼空处,恰巧笼门铁锁一开,又被押进来一个,依旧是熟人,不过少了去打招呼的兴趣。

“什么情况?”黄陶要了根烟点着,“是廉署作恶吗?”

“仆它老木!”大口刘点上烟又往嘴里丢了块槟榔,“还能是谁?除了ICAC那帮仆街谁敢抓我,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大行动,你知道那帮仆街带我走时刚摸了一把清一色正听张!”

“全都是各分区的高级角色,你发现没?”黄陶深呼吸一口烟,“不对,总区都还有有几个——大口刘,你是不是最近捞了太多?所以被盯上了?”

“多个屁啊!”大口刘依旧像以往一样口无遮拦,还在警队时大家都以为按他个性顶多做到警长职级,没想到一群兄弟里反而他最先飞黄腾达,没要十年升到警司,要不是罩着他的上边那位退了,说不定还能更高一些,总部任职都说不一定。

“多个屁啊!”大口刘往笼子外啐了一口,几米外年轻的狱警目不斜视,“劳资还不是按惯常流水收的,几年下来也都没人管过,年初我还和廉署的助理处长喝过茶,姓……好像姓廖来着。”

“那你说为什么把我们请到这儿,如此突然?”黄陶把烟蒂丢到脚下狠狠踩熄,“会不会是秋后算账?”

“不会吧……”大口刘也意识到眼下处境,面色一滞“不都说警队就像一班收金的巴士,没有拿和不拿的区别,只有拿多还是拿少,否则会被丢下车,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啊,而且这两年我们还收敛不少,廉署不是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尽管身处地下室,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仍闻到通风口传来一股新鲜水气的味道,说不定是要下雨了吧?

“可能要不同了吧……”黄陶忧心忡忡答道,好在来时已把家务安排好,这会儿老婆和大小仔应该已经快登船去对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