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归正传,虽说眼前是滚滚浪头,能见度极低的海面,咱们的主角对将万年清号带出困境,继续驶上正确的航路是信心满满,可他的这种自信却也是来源于手中已经拥有了能在全天候情况下工作的,DIY的导航仪器。
趁众人没注意,瞿朗悄悄地把藏在袖管当中那只比手机甚至还要小上一圈的,发出幽幽光亮的自研导航仪取出,飞快地打开浏览起来。
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除了最基本的指示方向和显示经纬度以外,顶有用的即是它能够基于船只目前所处的方位,计算出一条最合理的航线。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制造者已预先在其中输入了目标海域的基础大数据。也正是因为南海这片偌大海疆的全貌已经深深刻印在他的脑海中,它才能够发挥强大的功用。中国的古人先贤有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确实是至理名言。
不同于其他穿越者司空见惯的系统自带,即插即用的属性,瞿朗除了继承自瞿小明强健的体魄,还算敏捷的身手,以及一些触类旁通的现代知识以外,可不是随时都能开大。从这一点儿上说,他有大大的怀疑自己拿错了剧本。如果硬要分类的话,他无疑属于后天成长型的。他那世从大学里,工作中所学习而得的知识和经验却原原本本地被移植到了这个世间。他要做的只不过是在这些知识经验的基础上,借助于周遭的一切媒介,抑或原材料,于需要时置备好一应所需的物件,而且本身他的动手能力就强于寻常人。
船政学习的五年中,铣床实操课恰好补齐了他在机械加工这一块的短板。原本后世工程师发明的 3D打印无疑效率更高,制作出来的模块精度再往后发展估计要往微米,甚至于纳米级去了,可是这是在 19世纪末的东方古国,哪来的计算机啊?退而求其次,就着这一个世纪前亦算是先进的机床,好在自己穿越携来的包里找到了部分电子元器件还有芯片,利用课余时间还真就把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鼓捣出来了。说它们稀奇古怪,实在是因为在这个时代绝无仅有,没地儿买去。他时常回想起夜深人静之时,一个人在车间里哼哧哼哧,夜以继日地加工模块。那些国外购进的设备好是好,就是过于笨重,一堆铁疙瘩操作起来着实费力。
“大哥,你在鼓捣什么呢?”
瞿朗心头一惊,猛得回头,恰好迎上瞿三那双充满好奇之色的眸子。
“哦……没什么……外面风浪如此之大,你不在下面好好呆着,上来有事儿?”瞿朗忙不迭将 DIY导航仪重又藏回袖管,同时反问瞿三,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我活都干完了,二副让我上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发现有松脱迹象的缆绳帆索立即加固系牢……”风浪中,上层甲板显然比底层舱室更为摇晃,瞿三略微适应了一下站稳了,相比刚上船那会儿,此时他算是好多了,要知道即便在风平浪静时,因为还不习惯海上生活,他可是吐过好几回。
此刻天空中落下雨来,和着此起彼伏声声不歇的浪涛声,周遭更加嘈杂了。瞿三扶着栏杆向四周张望了几次,不无忧虑问道:“大哥,海上的天气还真是说变就变,更令人忧心的是我们似乎总在原地打转,如何可以行驶出去呢?”
方才借助于高新设备,瞿朗自然已经胸有成竹,道:“不用担心,这船上尽皆是精通航海的高材生,对付这点儿风浪不在话下,他们应该已经在商量对策,我去去就来……”说完急匆匆地走了,活脱脱一副秘密被人看穿急欲脱身的架势。
而宣称要跟随环球航行见世面的小兄弟,望着瞿朗匆匆离去的背影,回想着那个大哥手中把玩的晶亮亮的玩意,若有所思了片刻,亦向着甲板那头相反的方向走去。
万年清号平时议事就在管带房间进行,还没走到跟前,瞿朗即听到里面阵阵争吵声传来,不由地加快脚步。
入得管带位于二层甲板的房间,里面已然人头攒动,原来是以罗伯特为首的洋教习们,和以刘步蟾、邓世昌、杨用霖等为首的船政学子,两帮人天然地以房间正中的一张桌案作界线,正呈现出左右对峙之形。虽然洋老师们只有六人,但气势上绝对不输给人数占优的学子一方。
瞿朗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总算闹明白他们为何争吵。
原来,风暴来袭,洋先生们主张返航退回马尾港,待天气转好再行出发,理由是身后的来路方向,放眼望去目光尽头的海天相接处,显出一派泾渭分明来,这边风雨浪交加好不热闹,而来路方向金光灿灿影影绰绰,绝对是个好天气。但若是继续往前,一望无际的昏暗延展开去,远远地看不到尽头,狂风骤雨亦未知何时停歇。
船政学子一方听到返航的由头,马上不干了,遂据理力争,纷纷言说这今后将近一年时光,几万里的行程,无可能都是白云飘飘,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如若皆是像今天这般动不动就返航,何年何月才能游历完各大洲,再者说,他们这些人日后都是要指挥船舰作战的,两国海上交兵,敌人可不会专挑好天气进攻,相反却极有可能特意选择夜色或是恶劣天气搞突然袭击。所以现在万年清号遭逢突如其来的风雨天气,众人反倒觉得这是难得的历练机会。
“好吧,不想返航也可以,除非你们有谁能够指出一条明确清楚的航线,让这艘船离开这该死的鬼地方,否则还是要听我们的。”大概是方才吵得过于凶,耗费了精力,也口干舌燥了,洋老师里领头的罗伯特总算松了口,他那刚才还看着趾高气昂的络腮胡也仿佛泄了点儿气,有些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可与此同时罗伯特没忘附加了一个苛刻的条件。
有所指地向旁边沉默不语的万年清管带瞥了一眼之后,罗伯特又对着对面的船政学子们开腔了:“不是我看低你们,就算是这艘船的船长,想要在这种气候条件下快速找出一条合用的航路,没有我们这些经验丰富的水手随行和指导,用你们的古语来说就是难于登天……别忘了,你们的航海课都是我们教的。”最后一句的语气被罗伯特特意加重了,如果此时你也在现场,一定能够从他的话中读出狂妄加挑衅的意味。
罗伯特那一口浓重的英伦乡村口音在此间狭小的舱室中回绕,久久无人应答。洋老师的话确实够目中无人,然而却说到了众人心中的痛处,目下各人羽翼未丰,尚不能独立驾驶新式舰船,没有这些蓝眼睛高鼻梁老外的出手,还真就是束手无策。
“罗伯特老师,既然如此,我们来打个赌吧。如果我输了,从今天开始你两个月的脏衣服我包了,外加每个星期请你到福州城最高档的绣锦楼打次牙祭,哦不单单是你一个,在场的洋老师们人人有份。”
众人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大家回望看到右手插兜,左脚抵着右脚跟,颇为悠哉悠哉的翩翩青年,前面这番话还用问吗,就是从此人口中而来。罗伯特也是倍感吃惊,但这吃惊只维持了不到两秒钟,他的脸上又马上浮现出不屑来,他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自己的颈椎,随后说道。
“瞿,你输定了!”
“别忙,可如果我赢了,罗伯特老师,你那块天天擦的怀表可就归我了。还有最重要的,你得给大家多掏出点儿干货来,我知道你来到中国以前,曾经在英国皇家海军的进取号上服役过三年,足迹踏遍了欧亚非,可以算得上见多识广。所以你若是输了,我们这些同学今后但凡有不懂的航行测绘的问题,你不能推脱,要尽心回答,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蓄着络腮胡子的蓝眼睛老外眨巴了眨巴眼,没想到眼前这个黄毛小子竟然对自己的履历了若指掌,一时语塞,也搞不清楚这瞿小子的来头了。过了半晌,才回答说:“好吧,你的赌约我接受了,愿赌服输,公平交易。”
“既然罗伯特老师如此爽快,我也就不耽误诸位的时间了,方才你们争执之时,我已在心中规划好了一条航路……”
话未说完,只见他快步走向刚才作为两群人分界线的那张桌子,麻利地展开其上的一张海图,抄起旁边专用的绘图铅笔,附身刷刷刷几笔写就,随后潇洒地扔掉手中铅笔,对已然围拢在他身边的众人说明。
“这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方位,由此向西南偏北 53度行进 11海里,随后折向西北偏南 34度再航行 15海里,若我的计算没有问题,这里的经纬度是北纬 10度 54分,东经 114度 06分。此间有一大型环礁,我们可去那里停靠避风,待风暴停息,休整完毕,我们经此环礁径直往西南去,前方就是一片坦途了。”
听他一气说完,平时里和瞿朗关系最好的杨用霖,林永生不约而同地看向方伯谦,这名在诸同学中海图识记功底公认最为深厚的年轻人脸上亦是不可置信之色难掩。
北纬 10度 54分,东经 114度 06分在现代被赋予了一个相当有诗意的名字-南海渚碧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