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午参观孤勇号回转稍事休息后,距离晚上赴宴时间尚早,几位好友相约再到城中逛逛,不知不觉又来到了码头左近,彼时港口附近人来人往的行人能够发现几名身穿对襟马褂,留着标志性长长辫子的黄皮肤中国青年不时临风驻足,指点交谈,他们聊得是那样投入,以致于渐渐忘了时间。
新加坡,旧称淡马锡,这片直到十八世纪下半叶还懵懂未开化之地,由于一名叫莱佛士的英国人的到来而得到开拓,同时变身为英国的殖民地,而后几十年英国人力图去除它“罪恶之城”的丑陋标签,将其打造成为远东首屈一指的自由贸易港,所以对新加坡的经营非常重视,直接体现在将驻满剌加总督府设置在这里,此外还派遣了一支强大的舰队常驻于斯。
这小小的弹丸之地,放在当时的天朝上国眼中,恐怕无足轻重,为何?这里奉行自由贸易,征不到税啊;而作为作为传统农耕大国赖以立国的农业来说,又不产粮食,所谓的经济作物橡胶,请问是干什么吃的?
然而在刘步蟾,邓世昌,林泰曾,林永生,杨用霖这等已经受到西式教育多年,很大程度上具备了西方海权思想的年轻人看来,此处实实在在是一个战略要冲,控制了这里就等于控制了满剌加,而控制了满剌加就等于控制了进出南中国海的咽喉,进可攻退可守,占据这个要紧之处的就如同两人对弈已占大大的先手一般。
瞿朗没有加入一众同窗的讨论中,他在思索。
明永乐三年伊始,即公元 1405年,明成祖朱棣遣三保太监郑和七下西洋,也曾经经停过当年的淡马锡,也即今日的新加坡。遥想当年百舸争流,千帆尽出,船队浩浩荡荡的景象,那是中华民族向茫茫海洋踏出探索的步伐,彰显中华大国的煌煌自信。
郑和下西洋的壮举,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早了一个甲子,比麦哲伦环球远航早了将近一个世纪,论造船技术,当年中国可是能够造长逾四十丈,宽十八丈的宝船,远非哥伦布,麦哲伦所乘坐的船只可比。
然而四百年过去,因为种种原因,中国人放弃了海洋,眼睁睁看着曾经远不如自己的蛮夷仗着船坚炮利,野蛮打开了东方巨龙的国门,岂非让人扼腕,让人叹息?尤其是知晓后世的中国,知耻而后勇,几代人卧薪尝胆,终于使得中国跃居世界造船第一强国,海军也脱胎换骨,由只重国土近岸防御的黄水海军朝着打造一支坚定维护中国远洋权益的蓝水海军稳步迈进。
那么,既然有幸穿越来到这个时代,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来改变现状,都喜欢用蝴蝶效应来说事,自己这只“蝴蝶”一扇动翅膀,最终目标就是要以一己之力帮助此间的中国缩小和列强的差距甚至超过他们。有鉴于目前的落后是全方位的,特别是事关海防建设之战略思想的落后,其次才是武器方面的,要全部解决上述问题,唯有伺机进入决策中枢,方能有机会对整个国家的海军建设,海防大计产生直接影响,在战术层面,要想方设法研发跨越时代的高技术兵器。自己一直对那场发生在 1894甲午年秋天的中日黄海海战的结果耿耿于怀,论指挥官的素养,北洋水师和日本联合舰队可说是旗鼓相当,众所周知,两军的主要指挥员基本都是曾留学过英法的高材生,甚至于有些还是同学;论战斗意志,邓少保,林少保这两位咱就不说了,外加同样以身许国的超勇、扬威两舰管带黄建勋和林履中,这个毫不夸张地说咱们完胜。之所以打成那副德性,不少人把原因归结于陆军出身的提督丁汝昌错用了阵形,还有什么日本联合舰队提前通过间谍传送的情报早早等在大东沟以逸待劳,而北洋舰队则完全是仓促应战等。经过多年搜集资料和客观分析,瞿朗知道其中有些论点没毛病,比方说两军情报不对等的问题,有些则早已证伪,譬如北洋水师所用夹缝雁行阵的问题。其实在瞿朗看来,当年海战我们败了,而小日子胜了,无非就是仗着两样装备,一是占压倒优势的速射炮,另一个则是威力远胜普通黑火药的下濑火药。从现在算起到 1894甲午年还有二十三载,时间于我已足够,搞出诸如潜艇这些超越时代的武器装备还是可以期待的。
想到此间,瞿朗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伊东祐亨,坪井航三,东乡平八郎你们这些老鬼子小鬼子,待到中国海军新式武器成型之日,两国黄海鏖兵之时,尔等就乖乖等着引颈就戮吧。
大不列颠驻满剌加总督府是一栋富有浓郁东南亚热带风情,又不失英伦建筑风格的三层小楼,掩映在一片苍翠之中,那些是让新加坡闻名遐迩的橡胶树,若说现代的液体黄金是石油,而在百多年前那时候的液体黄金则是橡胶。
总督府门口站岗的卫兵戴着全世界独一号的熊皮帽,那高耸沉重的帽子几乎把卫兵的双眼都给遮住,显得极不协调。传统的熊皮帽通常由一到两张熊皮制成,进入 21世纪后期,由于遭到动物保护团体的强烈抗议,才用人造皮草代替。时至今日,人们去往伦敦游玩,白金汉宫前,头戴这传统的熊皮帽,身着红色军礼服的皇家卫队,会在每天正午执行换岗仪式,向四周来自全世界的游客尽力展示大英帝国的威严,然而这被众多游客围而观之的情形只能说明这个老牌资本主义的日薄西山,而往日那个骄横不可一世的日不落帝国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众人在引导下鱼贯步入总督府宴会大厅,抬头望见墙上挂着手工织造的波斯挂毯,其他各处的陈设也是极其精美。
贝锦泉快走几步赶上来,特意将瞿朗拉到一旁。
“今日饮宴,想来英人的总督,相当于我朝的封疆大吏一级,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按说应当公务繁忙,况且和我们从未谋面,如此热情延揽亲自招待,不知是何用意……若是今日英人总督有什么出人意料的言语,尔须谨慎应对,勿要失了我大国的体面,总之察言观色,少言为上。”
瞿朗心中玩味着贝锦泉的一席话,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点头表示会遵照执行。似乎有些不对,怎么独独嘱咐我一个人?刚想求证,万年清舰长已快步走开,找了一处位置入座了。
众人入席之后没到一时半刻,宴会厅那扇厚重的大门咿呀打开,在两名卫士的贴身护卫下,一个人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这人戴着一头港剧里常见的那种好似几层蛋卷叠堆在一起的司法假发,肥头大耳,很是臃肿,因身材的关系一身红色礼服紧紧包裹,好像随时都会撑破。此人径直走到主位,然后摆手屏退身旁的卫兵,出乎意料地用中文说道,虽然这中文一听就不无生硬。
“欢迎各位的光临,各位远涉重洋来到新加坡辛苦了,本人是大英帝国满剌加总督裕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