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加尔各答之殇

印度的东北部港口重镇,同时也是全国第三大城市的加尔各答港,于公元 1871年六月的一个普通但又比往常更湿热难耐的午后,平淡无奇驶入了一条飘扬着黄龙旗的大船。

从这艘大海船逶迤走下一群留着只有女人才会留的粗长辫子的东方面孔。码头上的贩夫走卒衣衫破烂,面容憔悴,他们只是那么有些好奇地驻足观望,窃窃私语了一会,就又马上扭头讨生活去了。

这里停泊的军舰显然不及新加坡的多,且等级也不高,想来虽然这儿也属于英国的殖民地无疑,却因为此处地理位置不似满剌加那么紧要的缘故,即使是海上实力遥遥领先诸强的大不列颠也需把力量投送到最重要,于帝国利益最攸关的所在吧。

因为主城区距离港口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的缘故,福州船政一行人决定先步行一段路,再搭乘一小截于此地甚至于这个南亚国家来说都颇具特色的黄包车,顺便体验一下当地的风情。而洋教习们则不想受那个徒步之苦,呼朋唤友喊停一辆在当时亦不多见的出租车一溜烟先走。

十数个饶是年轻力壮的东方青年,清一色打着绑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异国他乡的僻壤艰难穿行。与通常人们印象中颇为迥异的是,习惯了海上风浪和颠簸的海员们到了陆地上,同样对崎岖不平的山路犹不习惯。之所以说深一脚浅一脚,源于这里的道路煞是泥泞,几天以前此处一定是落下过一场大雨。

“我说,这边的路修得不敢恭维啊,好歹也算是白种人统治了上百年的地方,不是他们英国人自己说的吗“印度是女王皇冠上最璀璨的宝石?”如此千沟万壑的,可是与璀璨宝石这词儿毫无瓜葛呐,没来以前还以为这儿有多么富裕发达呢……”

严复一面留神脚下,一面打趣道。

“瞧着吧,别看现在这条路这般尽是泥泞,几日后干透了一定是另一番尘土飞扬的景象。英国人要的是这个国家令他们垂涎三尺的自然资源和廉价劳动力,会在意下等民的生活条件和投资基建吗?再说了,印度这个神奇的国度可不能以常理推之……”

瞿朗非常有把握地说道,不为别的,他在另一世的电视纪录片中经常目睹这样的场景。

就这样深深浅浅走了大半个时辰,前方几亩水田横陈在船政学子们眼前。几个赤裸着上半身,下身则以一块尺幅逼仄得不能再逼仄的布遮羞的印度男人正在劳作。此时日头还高挂在天际,骄阳似火,这些人古铜色的脊背就那样弯曲着,一如他们正在收割的低垂着头的稻穗。

割完一茬,那几个印度男人直起腰身,他们看上去年纪都不是太大的样子,可是分明能看到这几个人嘴边的胡须已有泛白的迹象,应该是艰难生活的过早侵蚀造成了如厮早生华发。

众人之中最年长,也最早承担家庭重担的邓世昌慨然道:“各位知道世昌老家在广东番禺,和这里一样,也是盛产稻米之乡。唉,见到眼前这些人辛苦劳作,世昌就回想起当年在老家乡间目睹农人汗滴禾下土的情形来,天下穷苦人自是一家……”

听罢邓世昌一番发自肺腑的感叹过后,船政众人再次看向面前的稻田和那群农人,皆是若有所思状。瞿朗亦是想起自己看过纪录片里的片段,那是几名瘦骨嶙峋,明显营养不良的印度人合作用板车拖运几吨重货物的画面。一人在正中位置主拖,其余几人从旁协助,那无比沉重的货物几乎把正中一人的背脊已经压弯,其他几人也都是哼哧哼哧粗声喘着气,肩头被捆缚货物的绳索勒出无数道血痕。做完这么重的体力活,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吃上一顿稍像样些的餐食,而回到四处漏风的所谓的家中,还有几张嗷嗷待哺的嘴要养活,此时“家徒四壁”已经算是一个好词儿了……

与此同时,那几个在僻壤乡野辛苦讨生活的南亚人也在回望着船政学子们一行,不过与码头上驻足观望的一样,没过多久,他们就扭头往下一片待收割的稻田而去了。这次与船政学子的偶遇,也许只是他们日复一日枯燥生活的一个小插曲,就像是天空中不经意落下一颗小石子于湖中泛起的微微涟漪,顷刻间没了影踪。

继续往前行,又途经了几个鸡鸣狗吠之声相闻的村庄过后,他们见到道路明显宽阔了不少,想必是快要接近加尔各答主城区了。

随着道路的加宽加阔,路旁的商贾也逐渐多了起来,其中有颇具印度特色的驱蛇人表演,船政众学子对这个尤其感兴趣,都凑过去观赏,其实和国内的斗鸡走狗卖艺收钱差不多,只是因为没见过,物以稀为贵嘛。还有不少脸手俱脏,身上衣服不是补丁叠补丁,就是烂成一条条挂着的小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头,魔法般围拢过来,伸手向这几个外乡人讨钱,事先经瞿朗提醒,大家早有准备些碎钱布撒给这些小孩子,望着孩子们拿到钱后雀跃离开的情状,各人不禁长吁短叹。

余下更多的则是贩卖各种本地小吃的铺子,空气中一时混杂了各种难以言说的气味,当然首当其冲的还是咖喱味道。

行到此,终是明白踏上了这方神奇的土地。

不多时,见到多辆黄包车停在不远处,每辆车前都蹲着一名人力车夫,四下张望,无一脸上没露出焦急等待的神情,不用说,是在等主顾没差了。那些车夫也都是精瘦精瘦的,浑身没有一丝肥膘,手臂上和大腿上肌肉尤其结实,一看就是做这门行当的。

船政学生们已步行了许久确实有些乏了,加之本来也有乘坐黄包车的计划,他们略一停顿后朝着人力车夫们的方向走去。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加尔各答黄包车夫们也早就注意到瞿朗他们这群相貌穿着和本地人大相径庭的,现在眼见对方向自己方向而来,心知生意上门,争先恐后地拉上自己的黄包车迎上前去。

突然,一阵叽里呱啦的嘈杂声。

听到那声音,黄包车夫们猛然停步,继而作鸟兽散。

船政学子看到斜刺里冲过来几个裹着包头巾,身穿制服,手持警棍在挥舞的人。

到的跟前,却分明看到这几个来人并不是高鼻梁,蓝眼睛的英国佬。

与之正相反,他们也是皮肤黑黝,鼻宽唇厚的典型南亚人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