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清晨,天阳大学的校园在晨光中醒来。
新叶初见,海棠如云。
音乐学院的男生女生,正迎着朝霞在花海下吊嗓子;英语系的学子,一边听着听力,一边在足球场上晨跑;文学院的才子佳人,亦陶醉于诗词歌赋的海洋中;而建筑学院的师生,则因为七月暑期举办的全国首届古建大赛,而早早开始了小组讨论......
无论是教室、食堂,抑或是体育场、图书馆......所见之处,满眼皆是莘莘学子赋予这所大学的,自律、奋斗的底色。
这样五彩缤纷的画面再配上欢声笑语,便是校园电影中最青春、最励志、最和谐的片段。
然而......
女生宿舍3306寝室的氛围,却与外界截然不同。
“啊~~~天呐~~~我们家袁磊被选为非遗文化传播大使了!啊~~~”
睡梦中的何楹,被室友楼心月的尖叫声吵醒。
她没理会对方的发疯,翻了个身,直接把被子蒙在头上,打算继续睡觉。
可楼心月的尖叫并没有停止。
“微博上还官宣了袁磊的新剧《大明匠神》!又是男主角!演得还是明代紫禁城的设计者朋祥!啊~~~这个角色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楼心月发完疯,还不忘对着手机屏幕上袁磊的定妆照,狠狠地亲了一口:“真是好样的!妈妈爱你!!!”
挂着花痴笑容的脸上,两个酒窝甜得好似流出蜜来。
何楹对明星和古偶剧并不感冒。
可她实在忍受不了,楼心月整天自诩是汉语言文学系的大才女,却能将中国明代传奇建筑师“蒯祥”的名字念错。
她将被子甩开,一脸义正言辞地纠正:“我只说一次!那个字念k-u-ai,三声,蒯!蒯祥!!”
“哎呀!~管它念什么,只要是袁磊弟弟演得,我就追定了!”
楼心月不以为然,从床上跳下来想要跟何楹安利爱豆的新剧,却在双脚落地时险些被一堆空的易拉罐绊倒。
尖叫声立刻又如海啸般涌来:“谁脑子进水了啊!把这些垃圾放在寝室?!”
她一边说,一边将散落在自己领地的空易拉罐踢开。
花痴笑容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与她甜美气质极不相符的厌恶表情:
“我说我最近怎么总是皮肤过敏?原来是有人拿寝室当废品收购站了!”
“我们寝室竟然有人捡垃圾!”
如此直白的抱怨,完全没有彰显出她身为才女的文学功底;可切换自如的语气和表情却能证明,她在话剧社还是有努力表演的。
见半天没人搭理自己,楼心月抬头环顾四周,却发现寝室里除了自己,就只有何楹一人。
便凑到她的床铺下方,扬了扬下巴问:“何楹,这些垃圾是你的吗?”
“不是。”
几乎没有停顿,何楹拿着手机,一边将几个链接加入购物车,一边回答。
“不是你的,那是谁的?”楼心月又陷入了沉思,“唐果果虽然又胖又爱吃,可我看她不像是缺钱的人。难道,是那个人的?”
说话间,她厌恶的目光也随之朝浴室对面、空无一人的床铺投去。
楼心月的质疑看似有些道理。
上一个住在那儿的室友,在大一下学期,因为转专业调了寝室。后来这张床铺就一直空着,直到大二下学期开学,才有人住进来。
只是,这个新室友奇怪得很。
除了开学搬东西那天出现一次,转眼两个多月过去,竟再没露过面。要不是被褥和生活用品还在,楼心月险些以为这个人也调了寝室了。
她想到这,便自顾自摇头:“不对,她都没回来过,肯定不是她的,那一定就是唐果果的!”
何楹正忙着结算购物车,没空理会楼心月的碎碎念。却在看到大三学长林儒的微信消息时,猛然坐了起来。
【何楹,今天上午没课吧?】
【九点钟,多媒体教室开小组会。】
【古建大赛初赛作品的选择,还需要再讨论一下,别迟到哈。】
看着微信对话框一连串的消息,何楹微微皱眉。
不是吧?
昨天下午才决定,用自己提议的作品参加初赛。
为了赶进度,她不但通宵完善结构图,还一大早就在网上购买制作古建筑模型的材料。
结果才过了一个晚上,就又变卦了?
怔了半天,她才回复:
【学长,这个参赛作品,我们昨天不是敲定了吗?结构图我已经完善好了,为什么还要再讨论?】
林儒没有回复。
何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道:
【是不是彩画颜料的预算问题?这个你放心,用量最多的青绿、银朱和章丹,我已经准备好了。】
【至于沥粉贴金需要的金箔......】
消息刚编辑到这里,林儒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情况比较复杂,微信里说不清楚,我们见面讨论。】
情况......复杂?
何楹有点无语,还是回了个:
【好。】
果然。
即便何楹已经获得过国家励志奖学金、成绩足够优异,但在天阳大学建筑学院这种学霸云集的地方,让她这个没有任何奖项傍身的、古建筑专业大二学生,去做建筑学专业大三学霸们的领头人。
也还是不可能一帆风顺的!
不过好在有老爸的支持,类似矿物颜料和金箔预算这种级别的小问题,她还是很容易解决的。
何楹放下手机,起身踩在下床的台阶上。
却听室友楼心月“咚咚”地踢着什么东西,嘴里仍是喋喋不休:“还有这个破纸箱子,踢一脚满地是灰,脏死了!”
因为箱子有些重,她踢不动便俯下身来,两只纤纤玉手作势要去拿箱子:“何楹,这个也不是你的吧?我拿去丢了!”
何楹刚想说好,可当她看清楼心月要扔的是什么时,便急忙劝阻:
“别动,那个是我的......”
“哗啦......”
“颜料”两个字,与实物几乎同时落地。
一时间,白瓷罐装着的几瓶石绿粉末,全部粉身碎骨,与碎瓷片交织成一片。几块孔雀石逃命一般滚落在四处,只有塑料罐装的石青幸免于难。
至于何楹,如果现在去照镜子,她就会知道什么叫作面如死灰。
“楼心月!”何楹一时心疼,吼了一声,“这上面有收件人姓名,你两只眼睛那么大,就是看不见是吗?”
她烦躁地拾起装着石青的塑料罐,又拿几张白纸把现场保护起来。
“哎呀~我又不是故意的。”从没见过何楹发这么大的脾气,楼心月知道事情很严重。她虽然也很委屈,可还是在一旁表达歉意,“对不起嘛!多少钱?我转你!你再去网上买几瓶不就行了?我爸说了~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不用了。”何楹见状,也放缓了语气。
她承认自己的态度是有些过激,但却从来不认同楼心月金钱至上的看法。
虽然钱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可这世上仍然有钱买不到的东西!
就比如地上的石绿颜料。
这些,都是老爸在得知她想在参赛作品上绘制彩画时,亲手用珍藏多年的孔雀石制成的。
而那些孔雀石,还是爷爷年轻时,在湖北大冶铜绿山矿收集得来。
湖北大冶的孔雀石,硬度和光洁度均达到了宝玉石水准,又因颜色鲜绿、条带纹清晰,一经鉴定便受到了收藏家和宝玉石爱好者的追捧。
不仅如此,很多国画、壁画、建筑彩画大师,也对大冶铜绿山矿高质量的孔雀石趋之若鹜。
只可惜,开采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大冶铜绿山矿,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已从露天平地采矿进入到深坑采矿阶段,孔雀石也不复再现。在2008年,大冶市已被列为我国首批资源枯竭城市。如今,产自此地的孔雀石,更是用一块少一块。
而这些,应该是家里最后的几块了。
如此弥足珍贵的颜料,网上随便买的怎么能比?
可她此时没时间,跟这个浑身公主病的白富美说这些。
便一脸认真地,指着盖在颜料上的白纸叮嘱:“我一会儿要出去,这里你保持原样,等我回来处理。”
楼心月听到这话,就知道何楹不会生自己的气。可她还是用支付宝给何楹转了两千块,然后才傲娇地回了句“知道了”。
接着,又开启了话痨模式:
“我虽不是美术专业,可我知道,那些还可以收集起来再用,就是颜色差了点。”
“这也不能全怪我,谁让唐果果把这些垃圾放在寝室,我是洁癖又犯了。”
“可她存这么多易拉罐干什么?”
“还有啊,那个人什么情况啊,怎么一直不回寝室住?”
“啊对了,学校附近新开一家咖啡店,生椰拿铁很不错,今天我请你啊!就当给你赔罪了~”
......
何楹就是在这样的背景音乐下,飞速地洗漱、穿衣。
用宽松的白色T恤和浅蓝色阔腿牛仔裤,将完美的曲线隐藏殆尽。为了方便工作,又将及腰如丝缎的黑长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
即便没有化妆,她的皮肤也还是通透无暇的。
舒展而浓淡相宜的野生眉下,是一双小鹿般清澈的眼睛。不用涂口红就嫣红欲滴的嘴唇,则给她清纯灵动的气质中,又凭添一丝明艳动人。
当真应了唐果果那句:荆钗布裙,难掩华容。
就是这黑眼圈......
何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吐了吐舌头,继续收拾手绘的作品细节稿和电脑。
直到听见楼心月说了一句:“为了古建大赛你也太拼了吧!我爸早就说了,现在学古建没前途的!”才停下整理电脑的动作。
她回头。
见楼心月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身杨妃粉色提花明制马面裙,配了一件雪白色锦罗宋制飞机袖。
此时,正拿起一支满是小珠流苏、做工繁复的银色发钗,对着梳妆镜比划着。
她透过梳妆镜见何楹注视着自己,不慌不忙地将这只银发钗插在发髻上,又转身道:
“本大小姐今天就给唐果果个面子,用她做的银发钗配我这身新的汉服!怎么样?我穿着这身去话剧社面试女主角,一定能惊艳全场吧?”
“肯定能!”看着楼心月满脸期待的表情,何楹竖起大拇指。
“就知道你最有眼光!”楼心月得意地笑着,“我昨天让唐果果借我戴一下,她不同意还藏着掖着。这回倒要让她看看,好东西还是要我这样的美人来配。”
也许正是因为楼心月长相甜美可人、又热情活泼毫无心机,所以,即便她平日里傲娇自大,何楹也从来没有跟她计较。
可是今天。
她却忽然想给这个傲慢的公主,一点小小的惩戒。
“那我先走了。”何楹打开寝室门,在门口停了几秒,回头看楼心月的眼神中透着狡黠,“哦对了,你带的这两支银色发钗可不是一般的钗,我记得果果说,是用环保材料做的!”
“环保材料?”楼心月的笑容僵在脸上,“什么环保材料?”
“就是......”何楹眼神扫过地上的易拉罐,尾音故意拉得老长,“你懂的啊~”
关上寝室门的那一刻,楼心月的尖叫声已经隔着门板传到走廊:“唐果果!你个死胖子!竟然把垃圾戴在头上!!!”
何楹在门外偷笑,急忙拿出手机给唐果果发微信,告诉她中午下课千万别回寝室,到时候一起去食堂吃饭。
由于没看路,还险些撞上了一个黑黑瘦瘦的男生,那男生只含糊地说了声“抱歉”,就转身没入不知道哪扇寝室的门里。
男生什么时候,可以随便进女生寝室了?
何楹顶着满脑子问号走出寝室大门。
可如果她能回3306看一眼,一切疑问都会得到答案。
已经脱了衣服正在浴室洗澡的楼心月,听到寝室有动静,本以为是何楹回来了。
便一边洗澡一边继续话痨。
足足洗了半个钟头才裹着浴巾出来。
没想到不见何楹人影,却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宽松T恤、褐色工装裤、留着一头板寸、又黑又瘦的“男生”,站在对面的床铺前,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
尖叫声再次响起:
“啊~~~女寝怎么会有男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