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通 1932年2月1日

履安:

我这几天心乱极了。本想到杭后做许多工作,但现在一事未做。实在,自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外,再没有像这次的战事给我以剧烈之刺戟的。现在我刻刻想看报,但上海报除了《时事新报》没有来杭的,杭州报固然也得到一些上海的电话电报,但终嫌不详细。此瞬息千变的时局真够使人纳闷。

圣陶、伯祥、振铎诸人都住在闸北,而这次日军飞机炸毁闸北民房三分之二,他们生命之存亡,家中之损失,均不知如何。欲与通讯,则上海华租界之交通且断,邮政局又为日军所占,无法和他们通讯。现已函致鲁弟,请他设法打听仁馀里、景云里均被焚否。望你接到此函时,即到振铎家中去一问,上海有无信息,振铎等均安好否?我想,振铎只要逃出,总有电报给他的夫人的。你务必去一询!

日人逼我至此地步,除了与他决一死战外更无办法。人民就是受了大损失,只要与国家有利,亦是值得。现在美国军队亦已在沪与日军冲突,战区之扩大直指顾间事。苏、杭离沪甚近,或将同受糜烂。我此次南下,何时北归,何路北归,均不能说。如杭州亦罹浩劫,父大人等逃到富阳或诸暨去,则我亦只得随侍而行,你只得请冯先生或起潜叔照顾了。如日军因愤恨美国助我而来北平捣乱,到燕大来掷炸弹,则你自以迁入城内两王家为宜。我的书籍不必管它,至多只要把我的笔记(在我平常写字的一间书架顶上)带走好了。在此大时代中,我们的牺牲算得了什么!

如果过了阴历年,上海道路可通,我自当于阴历正月初十前回平。

请你不要害怕,我来追述些苏沪的见闻罢!

你的母亲久未来苏,薇嫂则去而复来。她和蒋家合租调丰巷五十六号,房屋颇好。绥达们都上学去了,未见。你送的东西已留在薇嫂处。

家里,都开门看了一下,只有新书房霉得利害,书上帖上都有厚厚的一层。其它诸处尚好,我们房里依然和去冬所见一样。我因还苏日期太短,且这几天天气不好,故亦未能将新书房中东西取出一晒。至方厅后的两木柜,霉的只有头一层,不如想像中的损失。

毛姨母,同我讲讲哭了。因为外祖母故去之后,章、毛两姨丈及龄祥弟都咽不下汪家,以为他们独吞了周家的田产,抱不平,其实只是吃醋而已。他们只知道有福同享,而不知道有难同当,外祖母病了一年半,除了汪家人侍奉外再有什么人帮忙的!因此,毛姨母说了几句公平话,却给毛姨丈奚落了许久。士慧弟,在那时取得的四百元,到现在已用尽了,而且在又曾弟处透支了三个月的干薪了。这种人除了自杀之外更有何法!

叔父,做公债生意,亏累甚多。每次写给鲁弟信,总是愁穷,并要他荐事。大概他的好运已过尽了。鲁弟家现在三男二女,其幼男(德泰)之貌酷似和官。鲁弟在银行公会,代理秘书长,月薪可有二百元。惟酬应多且大,仍不能有馀存。我到沪时将行李放在一小客栈里,即送东西到鲁弟处。弟妇留我住,我即与冬官同榻。是夜鲁弟至十二时许始归,我已睡着了。他在会中办事,地位较高,不能不打牌了。

张姑丈依然故我,不知何以支持,实堪诧怪。他们两家同居,鲁弟有五个小孩,午姑母有三个,红妹有二个,闹得不像样子。来杭后又见简香弟所抚育之汪氏女和春,与和官同学同嬉,可爱之甚,恨不能带她来平,陪陪你。

要告你的话还多,但急于出去看报了,暂止于此。你和二女有暇,望各来信。

颉刚。廿一、二、一。


振铎:郑振铎(1898—1958),字西谛,福建长乐人,生于浙江永嘉。与父亲为商务印书馆同人,朴社同人。是时在燕京大学任教。振铎夫人:高君箴(1901—1985),字蕴华,福建长乐人。

起潜叔:顾廷龙(1904—1998),字起潜,江苏苏州人。父亲族叔。是时在燕京大学研究院即将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