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通 1932年2月6日

履安:

我已经写了这第八封信了,而你一封信也没有到,我真有些气了。是你不写呢,还是给邮局迟延呢?

上海中日交战,只有中国胜,每天看报,总是击沉铁舰,打落飞机,歼灭敌军;但日本还是要增兵。以前打仗的是海军陆战队,现在要运陆军来了。今日报上说上海各国领事限日本军于今日下午三时退出租界,否则以武力对付,固然是一件痛快的事,但日本除了租界之外还可打仗,看来上海的事短时期内是不会解决的。父亲不要我北行,为的是怕我经沪宁津时要遇危险。我自己不肯北行,为的是怕战事扩大,杭州不保,届时势必避难他处,不忍舍父亲而去。所以今天已寄了希白一信,托他与煨莲、宾四一商,我课请宾四代半年,薪金由我的薪金内扣八十元,星期二来郊住我家,星期四还城,我的书籍由他取用。我想,我月薪三百六十元,除去储蓄及救国费三十元,宾四薪八十元,尚有二百五十元,以二百元归你,五十元归我,这半年总可度过。我住在父亲处,如母亲不快,则我便迁至西湖上。履安,这是我们为国为家无可奈何的痛苦,你我忍受了吧!你不要怨我对你无情,只因我侍父亲之日已短,而和你过日子的时候正长,你我之间只能牺牲一点了。北平如危急,你即可迁至王姨母处及以中家。北平,我们的亲友多,希白、起潜叔、绍虞、以中、容女士、王姨母、冯先生,都可以照顾你的。只要你平时将重要物品四面分存些,临时一走可无大碍。北平城中,住的有关系的人太多,必不至像闸北一般的受害。至燕京大学,或将因日本和美国冲突而迁怒及之,反不妙也。

我写这信,我决定在校请假半年了。就是时局平靖,道路可通,我固回平,但依然不任课,为的是数年积搁的工作可借此一清理了。今在杭州,结束《东壁遗书》及作中央研究院一文、《燕京学报》一文。如回平,则修改去年所作报告,再替《学报》做一篇文字。这几件事情就够半年的工作了。收入虽少些,但还去几篇文债,也可使梦魂为安。时局虽乱,但我读书作文总是定心的。

陈伯母已逝世,鲁弟夫妇竟不能归。

昨天为大除夕,今日为元旦,我打了两次牌,都是和父亲同打的,借此引引老人家的欢喜。好在输赢不大,二千文或一元一底而已。

杭州已戒严。每天从沪南站来的有一万人,从南京来的亦有千馀人。南京到杭州有长途汽车,本来票价六十元,后以人多涨至一百廿元,今则涨至二百廿元了。别地方的人视杭州为安乐窝,而我则颇有燕巢于幕之感。现在杭州客栈利市三倍。家家客满,比春天进香时还要挤。

家中收到的信件,请你开一摘要来,我可作覆。原信不必寄来。

你到协和医院去医过吗?家中均好吗?为念。

颉刚。廿一、二、六。


煨莲:洪业(1893—1980),名正继,字鹿岑,号煨莲,福建闽侯人。哈佛燕京学社创办人,是时任燕京大学教授,兼研究院文科主任。

希白:容庚(1894—1983),原名肇庚,字希白,号颂斋,广东东莞人。是时任燕京大学教授,《燕京学报》主编。

郭绍虞(1893—1984),名希汾,字绍虞,江苏苏州人。是时在燕京大学任教。

以中:王庸(1900—1956),江苏无锡人。清华国学研究院毕业。是时任北平图书馆编纂委员兼舆图部主任。殷氏母亲侄女殷绥贞之夫。

王姨母:父亲之七姨周秀清,适王家,亦称七姨母。

容女士:密司容,Miss容,容小姐,八爰,即容媛(1899—1996),容庚、容肇祖之妹,广东东莞人。是时在燕京大学哈佛燕京学社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