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客房中,叶子的尸体瞪着死不瞑目的双眼,缓缓滑落在地。
她到死也没想明白,在“只有鬼怪能杀死人类”的副本中,邹艳是怎么杀死她的。
邹艳收回右手,原本白皙的手臂上爬满丑陋的藤蔓状花纹,时有植物的触须从血管中钻出皮肉,血淋淋地开出微小的花骨朵。
鬼怪化的进程却仅仅停留在手臂。肩膀处,一个铁环箍住筋肉,阻止了藤蔓的进一步蔓延。
【名称:阻隔之环】
【类型:道具】
【效果:减缓诡异蔓延的进程】
【备注:面对早已注定的结局,恐惧和踌躇又有什么用处呢?】
这是专门为这个副本配备的道具。
邹艳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和其他玩家不同,她是来找一样东西的。
现在,任务业已完成,是时候结束这个副本了。
已经死了两个人了,只需要再杀一个……
邹艳推门而出,走向最靠里的房间。
她记得,留守在里面的林辰是个新人。
……
三楼的房间中,客观时间好像在此刻停滞,常胥维持着弯腰站在床边的姿势,僵硬静默。扬起的灰尘悬浮在空中,在地面上投下点点影子。
光线黯淡下去,周围的景象如火中的老照片般泛黄蜷曲。齐斯仿佛置身于一座巨大的歌剧院中,幕布拉起,风琴声响,正在上演的是流传千年的吉尔伽美什神话。
暴君吉尔伽美什三分之一是人,三分之二是神,他的残忍使民怨沸腾,诸神便创造恩奇都来制衡他。恩奇都三分之一是人,三分之二是兽,长得和吉尔伽美什一模一样。
一者代表疯狂而邪恶的神性,一者意味温和而正义的人性,他们在激烈搏斗后成为好友,惺惺相惜,暴君被感化了,和恩奇都共同成为古巴比伦的英雄。
“他会成为另一个你,你的第二个自我。”穿黑色长裙的人影用饱满的腔调念诵对白,忽的像蝴蝶般飞身跃下舞台,牵起穿红裙的少女的手。
两个女孩亲昵地亲吻彼此,吻从脸颊一直滑至嘴唇,恰似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于是有了智慧和欲望,同兽区别开来。
闪电骤然横贯,白惨惨的光照亮相似的面容,一张白皙柔美,另一张却被狰狞的红色胎记横贯。
尖叫声响起,是焦急、担忧、愤怒和不可置信混杂在一起的声音。灯亮了,男人和女人冲过去将两个女孩分开。
这似乎是一场家庭宴会,宾客很少,主办的夫妇厉声呵斥:“安妮,你太过分了,回阁楼去!”
脸上长着胎记的黑衣女孩低垂着头,却是轻轻地笑了起来,古堡中回荡着阴冷的宣告:
“我喜欢姐姐,离开她我会死的。她也喜欢我,她答应过我,我们永远不分开。
“就因为我生来丑陋,姐姐美丽,所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姐姐做什么都是对的。”
宾客和夫妇化作黑色的影子,女孩不像在同谁对话,倒像是在独白,隔着时空向路过的客人发出控诉。
她抚摸着脸上的胎记,知道自己是丑陋的,与她同胞而生的姐姐则是美丽的象征。
人总是会被自己不曾拥有的特质吸引,以为是爱,其实是缺乏;因为缺乏,所以贪婪,滋生欲望。
古堡外下着暴雨。
堆满杂物的阁楼中,女孩不哭不闹地静坐,看着灰白的蜘蛛网爬满腐烂的木头,混杂着虱蚤的尘埃在空中翻飞。
遍布灰尘的墙角,一尊小巧的神像泛着洁白莹润的光辉,用石头雕出的神明面容精致,美得摄人心魄。
祂将双手拢在胸前,垂下的眼注视手中用宝石雕成的血色玫瑰,邪异、平和而悲悯。
女孩膝行着接近,小心翼翼地捧起神像,在手指触碰的刹那,她听到了神的声音。
神问:“我能感受到你的痛苦,品尝到你的欲望,你想向我祈祷吗?”
红衣的神明从天而降,比玫瑰更鲜艳的猩红眼眸微微张开,五官有如造物主的精雕细刻,每一寸都美得恰到好处。
那声音那面容好像有着使人放下戒备的魔力,女孩竟感受不到分毫对未知的恐惧,心底燃起让命运出现转机的希望。
她艳羡而痴迷地直视神,问:“祈祷又有什么用处呢?我生来丑陋,他们说我是恶魔的转世,我的存在也许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神将食指竖到唇间,说:“美与丑,善与恶,皆是众生。灵魂难以雕镌,外物则不难修饰。若你渴求美丽,便将玫瑰栽满阁楼,往后一切都将如你所愿。”
魔鬼与神明相伴而生,人总认为美的是神,丑陋的是鬼,殊不知神自有永有,只有魔鬼才需要以美貌诱人堕落。
女孩答应了和神的交易,接下来无数个日夜,她偷偷跑出古堡,截取庄园里的玫瑰枝条带去阁楼,在地板的缝隙间灌满泥土,将枝条扦插其中。
她的手被玫瑰的刺划破,伤痕累累,凌乱的血痕渗出鲜红的血,滴落在地面流淌开诅咒般的符文。
夜深人静时,她常常忆起幼时姐姐给她的糖果,和她讲的故事,过去的幻影破碎成雾,只有她孤独地坐在阁楼里,和不知名号、猝然降临的神明做伴。
因为感受过美好,所以痛苦痛彻心扉;因为曾经得到过,所以欲望欲壑难填。
她想起姐姐如今忙忙碌碌地参加各种宴会,不再给予她一个目光;父母将她关在城堡中,投向她的目光充满担忧。
她对神说:“我要变得和姐姐一样美丽,这样便不会有人将我当做恶魔。我将可以和姐姐在一起,她会像我爱她一样爱我。”
神明拾起一朵坠地的玫瑰,说:“玫瑰是美丽的象征,我喜欢你栽种的玫瑰,作为报酬,你会得到美丽的。”
随着玫瑰的枝条爬满阁楼,女孩脸上的胎记淡了下去,本就与姐姐相似的容貌变得更像姐姐。
她在镜前看着已经找不出差别的五官轮廓,做出姐姐常做的柔婉神情,在镜面上落下一吻。
她喜欢这样的自己,她想,姐姐肯定也会喜欢的,就像她喜欢这样的姐姐。她们同胞出生,合该是一样的……
可姐姐不再愿意见她了,父母看向她的眼神也越来越恐惧,像在看一只镜中爬出来的恶鬼。
恶鬼在雨夜钻出阁楼,在古堡间来回游荡,隔着木门偷听父母的谈话。
父亲说:“安妮的行为越来越古怪了,我怕她终有一日会伤害安娜……要请神父来看看吗?”
母亲在迟疑:“不能让神父来,安妮会被处死的,我们好好看着她,不会出事的。”
父亲叹了口气:“明天就让安娜去乡下吧,我们尽早为安娜订一门亲事,让她俩分开……”
女孩平静地听着,无喜无悲地回到阁楼,在神前祈祷。
她说:“我想让两个人以不被人怀疑的方式死去,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神垂眸看她:“毁灭是容易的,修补却很是麻烦。”
她说:“他们害怕我,想要离我而去,不杀死他们,我会一无所有。”
神答应了,女孩的父母染上不治之症,短短三日便没了声息。
姐姐没有来得及去乡下,和女孩一起为父母举办葬礼,并许诺往后二人相依为命。
一切似乎都在往期望的方向发展,女孩惊觉神不曾向她收取代价。
她赶往阁楼,路过父母的卧房,看到大开的门板后空荡荡的大床,心好像被挖走了一块。
她在门外驻足,美丽的脸上逐渐织起孩童般的懵懂和茫然,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组织不了确切的语言。
玫瑰花瓣从阁楼飘落,在脚下积了浅浅的一层。
女孩一个人无声地站到日暮,喃喃地说:“好安静,好孤单。”
……
画面在眼前飘散,齐斯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靠在墙壁上,眼前大床上的两具骷髅业已不见,只剩下一堆碎骨头片。
常胥正兢兢业业地站在旁边,试图将骨头片碾得更碎。
见齐斯面色古怪地看着他,他解释道:“刚刚你被魇住了,我推测关键在骷髅上,所以把它们打碎了。”
虽然你是武力型玩家,但这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齐斯庆幸自己及时调整计划,没有继续针对常胥,还顺手将这人拉上了贼船。他似笑非笑道:“常哥,对付诡异这么熟练,至少得是资深玩家吧?
“果然自我介绍这种场合,就不该指望有人会说真话。”
“我没有骗你。”常胥摇头,“对抗诡异的能力是我天生的,和诡异游戏无关。”
“原来如此,羡慕羡慕,看来我以后得多仰赖常哥你了。”齐斯无意与人争执,敷衍地笑笑,低下头看自己的手。
怀里的红色裙子不见踪影,显然在触发事件后便作为剧情物品被消耗了。
从枕下摸出的纸片也消失了,没有痕迹留下,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他看向常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枕头下有一张写有线索的纸。”
常胥行动力极强,在他说出那句话的同时就将手伸到枕头下,摸出写满文字的纸片。
齐斯凑上前,目光扫过纸片上的文字:
【安娜和安妮同时出生……】
纸上写着的内容和之前那张一模一样。
又是时光倒流么?
如果说之前的时光倒流,只是结合怀表上指针的移动从侧面推测得出的结论;那么这次,则是切切实实的亲身感受。
齐斯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瞬目便是千年时光,无数思潮自意识中流淌而过,留下浅淡的刻痕和似真似假的印象。
这种感觉很古怪,好像来自于副本的机制作用,又好像是他记忆深处被埋藏的禀赋。
常胥阅读完毕纸上的内容,将纸递给齐斯,问:“你怎么知道枕头下有纸?”
“看到的。”齐斯回答,“刚刚似乎又发生了一次时光倒流,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出现了幻觉。”
他在通过日记线索推出的狗血爱情故事的基础上增添了一些细节,将方才的经历和见闻七拼八凑地讲述了一遍。
常胥抬起左手搭上自己的后脖颈,目光微凝:“我感觉,玫瑰庄园的时间开始紊乱了。下午一点那次时光倒流应该类似于一个开关,一经启动,后续影响便不可控制。”
齐斯无意纠正队友的猜测,反正错得再离谱也不影响使用价值。
他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目光将系统界面上的几条规则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下午一点那次异常无疑是破局的关键,当务之急是弄明白时光倒流的触发机制。
但线索太少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次时光倒流的触发和邹艳或者叶子脱不了干系。
她们当中有人利用道具,从常胥房间得到了四行诗的线索,并立刻进行了实验。
实验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