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斯举着三炷香拜完三下,看到自己手掌上萦绕的黑烟似乎淡化了些许。
但仅仅只有一瞬,被稀释的黑烟便恢复了浓郁,就像往墨池里滴入一滴清水,于事无补,徒劳无功。
齐斯侧目看了眼门外冰冷的阳光,趁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别处,顺手捞了块牌位,头也不回地走出祠堂。
这昔拉的人咋啥都顺啊?是艺高人胆大,不怕出事吗?
赵峰看在眼中,心底生出敬意,虽对齐斯的行为不敢苟同,但还是默默跟了上去。
他已然从杀死杨运东的兴奋中冷静下来,想通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觉得后怕。
他也受了伤,战斗力下降,和杨运东是类似的情况。再遇到一次死亡点,朱玲很可能会鼓动周依琳和张立财牺牲掉他。
他必须自救,也就是尽快和齐斯绑定,好让其他玩家投鼠忌器。
齐斯冲赵峰温和地笑了笑,命令道:“赵峰,拎上木桶,我们回苏婆家吧。”
赵峰如蒙大赦,连忙拎起祠堂正中央苏婆留在那儿的木桶,跟在齐斯身后。
他知道,齐斯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肯定了他们的合作关系,原先他最担心的被利用完就扔的情况不会发生了。
齐斯看着赵峰感激的眼神,没有多说几句的打算。
——比起旁人的言论,人类更喜欢相信自己推测出来的逻辑,哪怕那与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玩家只剩下五人了,公认的领导者死亡后,团队分崩离析,再没有必要追求同进同退。
齐斯带着赵峰走出一段路,见前后无人,平静地陈述:“赵峰,就在刚刚,我和周依琳达成了合作。她会杀死朱玲,我们则需要控制住张立财。
“你杀死了杨运东,这点做得很好。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昔拉的行为准则是不留下一个活口……”
……
另一边,随着祠堂里的气温越来越低,阴森恐怖的气氛在空气中如丝如缕地浸染。
周依琳适时抱住朱玲的手臂,小声地哀求:“朱姐,我好怕,我们快走吧,我看再搜查也搜不出什么东西……”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地上的骷髅和朴刀:“我们要不要带杨哥走啊?”
朱玲抽动着眼角,摇了摇头:“算了吧,让杨哥安息吧,有他的刀镇在这儿,那些鬼怪也不敢把他的尸体怎么样……”
后续的话她自己也不是很确信,声音弱了下去。不过想到自己没有贪墨死者的遗物,她又理直气壮了起来。
虽然不得已卷入这场零和博弈,甚至做局促成了杨运东的死,但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坏人,本意也不想害人……等回到现实中,她会记得给杨运东烧几炷香的。
周依琳好像完全没意识到朱玲的纠结,很信服似的不停点头:“嗯嗯,朱姐,我们快点回去吧!”
……这姑娘这么胆小,在诡异游戏中怕是活不久。
朱玲在心中叹息,探索祠堂的意愿没来由地消解了几分。
她拍了拍还瘫坐在地上怀疑人生的张立财的肩膀,道了句“先走”,便挽着周依琳的手,快步走出祠堂,向苏婆家的方向走去。
张立财孤身一人,愣愣地坐在祠堂里,又过了一刻钟,才如梦初醒,左右观望。
见没有人,他快速拾起落在杨运东尸骨旁的朴刀。
【名称:锈蚀的朴刀】
【类型:道具】
【效果:震慑鬼怪】
【备注:这是一把杀过不少人的刀,它的上一任主人却将它用于守护,哪怕是在将死之际,也没有将刀锋朝向同类。“所以他死了。”某位邪神对此感到惋惜但并不抱歉。】
张立财一目十行地扫视过刷新出来的提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杨哥,安息吧,我会铭记你的牺牲,帮你把遗物带出副本的。”
他将朴刀背在后背上,站起身跨出祠堂,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
惨白的太阳遥遥坠在西边邈远的地平线上,几乎被茫茫的白雾吞没,流溢的边缘如同被沾了水的纸巾擦拭而过,寸寸稀释、淡化、弥散。
村西的地界随着白日的沉没缓缓解封,云气如野马般奔涌而去,在村东的道路上织起迷雾,灰白色的烟尘冉冉升腾。
所有人都回到苏婆家时,已经是傍晚了。餐桌支了起来,上面摆满了饭菜,散发着浓郁的菜香。
苏婆和阿喜坐在餐桌边,一边玩抬妞妞的游戏,一边等待玩家的到来。
齐斯噙着笑,对众人道:“我打算以祠堂中的线索为要挟,向苏婆询问一些信息。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怀疑,大家一起过去吧。”
确保信息公开透明是假,让所有人平摊风险则是真。玩家们却都没有异议,自觉跟在齐斯身后。
该了解的总得去了解的,有人愿意出头再好不过,旁听谈话总不会太过危险。
齐斯走向苏婆,将怀里的牌位丢到地上,如愿看到祖孙二人的表情在一秒间由迷惑变为惊恐。
他拖了把椅子放在苏婆面前,从容地坐下,声音不疾不徐:“苏婆,在我看来,苏氏村的灾难咎由自取,贪婪的村民死有余辜,活该受到神明的诅咒,异变成丑陋的怪物。
“但我想不明白,你明明死在村民们分食神明之前,和所有罪孽无关,为何还要固执地困守在这个吃人的村庄?
“同样作为受害者,你为何偏偏不假辞色,盲目地屈从于这套荒诞无稽的规则?”
苏婆冷冷道:“村里必须有人坐镇,祠堂离了我的看守,它们都会跑出来,不仅会杀了你们,还会为祸整个县城!”
赵峰守在齐斯旁边,尽心尽责地杵着。
察觉苏婆语气不善,他一把揪住阿喜的领子:“老太婆,态度好一点,不然小心我把你孙子扔祠堂,看那些鬼会不会啃了他!”
齐斯淡淡地扫了赵峰一眼,再度看向苏婆:“我从来不是个好人,全县的人是死是活和我无关,我也不认为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我不过是一个好奇的过路人。你若是能告诉我所有真相,我或许能想办法解决你们村的问题;再不济,也不会继续祸害祠堂,让情况变得更糟。”
他停顿片刻,露出一个称得上温柔的笑容:“只是,倘若无法知晓真相,我会难受得想拉着所有人一起死。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早晚撕了祠堂里那张符纸。”
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完全不像是漫无边际的威胁,听到此言的人和鬼都毫不怀疑齐斯会说到做到。
毕竟,规则怪谈类副本中,鬼怪无法越过规则的限制杀人,而规则并没有禁止玩家撕毁符纸……
提着阿喜的脖子当背景板的赵峰不由咋舌:该说不愧是昔拉的人吗?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有点精神病在身上……
苏婆不敢赌齐斯的三观,但同样不甘心轻易将信息说出。
她正迟疑着,就听面前的青年往言语上加了最后一块砝码:“也许我可以提示得更明确一点,祂许诺了你什么?”
指向模糊的提问,说到底是一种诱导听众顺着暗示进行联想的话术,让对方以为问话者知道的信息很多,再透露一些也无伤大雅。
对心理学有所了解的人自然很清楚该如何应对这样的诱导,但很可惜,苏婆显然不知道心理学是何物。
在听到齐斯的话语后,这个老得不能再老的女人叹了口气,像泄气的皮球般瘫靠在椅子上,娓娓道来。
……
死去后,苏婆和阿喜的鬼魂一直在村中飘忽。
他们目击苏氏村度过灾荒,利用神肉致富,并如同被诅咒了一般成片地异变。
累累罪行在眼前上演,愤怒、悲伤、恚懑的情绪此起彼伏,在漫长的年岁里消散又翻涌。
直到有一天,一个黑衣道人来到苏氏村。
他穿着不合时宜的长袍,留着长发,面容和谈吐不同凡俗,一双金色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
他当众施了几个神乎其技的小法术,很快便取得了村民们的信任。
在道人的指点下,村民们改建了祠堂,将原有的供奉职能化作镇压,并将死于异变的村民的牌位摆放进去,终于得到一夕安寝。
但在对神尸的处置上,道人却犯了难。
他告诉村民:“你们招惹的是天地间最残忍恐怖的邪神,祂对所有生灵都存有如出一辙的恶意,最喜欢做的便是诱导人类犯下罪行,并观赏他们因原罪而苦苦挣扎。
“事已至此,你们能做的只有赎罪,乞求祂的原谅。”
村民们连忙追问要如何赎罪。
道人答:“寻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安放祂的尸体,再收集足够多的人类血肉,通过蜡祭的仪式补全祂的肉身。”
村民问:“我们已经变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也很久没有旅客来我们村了,我们又能去哪里找人类的血肉呢?”
道人望向村口的方向,用宣判的语调说:“三天后,会有十一名旅客到来。”
村民们摩拳擦掌,道人却留下数条规则加以制约,包括“不能在规则之外杀人取肉”“取肉要得到旅客的同意或默许”等苛刻规定。
但没有人敢提出异议,被异变的痛苦和受诅的恐惧折磨多年,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们都会诚惶诚恐地抓住。
道人不多言语,打发走了村民,又只身去往苏婆的宅院,在井边驻足。
他一挥袖便拎出了苏婆和阿喜的魂魄,两道淡如水墨的歪斜影子缓慢凝实,在他身遭环绕。
这个行止诡异的外来者注视着一大一小两只鬼怪,唇角终于有了笑容。
他说:“你们只需要按照我的吩咐行事,事毕之后,我将予你等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