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酒馆的坎格列

时间接近五点半,街上已经点起了煤油灯。

进入十月中旬,天黑的更早了,波伦特市的夜生活也即将开始。

几个年轻人在街巷周围打量一番,快速走进街角的一家钟表店。

“不许动!”

“抢劫!”

带头的人,脸上围着蓝色粗花围巾,身旁一高一瘦同样如此。

他们三人都端着土改的霰弹短猎枪。

几人把店门关紧,也不搜罗东西,先对着店主辱骂起来。

“妈的,老表匠...”

“就是你他妈的找人来要债是吧!操了...我是欠你钱!

可他妈哪有那样要债的!?”

“我他妈还在干女人呢,上来就被人抡了一拳,操了!!”

领头的男人说着还捂了捂下巴。

“那方块样的傻逼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就愣生生地站在我身边。

先是把我干倒了,又一脚踹翻了我兄弟,然后就把我们按在地上打!”

“妈的,他还当着女人面踹我的蛋!”

“你都不知道当时店里有多少人看着,草他妈的,这该死的杂种!!

就是你个老#养的东西请的那家伙吧!?

操你的!!”

“...”

周围两个年轻人也跟着骂起来,店内‘F’打头的音节此起彼伏。

钟表匠是个灰发瘦老头,穿着朴素,围着粗麻白围裙,双臂戴着深蓝色袖套。

正对着放大镜,修理着一块怀表。

他头也不抬,缓缓道:

“迪夫...

要不是我的老主家请人帮忙催一催,你们又怎么想得起还钱呢?”

“...”

“听说你和你的兄弟们,最近混的很惨啊。

不仅外债累累...还有有好多位女士向我反映,你们经常完事了不给钱?

还反倒把人家给抢了?”

老人微微抬起眼皮,瞥了一眼迪夫,满眼的鄙夷。

“我的人还经常能看见你在火车站里乱逛。

...你是想趁早跑路吧?”

“所以...为了避免主家们的财产损失,我就不得不想想办法了。”

迪夫端着枪,看着老头满不在乎的样子,情绪激烈地大吼起来。

“操你的,别他妈地修这*巴表了!

抬头看着我!老东西!”

“这是抢劫,操,给我放尊重点儿!

还有,快告诉我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坎...坎格列·冈瑟!

那满脸络腮胡的方块人渣,操他的。”

咆哮时迪夫和身边的同伙都不禁有些发抖。

即使嘴上骂得再凶,可身体是诚实的,即使现在回想起上午被揍时的情形,仨人还不禁双腿打颤。

他们可是三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啊!

要说几人也是都在码头干过劳力的,力气自然是不小。

再加上性子野胆子大,手里还有家伙。

不说在波伦特正北区有些名号,那在小海港附近的几条街也没人敢轻易招惹。

就今天上午,他们在自家势力内的酒馆里正喝酒玩乐,突然就冲进来的一个男人把他们三个暴揍一顿。

打得他们根本不敢还手。

迪夫印象很深,那人赤手空拳,上来就缴了他们三个的枪。

速度之快让他们都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就是迎头一巴掌,对着胃口一拳,对着屁股一脚,力气大的像是炮弹出膛。

他们三个不仅被压着轮流暴打,还被用皮带一顿狠抽。

尤其是他那巨大的手掌,迪夫感觉自己俩手都没他一个手掌大。

那男人还力气惊人,攥人手腕的感觉就像被一把骟马钳子夹住一样。

更别提被那手扇了一巴掌。

他当时真的能在白天看见星星,满天繁星。

就连身旁的狗熊芬恩,高个仸齐都被他直接撂倒,这俩人在码头,可都是一次能扛八九袋沉水泥的牲口啊!!

当时他们仨就硬生生被这人揍得直不起身,被辱骂,被用皮带抽打,越反抗越挨揍。

当时身边那么多人,他们都在那看着呢!可太他妈羞耻了!

“操,想想就来气!

什么狗东西,平常咱哪受过这种窝囊,操他的!”

“是啊,都是咱把别人按在地上打,哪他妈有这出?”

“他还牛逼哄哄的,走之前还报出名字,说什么不服来找他...

这臭傻逼!”

“老混账,快告诉我他住哪!

我们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迪夫和两人叫嚣着,把霰弹枪顶在老人胸前,眼神恶狠凶器外露。

老表匠自然停下了手里的活,把双手慢慢举起来。

“你们真的没听过这个名字?”

“坎格列·冈瑟?”

老人看着三人,眼神里带着一股看乡巴佬的无奈感。

“废你妈话,老东西,快告诉我他住哪!”

“不然我一枪给你开个大洞!”

老表匠叹气摇头:

“好好,我现在要拿几张报纸,别冲动。”

“地址就在报纸上,别开枪,我这就把地址念给你们。”

他手缓缓向身前的透明柜台伸去,从里面拿出几张被剪裁好的报纸。

“这人可是上过报纸的,你们也没看过?”老表匠再次疑惑,但被几人直接打断:

“...”

“去你妈的,我们都不识字!

只有傻逼才看报纸,快!快把地址念出来!”

老表匠无奈地深呼吸了几口,拿着剪报念道:

“在圣榛子街11号里,住着这位战场归来的英雄,坎格列·冈瑟...”

“这位荣获两枚小十字花勋章的军士长,今天又救下了一位落水的绅士...”

老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见对方愣愣地没动作,又拿起另一张剪报念了起来。

“在战线东部的前线。

那堪称绞肉机的残酷战场中,有一位铁血军士长,坎格列·冈瑟...”

“他被安排守卫一处重要撤离点,在队友全部阵亡的危急情况下。

仅凭一己之力,用步枪狙杀数支突击小队,近七十余名来袭的敌军。”

“在他回到国内的第一时间,其英勇事迹就被首相得知。并亲临现场颁发了一枚小十字花勋章。”

“在此之前,由于杀敌英勇,带领部下成功突袭敌方的火力制高点,他已经获得过一枚,由莱恩上将颁发的小十字花勋章...”

老人再次抬眼看向几人,发现他们沉默着不说话,视线却狠狠盯向自己。

“...”

“没听过这些不要紧...”

老人摇摇头再次喃喃道。

“知道三十多年前,控制波伦特市整个桥北区的家族叫什么吗?”

“...”

“冈瑟家族。”

“家徽是黑色的盾牌上,金色的狮子守卫着一朵盛开的郁金香。”

老头说着,又从透明柜子里拿出一块小小的袖标,上面赫然是他所说的图案。

“时过境迁啊...”

“你们这些到大城市鬼混的年轻人,但凡找几个有口碑的老绅士问问...

他们都会告诉你,冈瑟家族曾经是什么样的存在。”

“坎格列·冈瑟,就是冈瑟家族的二少爷。”

“...”

“少他妈的吓唬人,他就一个人,我们这有三杆枪!”

迪夫叫嚷着,他确实想知道这人什么来历,可没想到这么夸张。

“知道他在战场上...杀过多少人吗?”老表匠慢悠悠地问。

“...”

“比你们仨族谱上加起来的人都要多。”

高个仸齐额头听着开始微微冒汗。

他浑身上下满是皮带暴打的血痕,想起上午那男人凶狠的眼神,只感觉后背发寒。

狗熊芬恩也不禁挠了挠脖子,他没想过都成年了,自己还会被人提起来打屁股。

毕竟他可是‘狗熊’啊!又高又壮,体重一百八九十斤的自己,居然被那样暴揍!

他能感觉到对方那狠劲,但凡自己敢反抗,没准真会被活活打死。

迪夫吞咽了口唾液,拿着枪的手也不禁颤抖。

身上疼啊,火辣辣地疼,那拳头似乎能穿透肌肉怼进他骨头里!

仨人被揍的场景现在还历历在目。

“你们现在可以抢了我,没关系,这里的东西你们都可以拿走。”

“然后你们可以直接去找他,都没关系的。”

“但是丑话说在前头,雇佣他的可不是我,是我的主家们。”

“冈瑟家族就是遵守信誉而闻名的,那可是有口皆碑。

但凡是他们肯接受的委托,都会完成到底的。”

“...”

“我劝你们再考虑考虑。”

老表匠说得很诚恳,他放下手里的剪报,举起双手不再说话。

钟表店内的气氛顿时凝固,几人盯着老表匠沉默不语。

只有钟表店内的时钟们整整齐齐地走针声,还有齿轮啮合的声音。

指针走的很慢,但每一下都铿锵有力,几人的目光仍看着老表匠。

就在良久的对峙后。

迪夫一把扯下围巾,恶狠狠地向地板上啐了一口。

“...”

“兄弟们,咱们撤。”

几人纷纷在地上啐了口粘痰,粗暴地转身踢开大门,匆匆离去。

老表匠不知道,这几个人会不会去找坎格列,但从他们微微颤栗的眼神来看。

他们可能还得再掂量掂量。

毕竟这世道,钱虽然很重要,但命更重要。

老表匠缓缓放下手,把柜台上的几张剪报收好。

看着透明橱柜里的家徽,不禁一阵唏嘘。

时代变了,经营本地几十年的庞大家族,兴衰也不过刹那。

这才打完仗几年,冈瑟家族就已经没落到,就只剩这些老辈人还能记得了。

“唉...”

“听说连二少爷现在都在给人打工,世事无常啊。”

“也不知道雇主是什么人...”

“很难想象,那人是怎么驾驭这头顽劣野兽的。”

“...”

...

...

十月的天气转冷,街上偶尔泛起几股冷风。

一个中等身高的壮汉在街上走着。

他满脸浓密的络腮胡,粗眉锐眼,有着一头凌乱的短发。

他肩膀宽的夸张,穿着一件黑色外套,显得上身非常健硕。

以至于眯着眼远瞅背影,看着就像一个正方形。

冷风拂过,坎格列不禁缩了缩脖子,他满面忧愁,划过火柴点起一支烟,然后猛嘬了两口。

“狗屎工作...让我堕落成现在这样。”

“不停地跟人渣打交道,跟废物浪费时间。”

“...唉。”

让他烦恼的不止这些收账和讨债的临时副业,更是那身上的一屁股烂账。

今晚,他打算和自家老板摊牌。

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窟窿越来越大了。

为此他格外焦虑,不知道怎么跟老板开口。

“妈的...怎么会赔这么多...”

他咒骂着又猛吸了两口,从内衬马甲上取下挂着的旧怀表。

看着时间接近六点,他粗眉紧皱,快到和老板碰头交易的时间了。

“糟了...可别迟到。”

“老天保佑...保佑我...”

“唉,操!...硬着头皮上吧。”

他不免有些紧张,叼着烟开始往矮马酒馆的方向小跑。

...

咚...咚...

附近的钟楼准时在六点敲响,坎格列喘着粗气推开了矮马酒馆的大门。

酒馆内的人比往常少了许多,或许是人们正忙着在别的地方找乐子。

他看向酒保吉姆道:“人到了没...”

吉姆正忙碌地擦着杯子,刚准备倒酒。

见坎格列急匆匆的样子,有点紧张地点头颔首。

“在楼上...”

“坎格列老板...咳

(小声)大老板今天看着,脸色好像不太好。”

“我刚把酒送上去,你最好小心点...”

坎格列接过一杯啤酒,润了润嗓子,顺便拍了拍吉姆的肩膀。

“好小伙,有眼力劲儿。

...我请你一杯。”

说着他从口袋里随便掏出几枚铜币递给吉姆,接着喝光酒杯,快步走上楼去。

矮马酒馆整体不大,装潢也比较老旧。

昏黄闪烁的煤油灯,吱扭作响的木地板...一眼就看得出穷酸样。

其结构分为两层,下层是吧台、餐厅、以及后厨和一件小休息室。

上面则是一件独立会议室和几张球桌,还有打牌投骰子的棋牌桌,整体比较满档。

但就这陈旧样,也花了坎格列不少钱。

坎格列一边上楼,一遍搓着手然后拍打在脸上,活动着表情。

一路迎着风小跑,让他脸有点僵。

他尽量扭动着脸部肌肉,让自己摆出亲切自然的笑脸。

自家老板视财如命,吝啬小气,回想以往:

每当提到‘没赚多少’‘亏钱了’‘抱歉’时,他总能从对方身上,感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要让他知道赔了这么大一笔...

坎格列不敢再想,走上楼梯,最后在小型会议室前再三整理仪表,他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啊...!嘿!”

“嘿,好久不见了,顾里安!”

“我亲爱的...可敬的老板~~!我的好老大!!”

说着,会议圆桌上摆放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瓶罐,映入他眼帘。

坎格列挠了挠浓密的胡子,就着昏暗的灯光,向会议桌尽头看去。

圆形会议桌的正对面,那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面色阴沉。

坎格列心底咯噔了一下,急忙吞咽了口唾液。

“核对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

对面毫无生气的抛过来一句话,坎格列又不免心虚。

他听出老板没上来就问钱和账户的事,按往常经验,这很罕见!

坎格列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他想到某句古语:

暴风雨来临前总是格外的平静。

按常理来说,他或许先该假么假事地核对一下桌子上的货物和订单,但他有点犹豫。

或许有话直说才是他的风格。

这比拖来拖去,更能赢得别人的原谅。

这么想着,他已经不自觉地从怀里掏出了笔记本,准备开始清点。

‘?’

他愣了一下。

‘操...能不能有点骨气!’

‘就是实话实说...赔钱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坎格列心底给自己打气,默默收回本子,用那双大手,上下揉搓着自己脸。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踱步绕过桌子,走到顾里安身旁。

从一旁抽出一把椅子,然后稳稳坐下。

顾里安看着他的奇怪举动,莫名感觉到一股悲怆的气息。

坎格列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态度恭敬又谦卑地小声告诉顾里安。

“老板。

咱们现在有个小小的困难。”

“...怎么了?”

“...”

“咱们...快破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