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八一五”光复后的日子(1)

❀ 1、日本人回国

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投降,东北居住的日本人被遣返回国。

从日俄战争起,日本一边疯狂的掠夺东北的丰富矿产资源、和森林,一边陆续移民到东北各地,同时镇压“反满抗日”的中国人。千千万万的中国劳工被埋进了万人坑,被扔进了狼狗圈和火化炉里,到处是一堆堆冤死人的白骨,使多少中国人家庭的妻离子散。

在这秋风扫落叶的季节,东北滞留了大量的日本人。母亲讲,以前曾叫过他们“鬼子”,当时剩的大部分都是老人、妇女和小孩儿,青壮年都被苏俄占领军押送西伯利亚服苦役了。他们回国经过我们家乡桥头岭下一帶,往丹东、大连和营口一带的港口去坐船回国。

可能是害怕被抢劫和伤害吧,日本人结成一群的一群的,经过我们家乡,奔向东方回国。而老百姓为了生活,就在过鬼子(日本人遣返路过的那几个月。)时候,做一些生意。那时候没有电,人们加工粮食都是用磨和碾子磨米面。母亲说,当时她怀孕了,挺个大肚子拉磨,做煎饼、米粥、大饼和豆腐、豆浆,卖给回国路过的日本人。做豆腐豆浆剩的豆腐渣,以及剩的粮食渣子留给自己吃。这样自己能剩点儿吃的粮食和挣点儿小钱儿。

当时她有一个四五岁的儿子叫永星。孩子什么都能说,嘴可甜了,特别会来事,招人喜欢。看见母亲挺个大肚子干活很辛苦,就说“妈妈,等我长大了,我帮妈妈干活做饭,给妈妈你做好吃的。我长大了挣钱给你们买好吃的,做馍馍吃。”我妈妈说,永星那孩子从小长这么大,那年代也没看见也没吃到什么好的。永星只能这样哄着母亲开心。

日本的妇女和老人看见了也特别喜欢这个小孩儿,说这个小孩儿长得好看,还那么精明,就说他是日本小孩子不像中国人。有几次,母亲忙着干活,做饭,永星差一点儿就叫日本人领走。别人告诉了母亲说,你的孩子叫日本人领走了。母亲这才知道,就追了过去,半路就给追回来了。不幸的是,永星不久就病死了。

有一次,我叔叔回来买了一条大鱼。回来做好了,拿上桌子吃。母亲说,他们一家人,爷爷奶奶和叔叔姑姑,老少都在南炕桌子上吃鱼。母亲一家在北炕桌子上吃饭,把孩子馋的,眼巴巴直望那边儿桌子上瞅,也没有给孩子一口鱼,把我父亲气得够呛。母亲说,他们怎么下的眼儿吃鱼,真是没有一点儿人心,吃完饭后,父亲说我去给你抓鱼去。

父亲领着永星去房后几十米远的细河里去抓鱼。父亲笨,不会抓鱼也抓不着鱼,怎么办呢?只好用脚踩河水里猫在沙子里的鱼。那时候细河水在我们岭下家的屋子后流过,小河河水可清亮了,鱼儿也可多了。但大鱼都在深水里抓不着,父亲就用脚踩河沿边的沙子,里边有沙呼噜子和泥鳅鱼。用脚踩到一些小鱼,用盆装着拿回来。父亲蹲在灶坑前,用灶坑的火炭给儿子永星烤小鱼吃。母亲瞅着爷俩烤小鱼吃,心中无比的心酸。

在那个苦难的年代。我大姐身下,母亲生的三个儿子都病死了。那时候缺医无药,根本没有钱治病。吃饭都吃不上溜,忍饥挨饿强度命。母亲印象最深的最疼爱的四五岁的儿子永星,临死前一下子起来抱着妈妈的脖子,叫着“妈妈,妈妈”然后身子软了,头一歪,脑袋耷啦就不行死了。母亲说那么大的孩子咋就死了呢,悲伤得不得了。

永星死了以后,父亲想孩子都想疯了,天天也不吃饭了,顺着细河沿儿的柳树丛中去找孩子,并说孩子跟爸爸回家吧。一个多月就上火了,两个眼睛都肿的剩一条缝,看不见路了,眼皮里的砂眼全是脓包。父亲上厕所都得我大姐领他去,大姐那年大约八岁左右。母亲叫我姐姐天天跟着父亲看着他,怕他出意外。后来母亲想办法,拿地上长的剌剌藤子,用剌剌藤子上长的小刺,给父亲把眼皮上的脓包扎破把脓弄出来,然后用热手巾熥,才一点点好起来。

母亲说,那时候过往日本人,老百姓也挺可怜的,大部分都是妇女和儿童,很少男人还都是年纪大的老人。母亲每天除了做吃的卖给他们,还给他们日本人烧热水,烧洗脚水。因战火交通不通,火车都停运了,他们每天都不停的徒步往回国方向走,要赶在冬季来临返回到日本。他们长期在中国居住,都会说一些汉语。母亲每天跟他们打交道,唠一些家常。看到日本妇女们身上都系挂到一个红布口袋的,母亲很奇怪,回国带个红布口袋的干什么?就问那红布口袋里装的什么东西呢?日本妇女就掉下来眼泪儿,哭着告诉母亲,口袋里装的都是在战场上死的自己的丈夫、兄弟的骨灰。准备带回国去安葬。

到了1945年战争临近结束时,日本的青壮年人大部分都在军队里或死在了战场上。为了战争需要,连十四五岁的少年和五十岁老人都征到前线战场上打仗。

永远不能忘记这场战爭。给我们中国人造成了多少苦难和悲剧。日本人更不应该忘记,这场不义的侵略战争给日本人民带来的苦难和家破人亡。他们不但伤害了无数的中国人的家庭,也成为战争的受害人。他们遗留在东北的妇女儿童和老人,大部分都失去了自己的丈夫、父亲、儿子等亲人,他们也怨恨这场战争。

母亲那时候怀孕了,都快生孩子了。为了挣点儿吃的,爷爷奶奶还要母亲干活儿。她天天拉磨,一天到晚累的够呛,差一点儿把孩子生在拉磨的磨道上。一天正推磨磨粮食呢,母亲肚子疼的厉害,赶紧回家屋里,不一会儿就把孩子生了。母亲生了孩子后,只休息了一天,就又下地干活儿。母亲说我们家没有把儿媳妇儿当人待。因为穷都没饭吃,生了孩子,那回就吃到一个鸡蛋。

父亲在外挣的钱都给了爷爷。爷爷并告诉我父亲和母亲说,你们想攒一分钱比登天还难。父亲是个老实厚道人,九十多岁时还说自己给他(指爷爷)当了一辈子奴隶,受一辈子累。并说自己小名儿叫得利子(爷爷起的),爷爷把父亲母亲挣的钱都买土地了,还在梨沟村里的山沟买一个山场,还有一片山林梨树等。

❀ 2、周广福烈士

1945年八月苏联出兵东北。九十月份,从山东烟台等地过来“八路”,派工作队在家乡桥头镇和梨沟、岭下一带活动。母亲说,八路可好了,到家里就帮老百姓干活、唠家常,挑水啦、拉磨弄柴火、扫院子。八路武工队里有个叫王朝柱的队长,还有个女的做妇女工作的叫朴风,可能是朝鲜人。他们管母亲叫大嫂,跟我母亲都比较熟悉。(据我所知,原武工队长王朝柱1984年是NJ市市高官。)武工队在母亲家乡梨沟组织了模范队(游击队),舅舅当了队长。舅舅参加游击队特别积极,一直拥护共产党,相信共产党领导穷人得解放。舅舅大儿子周国耀是少年先锋队队长,后来参加了八路军的南芬物资供应站工作。二哥周国家是儿童团团长。他们在之后三年的战争中一直坚持斗争。

我大姑夫周广志和他弟弟周广福,也参加了八路军。日本投降后,冀热辽十六军分区的队伍进驻B市,接受日伪武装的投降。共产党领导的东北民主联军,在辽东军分区下设辽宁、安东、辽南三个军分区,在B市组建第三、第四纵队,青年工人和农民纷纷加入。十八岁的周广福背着家人参了军。他性格活泼、头脑灵活、又会吹号,就被分配到营长身边当警卫员、司号员。他家里知道了,叫大哥周广志去找他回来。周广志来到B市市,听了部队的动员后也当了兵,这时他的女孩子已经一岁多。以后兄弟俩参加了许多战斗。哥哥周广志年龄大比较成熟,作战勇敢被提升为棑长。

东北民主联军经过1947年秋季攻势。彻底转为战略反攻,完全掌握了东北战场的主动权。1947年12月,东北民主联军(次年1月改成东北人民解放军)发动冬季攻势,切断了国民党军交通,国民党军孤处于东北几座城市。

1948年3月4日,攻打四平战斗打响。四平城内守军,有国民党71军军部和八十八师、新一军军部留守人员以及保安队的地方武装共计1.9万人。周广福兄弟也随部队参加的战斗。周广福所在的营担任突破敌人前沿防线,为总攻扫平道路的任务。战斗异常激烈。周广福随营长冒着炮火和枪林弹雨向前冲去,在吴家屯一个山沟里,前进部队被敌人暗堡中密集的火力阻挡。尖兵班几次冲锋都没有成功,几个班长陆续都牺牲了。时间紧迫,这样下去按预定时间就不能完成任务。在此情况下,周广福主动请战,他对营长说:“不冲进去我就不回来见你”。于是营长命令他为代理班长,带领尖刀班把敌人阵地撕开一个口。

周广福把冲锋号交给了其他警卫员,带领尖刀班,在火力掩护下向敌人阵地冲去。经过几次冲锋爆破,终于冲上了上去,把敌人阵地撕开一个口子。这时他已经多处负伤,身边的战友也所剩无几。见后续部队已经开始冲锋,为了扩大战果,周广福没有停留,带着战友向敌人的纵深冲去。然而,敌人发现阵地失守,又调集更多的兵力反扑过来,将沟口封住,把营长带领的后续部队挡在了外面。周广福等人孤军深入,与四面的敌人作战,几位战友都牺牲了,周广福也倒在血泊中。敌人向他包围过来,呼喊着抓活的。他伏在地上顽强地向敌人射击,并将最后一颗子弹射向自己,宁死不当俘虏。

当部队重新夺回阵地,哥哥周广志找到了周广福的遗体,只见他浑身是血,手中的枪口对着自己头颅,子弹把脑袋打出一个洞。

几天以后,四平守敌的外围支撑点,全被我军肃清,部队为战斗中牺牲的烈士召开追悼大会。哥哥周广志亲手将弟弟的遗体放入棺木中,并将他埋在他牺牲的战场。

民国37年(1948年)3月7日,东北人民解放军辽东军区司令部、政治部追认周广福为革命烈士。

周广志参军后,家中留下妻子和一岁的女儿,因家中贫困没粮食吃,妻子带着女儿苦苦掙扎,经常要饭吃。一九四八年B市解放后,周广志从部队回来后,他的妻子己经饿死了,只留下四,五岁的女儿。大姑父周广志后来又参加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回到了家乡。

据母亲讲,她的老金家(姥姥姓金)二舅妈家就没有那么幸运。二舅妈的三个儿子也是光复后参加了八路军。一九四八年东北解放后,二舅妈盼望着儿子回来呀,每天在梨沟村的道边瞅啊瞅,结果一个儿子也没回来。后来部队来信通知,三个儿子在辽沈战伇的战斗中全部牺牲了。她二舅妈天天哭,两眼都哭瞎了,悲伤成疾死去。

❀ 3、国共拉锯战

1945年的秋天,胶东半岛的八路军,化整为〇,从海上坐船过来,到大连、营口一带上岸,大有一万多人,迅速占领辽南一带。晋察冀边区在河北、热河一带的八路军也迅速出关,并和苏联红军前后脚进入东北,与苏联红军及带过来的抗联剩余人员会合,收缴日军和伪满武装,建立地方政权。

几个月之后,国民党调动的军队,用飞机、军舰和火车运输进入东北,攻占铁路线据点和大城市。

由于八路军势力比较弱,共产党的领导机关,先从沈阳撤到B市,再撤退到安东,部队都撤到了广大农村地区。

这个时候的B市,形成“国军”驻城区、八路占农村的对歭局面。老百姓管这叫做拉锯战。细河南岸的广大农村地区是八路军建立的游击根据地,对面国民党军队占领北台、阿家岭等B市周围的山头路口,修上碉堡,按上了卡子。

从1945年秋天到1948年秋天,我们家乡一直是国共部队拉锯战的战场。住在这一交界地区的老百姓是最遭罪。今天八路过来了,明天听说国军要来了,就撤走了。国军来了待几天,然后又走了,八路军又回来了。并且双方经常交战,枪炮不停,老百姓天天不得安宁。

父亲讲,八路军刚到东北势力小,装备枪子也不行,没有重武器,穿的也是杂七杂八的衣服。在辽南一带活动的大部分是山东坐船渡海过来的,有一小部分抗联的剩余人员。他们身上的子弹袋儿里子弹也不多,有那么五、六发,最多十几发,剩下搁的都是小木棍和秫杆秸。他们轻易不开枪,跟国军遭遇也是打了就跑。八路军是来自穷苦老百姓的队伍,不扰民,帮老百姓干活,挑水、扫院子、劈柴和拉磨磨米面。或者和老百姓唠家常,做群众工作。国民党军队就不行了。国军和保安团下来扫荡又抢东西,弄得鸡飞狗跳,打人不讲理。

❀ 4、父亲被抓和教师讨饭

父亲说,他毕业后就做农业技术员。八路军来了后,继续在张其寨农场干活儿,种地、种树。过了不几个月国军来了,就把张其寨农场的父亲等人抓了起来,说父亲是共产党。

父亲当时只是政府派下来的一个农场工作人员,与农工一起种地、种树的。母亲就联合张其寨堡子的农民去讲理,当局就把父亲等人都放回来了。一看这地方不能呆了,就跑回了家乡岭下村。岭下村恰好来了八路军,住在我们家。母亲说,有一个叫王班长的,帮我们家劈材、抱磨杆拉磨、磨米干活儿,每天扫院子,对老百姓非常好。后来随着国民党的进攻,他们都撤走了。

叔叔也是很犟的有个性的人,和家里不和。有一次读书放假回来,和奶奶生气,拿刀把自己肚皮都划开了(割了一个口子),叔叔说要把命还给奶奶。那时候爷爷奶奶给叔叔娶个大媳妇儿,叔叔不愿意,在学校读书也不回家。据老姑说,叔叔还考上了沈阳师范,读了一年后儿又不干了,回来在河沿、溪湖二中学读书,叔叔的老师是地下党。日本投降后,老师就领着十八个学生,在偏岭乡羊湖沟参加了八路军。据说欢迎庆祝他们的时候,八路军还杀了一只羊。叔叔偷偷走的,家里人都不知道。

父亲回家后,开始了在家乡农村教学,去细河北岸的一个堡子叫鐘家崴子当教师,紧挨着代家卜子。这时候战火已起,物价飞涨,国民党政府也管不过来,还经常不给教师发工资。有时候发点工资,就得赶紧去买粮,买晚了就买不起了。战乱中民不聊生。后来也没有人发工资了,买不到粮食了。一开始就依靠学生自愿从家中拿点,老师一人分点儿粮食维持生计,有的学生家里拿不出来也就算了。后来实在维持不下去,教不下去了,父亲就和张凤太几个老师商量,出去要饭吧,来暂时维持教学和生活。父亲说,那时候每天就吃一顿饭,有时候一顿饭也没地方吃。

他们就从老乡家借了一头毛驴,驮了一个布口袋去要饭。他们几个教师都穿着长袍,还有戴到眼镜的,拄着棍子,牵着毛驴去要饭。拿着棍子去是防备上人家要饭时,怕狗咬,打狗、轰狗用的。早上从钟家崴子小学校出发,路上经过北台、达子卜、葠窝村、黄堡村、一担山等,向L市方向走去。到了一个子庄,就挨家挨户讨要,主要是要粮食。兵荒马乱,谁家日子过的都没有多少吃的了。到了人家敲门,人家出来一看,几个穿着长袍子戴眼镜儿的牵着毛驴来要饭了,就没有人给。都说是这困难年头,谁家都没有吃的。他们走了一天到晚,又饿又累。造的人人饿的饥肠挂肚,肚子咕咕叫。到了哪个堡子、哪个村子也没有要到粮食。

往回走的路上,看见几位年长的老人在路边儿。几位岁数大的老人就问,你们几个是干什么呢?父亲说,我们是某学校教书的先生,因不发工资,没饭吃没法生活了,出来要饭呢。

一个老人告诉父亲他们,看你们哪个像要饭呢。一个个穿着长袍马褂了,还赶着一个毛驴儿,还有戴眼镜的,哪像要饭的呢,谁能给你们粮食呢?你们一伙人根本就不像穷人吃不上饭,穿的破衣啰嗦过不了的,才出来要饭。那有赶着毛驴要饭的呢?

老师们连忙解释说,确实是学校的教书先生。因慌乱的年头儿,当局不发工资和粮食,没有办法活不下去了,学生也教不了了,才借了一头毛驴儿去要饭。以为能多要点儿粮食,好用毛驴儿驮的。父亲说,那次他们要了几次饭,一点儿粮食也没要着。老百姓也是吃的上顿没下顿,人们强活呀,谁又有粮食给他们。

我想那老师们要饭样子很滑稽可笑的。你想,牵着那个毛驴儿,穿着大布衫子和长袍马褂的先生们,穷的吃不上饭,要饭吃还没忘了师道尊严的老先生的形象。他们又碍着面子,又不能穿得破的不像样子,埋汰吧唧的很难看。乡下老头儿一看,一群穿着整洁人,赶着毛驴儿怎么能是要饭的呢。

后来父亲他们就罢课了,B市所有的老师都罢课了。当局忙着和共产党打内战,也没有人管了。人们为了生存而挣扎的,而没有人管下一代。国家到了何等的地步,真是民族苦难和悲哀。经过战乱才知道天下安康的幸福。挨过饿的人们,才知道粮食的珍贵。见过死亡的人们,才知道活下去的不容易。

叔叔有信息是在一年多以后。在1946年那个夏天,叔叔在下马塘的水沟里洗脸,有一个远方的亲属认识他,看着有点儿像。就问叔叔,你是不是白云寨老关家的?母亲说,我们老关家人也有特点,都是大眼睛重眉毛,所以有熟悉的人就好认出来。我叔叔告诉那亲属说,你告诉我家里,我参加了八路军。就这样,后来一年多以后爷爷奶奶才知道的叔叔当兵去了。

❀ 5、躲进梨沟

1946年夏秋时节,父亲和母亲带到大女儿搬进了梨沟里姥姥家。梨沟里是八路军的游击根据地,国民党军队三天两头来这里清剿扫荡。在这一带活动的八路军武工队队长王朝柱、朴凤等,发展了游击队员,进行游击战。舅舅是模范队队长,两个姑舅哥哥也都参加了,老周家人和八路军武工队都特别熟悉。母亲在梨沟里也经常给他们做军鞋。母亲说,八路军老走路行军,特别费鞋,就动员老百姓给做军鞋。母亲说,她们宣传的可好了,参加革命工作后,老了有劳保,生活有保障。那时候就想参加八路军,可是姥姥不让,加上有孩子(我大姐)拖累。

国民党军队一来扫荡,母亲就叫国家(我的姑舅二哥)领着父亲猫藏到山里树林中,或山崖的石头缝儿洞中。母亲告诉国家,你大姑爷也不知道梨沟的道路,不熟悉山上的地形和路,别再叫抓去了,上次叫国民党抓去差一点没命了。就这样,每次大哥二哥就带着父亲跑到山上藏起来。

大哥国耀大约二十多岁,二哥国家大约十五六岁。解放后二哥来我们家跟我母亲讲,大姑爷胆儿太小了,在山顶上树林中、石头洞里二哥身上被虱子咬得刺挠,也不叫动,也不叫挠痒痒。二哥身上咬的难忍。人一动,父亲就小声说,别动别动,有动静,想叫山下扫荡的国民党听见。二哥说,山上风刮的树叶都哗哗响,国民党兵在山底下的道路上,根本听不见,也看不见山上,挠痒痒都不让挠,怎么受得了啊。他跟母亲说。大姑,下回国民党来扫荡,再跑我可不带我大姑爷了。

有一次大家在家屋里呆着,不是谁说国民党兵来啦,父亲起身就跑,直接钻进树林里就没影了。后来母亲出来喊了半天,父亲才从山上树林里跑回来。父亲对母亲说,只要有命在就什么都有。有命活着就行,其他什么东西都不管,都不要了。在那年代,把父亲吓的象惊弓之鸟,一有风吹草动,赶紧逃命。

到了深秋,树叶开始落了,天气有点儿凉了。只有梨沟里松树岭上的大松树林,还是墨绿色,秋风一吹,松涛一片。母亲说,也不能总在梨沟里呆着。因舅舅们和梨沟里的穷苦的人们都参加了八路游击国民党军队来扫荡时,把舅舅姥姥家的房子都给烧了,只留下残墙破壁。房子没有了,天气渐渐凉了,梨沟沟里也住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