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言
- 逆势者:彼得·蒂尔传
- (美)马克斯·查夫金
- 7946字
- 2023-08-03 11:03:14
也许人们已经不太记得,但确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整个世界好像已经准备把一切掌控权都交到了硅谷手中。那是2016年,当时商业杂志称之为“独角兽时代”,独角兽指的是那些成长迅速且自身价值变得不可估量的科技公司,它们几乎就是神话般的存在。杰夫·贝索斯拯救了美国的一张大报,马克·扎克伯格与旧金山的政客们打得火热,后者还用他的名字为一家医院命名,交通维权者在美国各大城市抗议,支持优步(Uber)打破原有交通出行格局的做法。彼时,美国总统巴拉克·奥巴马的任期即将结束,在考虑自己的去向时,他打算移居加利福尼亚,成为一名科技投资者。那一年的春天,他对记者们说,风险投资听起来可能会“令人非常满意”。
但是,正当这位自由世界的领袖踌躇满志、时代思潮为硅谷的无限前景和潜力高唱赞歌之际,硅谷的一位先驱者却早已将目光越过硅谷投向远方。在之前的20年里,彼得·蒂尔积累了数十亿美元的财富,投资了一些卓越的大型科技公司,包括脸书、PayPal和SpaceX(美国太空探索技术公司)。由此,他建立了一个人际关系网,使其能够接触到世界上最好的企业家和最富有的投资者,也让一代有抱负的创业者对他顶礼膜拜。但蒂尔想要的可不仅是在硅谷呼风唤雨,他想要的是真正的权力——政治的权力。他眼看就有机会抓住权力了。
起初,这一机会是以脸书的一桩小丑闻的形式到来的,而蒂尔正是脸书的早期投资者。2016年5月,科技博客Gizmodo发表了一篇文章,声称保守派的观点被脸书系统性地压制了。正在制作“热门话题”项目的编辑团队说,他们受命采用来自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和《纽约时报》这样的主流媒体的报道,但要屏蔽来自右翼媒体的报道,以及那些流行于保守派中的边缘话题,比如那个未经证实的说法,即美国联邦税务局一直在针对茶党附属的非营利组织。
这一独家报道其实已经很含蓄了,因为“热门话题”与常规的新闻递送没有任何关系,后者是由算法来筛选组织的,往往充斥着右翼内容。但即便如此它依然激怒了保守派,他们认为这是脸书在更广泛层面上存在偏见的证据。此前被禁的媒体“德拉吉报道”以扎克伯格的副手、《向前一步》一书的作者谢丽尔·桑德伯格有损形象的大幅照片作为头条,列出尖刻的标题:“不是向前一步……而是向左一步!”“脸书惹火上身”则是福克斯新闻频道的标题字幕。
脸书否认了这些指控,但扎克伯格意识到这是一场需要化解的危机,于是他向蒂尔求助。5月18日,星期三,16位著名的右翼媒体人士被召集到门洛帕克开会。他们中有脱口秀主持人塔克·卡尔森、格伦·贝克和达娜·佩里诺,有“茶党爱国者联盟”、美国企业研究所和美国传统基金会的主席们,以及其他人。按官方说法,他们去那里是为了见扎克伯格和桑德伯格,但其实去见蒂尔才是他们中很多人愿意走这一趟的真正原因。
蒂尔比扎克伯格年长10多岁,但两人有很多共同之处。与扎克伯格一样,蒂尔也是一个无情的竞争对手,但在社交场合又十分笨拙。他们的关系一直非常密切,蒂尔是扎克伯格的导师和赞助人,也是其公司的第一个外部投资人,还是第一个意识到扎克伯格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权威人士。
多年前,扎克伯格在蒂尔眼中还只是一个举止粗鲁、不善交际的年轻人,他发明了一种方法,用来给他哈佛女同学的吸引力打分,而这就是他当时的主要从商资历。在投资脸书之后,蒂尔让扎克伯格对脸书拥有了绝对的掌控权,并帮助这个在名片上印着“我就是CEO……混球”的毛头小子华丽转身,变成一个光鲜得体的资本家。这段关系让他们都变得非常富有,尽管蒂尔不再持有脸书的很多股份,但他仍然是公司董事会的一员,并为了提升公司的影响力投入了大量资金。
扎克伯格和蒂尔在前些年分道扬镳,因为蒂尔在保守派政治世界里越来越稳固,扎克伯格则接受了奥巴马时代的精神,成立了一个旨在促进对工商业有利的移民改革的游说团体,并承诺为“提高人类潜能和促进平等”的事业投入数十亿美元。
尽管扎克伯格主要致力于培植与奥巴马和其他左翼人士的关系,但他仍继续仰赖蒂尔作为他与美国右翼的联络人。扎克伯格的亲信们说,蒂尔是该公司的保守派良心。“马克希望在脸书里能实现左右两派间的平衡,”脸书的一位前高管说,“他认为,如果每个人都是心地温良的民主党人,健康的辩论就无法开展。”扎克伯格的批评者认为,蒂尔对公司的影响更深远且更有害。以这种观点来看,蒂尔才是那个支配大师:要推动一个年轻的、意识形态不确定的创始人与共和党的一个极端主义派别结盟。
当保守派领袖们抵达由弗兰克·盖里设计的占地开阔的脸书总部时,蒂尔和扎克伯格恰好是研究如何改变一代人对商务休闲装概念的态度的绝好对象。扎克伯格穿着他一贯的标准搭配——灰色T恤和牛仔裤;蒂尔则穿着一件正装衬衫,袖子卷起,脚上穿着一双麻底鞋。和往常一样,他端出一副准备迎接碰撞的架势,双肩前倾,头总微微内收。
这一行人在一张大桌子前坐下,扎克伯格和桑德伯格带领他们听完了一场信息量大得难以理解的技术演讲,旨在解释是脸书的软件,而不是编辑人员,选择了绝大多数出现在脸书上的文章。扎克伯格询问大家有没有问题要问,在场的专家们认为,这是在邀请他们对脸书公司左倾的员工及有关硅谷支持自由事业的普遍感觉展开批评。
“他们就是要让他求仁得仁,”电台谈话节目名人、福克斯新闻频道前主持人格伦·贝克这样回忆道,他以其戏剧性的阴谋论和在镜头前傻乎乎的滑稽动作而闻名,“他也确实有些活该。”
贝克是蒂尔一直在暗中培养的那一小部分与会者之一。当他在剑拔弩张的局势下离开福克斯新闻频道后,就有传言说,鲁珀特·默多克的妻子邓文迪曾于奥巴马执政期间要求将他换掉,当时正是他主持的节目遭人算计的当口儿,是蒂尔说服他专注于流媒体视频和播客。“你必须做出决断,是要走向未来,还是留在过去。”蒂尔对贝克说。
贝克很喜欢蒂尔,在会议中扮演了扎克伯格辩护人的角色。“你们有30位数十年来始终捍卫言论自由的人,”他一边跟扎克伯格讲话,一边朝他的同事们打手势,“而且,你们拥有的这个平台给了亿万人民言论自由。”
扎克伯格似乎被贝克表现出的同理心感动了。“我们创建脸书就是为了让它成为包罗各种思想的平台,”在一行人离开后,他在自己的脸书页面上这样写道,“我们社区的成功取决于每个人都能轻松愉快地分享他们想要分享的任何东西。”
这句话向员工和外部世界传达的信息是明确的,即脸书打算允许唐纳德·特朗普的支持者在其平台上畅所欲言。当时,特朗普已经是事实上的共和党提名候选人。在之后的几个月里,脸书上的虚假信息(大部分对特朗普有利)完全盖过了真正的新闻。一项研究显示,那段时间脸书上最火的美国大选头条的标题,就是“教皇方济各震惊世界,支持特朗普竞选总统”,当然,从来就没有这回事。还有一条消息则错误地声称,维基解密的电子邮件显示,希拉里·克林顿曾向“伊斯兰国”恐怖分子出售武器。
扎克伯格最终道歉了,姑且算是吧,他后来在被召去回答国会关于脸书是如何被用来操纵大选的质询时这样表示:“我们对自己的责任没有足够全面的认识,这是一个很大的错误。”但当时脸书否认帮助传播错误信息,还淡化了俄罗斯政府介入的程度。
在门洛帕克会议两个月之后,蒂尔正式宣布支持特朗普,成为克利夫兰的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明星。10月中旬,在特朗普炫耀性侵犯的《走进好莱坞》视频曝光仅几天后,蒂尔就向特朗普的竞选团队捐赠了100万美元。此举帮助扭转了这一波负面新闻的浪潮,并为相关竞选行动注入了资金,作为压制选民策略的一部分,该行动将购买脸书大量有针对性的广告,意在打击希拉里的潜在支持者。
大选结束后,蒂尔得到了特朗普核心圈子的款待,并在特朗普大厦有了一间办公室,还获得了在新政府中安插亲信的自由。蒂尔为竞选带来了知识的可信度和严肃性,而这两者有时都很难传达。对特朗普主义右翼人士来说,蒂尔堪称大英雄,是促成特朗普意外获胜的关键性人物。
但对左派而言,蒂尔却是极端邪恶的:他是硅谷的权力掮客,曾依靠大量技术服务来帮助吸引美国人,然后利用他对这些服务的影响力,选出了一位承诺禁止穆斯林进入美国并驱逐数百万非法移民的总统候选人。多年来,激进组织一直在对此类情况发出警告,称硅谷正在积聚越来越强大的力量,而且在一股中间偏左的理想主义光芒之下,民族主义的暗流正在膨胀。自科技行业存在以来,极右翼思想就从未缺位,这一直可以追溯到斯坦福大学成立之时。但是彼得·蒂尔让这一思想不再仅停留于表面,并将它们“武器化”。
蒂尔有时被描述为科技行业的标志性保守派,实际上这一观点严重低估了他的影响力。比起硅谷的其他投资者和企业家,甚至杰夫·贝索斯,或谷歌的创始人拉里·佩奇和谢尔盖·布林,抑或扎克伯格本人,蒂尔在创立最终定义硅谷的根本观念中所负的责任要大得多。而这一根本观念就是:应该不惜一切代价追求技术进步,而不要有哪怕一点点对于可能给社会造成潜在危害或导致其付出代价的顾虑。
蒂尔不是最富有的科技巨头,尽管他几乎肯定比硅谷的普通亿万富翁更善于保护自己的资产,并且有本事为价值100亿美元左右的投资组合缴纳很少的税,但是他在许多方面始终是最有影响力的。他的第一家公司PayPal曾是电子商务的先驱,PayPal自打从蒂尔当时出售时接盘的易贝(eBay)剥离出来后,至2021年年初,市值已接近3000亿美元。他的第二家公司帕兰提尔(Palantir)在“9·11”事件后普及了数据挖掘技术的概念,并为科技行业批评人士所说的“监控资本主义”铺平了道路。该公司成为当时特朗普政府移民和国防项目中的关键力量,其市值约为500亿美元,由作为该公司最大股东的蒂尔全面掌管。
蒂尔的创业履历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其作为投资者和幕后交易撮合人,影响力更大。他领导着所谓的“PayPal黑帮”,这是一个金融及个人关系纵横交织的非正式网络,最早可以追溯到20世纪90年代末。这个群体的成员包括埃隆·马斯克及优兔(YouTube)、Yelp和领英(LinkedIn)的创始人。他们将向爱彼迎(Airbnb)、来福车(Lyft)、声田(Spotify)、Stripe和深度思考(DeepMind)提供资金,而深度思考现在以谷歌领先世界的人工智能项目而闻名,当然他们也会向脸书提供资金。
由此,蒂尔和朋友们合力把一个曾经的地区性商业中心(规模约等于波士顿或其他一些美国中等都市区)改造成为无可争辩的美国经济和文化引擎。1996年,美国股票市场上市值最高的五家上市公司中没有一家科技公司,而到2021年,市值前五名已全部是美国科技公司。如今,最高产的好莱坞制片商是网飞(Netflix)。更多的美国人从社交媒体(主要是脸书)获取新闻,而不是有线电视。
这种增长并非一直都是完全良性的。现今的科技行业,尽管仍被很多人视作充斥着不善交际、心地纯良的书呆子的文化荒漠,但已经成为一股贪婪且貌似不道德的力量,这股力量能产生出新的娱乐形式、沟通交流的新媒介及叫出租车的更好办法,同时也对伴随着这些进步而来的行为成瘾、激进化和经济贫困熟视无睹。美国2016年接纳了优步和爱彼迎,却为此付出了代价:这两家公司以低工资和低保障的工作取代了拿固定工资的出租车司机和酒店从业者的工作,接着又极力阻挠政府将它们纳入监管的努力。
这种转变是蒂尔另外一个项目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即试图强行推进一种极端的自由主义,将权力从传统机构转移到初创公司和在背后控制它们的亿万富翁手中。蒂尔的基本理念相当复杂,而且在某些方面自相矛盾,后文将深入探讨,但其对技术进步的痴迷是与民族主义政治交织在一起的,此种政治理念有时似乎与白人至上主义纠缠不清。将原本或许很酸涩的东西变得甜美,这就是蒂尔的个人经历,一场从不得志的公司律师到互联网亿万富翁的人生蜕变之旅,他在大学上课、演讲及其著作《从0到1》中讲述了很多次。这本自由意志主义者的成功手册还认为,垄断是好事,君主制是最有效的政府形式,科技创始人就如同神一般。这本书的全球销量已经超过125万册。
对那些崇拜他、反复观看他的演讲、在社交媒体上为他的才华大唱赞歌并购买他的书的年轻人来说,蒂尔犹如安·兰德和她所虚构的小说人物的结合体。他既是自由主义哲学家,也是建筑师,就像优兔上粉丝如潮的建筑家霍华德·罗克。在这些追随者中,最狂热的是蒂尔奖学金学员们(Thiel Fellows),蒂尔的基金会给他们每人10万美元,让他们辍学创立公司。其他人则在他的谋士圈子里工作,他在经济上支持这些谋士,他们则宣传和捍卫他、他的朋友及他的思想。这些人有时会谈论所谓的“蒂尔江湖”,这是一个有自己的法则和道德标准的世界,并始终存在一种朝向这位资助者的万有引力。随着蒂尔变得越来越强大,这些法则已经成为整个硅谷的法则。他们从中获得的优势似乎越来越多地超越其本身。
蒂尔的世界观的影响力如此之大,甚至影响到他的对手。谷歌前首席执行官埃里克·施密特曾被蒂尔讥讽为垄断者和“宣传部长”,但施密特宣称自己是蒂尔的“超级粉丝”,尤其是对于蒂尔对高客传媒所采取的报复行动大加赞赏。在那场行动中,蒂尔秘密资助摔跤选手胡克·霍根(Hulk Hogan)起诉高客传媒,导致该公司在2016年破产。蒂尔的努力结合了财政压力和欺骗,这是一种言论自由倡导者们强烈抨击的方式,但施密特说这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需要不仅能够挑战正统,而且本身也有意愿并乐于这样做的人。”施密特说。这位曾担任希拉里竞选顾问的自由派人士告诉我,在他看来,蒂尔对特朗普的支持令人钦佩,而这也是“他反主流世界观的一部分”。
人们对蒂尔的看法相当一致,即他是一位完美的自由思想者,也是一个天生就不会随波逐流的人。对此,蒂尔本人偶尔也是赞同的。“也许我确实一直在后台运行这个程序,同时总是这样思考:‘好吧,那与你所说的正好相反的又是什么呢?’于是,我就会去尝试。”他在2016年总统大选后不久这样表示。“这办法经常出乎意料地奏效。”
即便如此,蒂尔在特朗普当选的过程中扮演的角色,还是让科技媒体和蒂尔的一些朋友感到震惊。他们想不通,一个来自加利福尼亚最自由地区、在世界上全球化程度最高的产业中发家致富并似乎如此坚定地承诺争取美好未来的、一身书生气的同性恋移民,怎么会支持那么一个反动的、可能成为独裁主义者的人?我则是对另一个问题感到震惊:蒂尔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来到硅谷时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失败的金融从业者,他是如何玩转如此大的权力的?没错,他是一个逆向思考者,但逆向思维只是一种方法论,而不是意识形态。我想知道蒂尔到底信奉什么,以及这些信念在硅谷本身到底有多么根深蒂固。
2007年,我在小型商业杂志《公司》(Inc.)当初级记者,有一次我坐在埃隆·马斯克的办公小隔间里,那时这里正是SpaceX条件非常简陋的总部。马斯克正一边开电话会议,一边查看电子邮件。在等他的时候,我盯着一张电影《感谢你抽烟》(Thank you for Smoking)的海报看。这部电影改编自克里斯托弗·巴克利的小说,他是威廉·F.巴克利的儿子,曾担任乔治·H.W.布什的演讲撰稿人。
海报上的演职员表中有马斯克的名字,也有其他几位“PayPal黑帮”成员的名字,包括PayPal副总裁马克·乌尔韦和首席运营官戴维·萨克斯,蒂尔的名字也赫然在列。当时,他已经有了“炸弹投掷者”的名声,因此出现在这部以烟草业说客为主角的讽刺电影里看起来很合适。彼得·蒂尔就是大烟草公司的粉丝,或者至少,他完全可以接受别人这样看他。
当天晚些时候,马斯克向我讲述了自己被PayPal解职的往事。他是董事会的一个秘密阴谋的受害者,蒂尔策划了这一切,而他当时正在度蜜月。马斯克最终原谅了蒂尔,他说“我没找他们算账”,意指蒂尔及其同谋。马斯克把手伸到身后,做了一个从左后背拔下暗箭的动作。在那次采访及为写本书而做的另一次最近的采访中,马斯克完美地展现出他的优雅大度,但也明确表示他并不完全信任这位硅谷最重要的风险投资家。
从那时起,在我报道的几乎每个科技行业的事件中,蒂尔要么隐身幕后,要么居高临下,要么坐镇中央,并且越来越多地出现在科技行业以外的报道中。2011年,在进步人士开始谈论免费大学的数年前,蒂尔就对学费上涨提出了警告,称高等教育行业的泡沫比房地产行业的更加令人不安。2014年,他出手引爆了人们对大型科技公司的怒火,他当时就把谷歌称为垄断者,这比伊丽莎白·沃伦或伯尼·桑德斯要早好多年。当然,接下来的就是他对高客传媒的摧毁及特朗普的当选。
2018年,在硅谷、华盛顿特区等地方,我开始采访蒂尔的前雇员、商业伙伴和合伙人,试图了解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蒂尔在刚进入科技行业时,并没有多少钱,也谈不上有什么工程能力。他没有独特的社交风度,似乎也很少享受生活。他说话支支吾吾。至少在传统意义上,他完全没有魅力。
我所了解到的情况却令我大开眼界,蒂尔的朋友们说,他才华横溢,有远见卓识,而且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知道该如何取胜的本事。他有一种特殊的本事,能将人生视作一场象棋比赛,他的朋友、商业伙伴和旗下的投资组合公司都可被他用来达到目的。当然,这也有不那么吸引人的一面。马基雅维利主义的倾向也许使他做交易时冷酷无情,有时甚至达到残忍的地步。
我本以为蒂尔的密友们都会殷勤地赞美他。有些人的确是这么做的。但对于我的问题,蒂尔的朋友们——那些身处政治权力阶层的人、身价成百上千万美元的工商业主,以及能够吸引亿万富翁关注的投资者,确切地说,他们更加普遍的反应并不是羡慕,而是恐惧!他们告诉我,他们很怕他。他是那么强大,报复心又是那么强。
在早期的一次采访中,有一个认识蒂尔多年的人,他在硅谷的职业生涯相当成功,这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他和蒂尔人际关系网之间的协同,而就是他让我把采访的数字录音机关掉。“我是偏执狂。”他说。接着,他与我分享了一系列旧时逸事,把他的赞助人描绘成一位令人难以置信的投资者,拥有识别和培养年轻人才的诀窍,但他的冷酷无情让人感到不舒服。
接着,他开始针对个人。“你为什么要写这本书?”他问我,“我是说,你难道就不担心他会来……找你麻烦吗?”
在我走笔至此时,硅谷的一大帮与蒂尔在经济和社交上过从甚密的投资者和企业家认为,即便是对蒂尔和他的朋友们进行批评性报道本身,也不再被接受。巴拉吉·斯里尼瓦桑曾被蒂尔选中而掌管特朗普治下的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他主张摧毁媒体,用他所谓的“全堆栈叙事”公关取而代之。他在推特上说,“建设者必须以批评对付这些批评者”,以及“要阻止那些站在未来对立面的人大声喊停。对此,你们义不容辞”。
在某些圈子里,蒂尔的名字本身就是动词。说要“彼得·蒂尔”某个媒体或某个记者,意思就是要把他们搞破产,譬如针对高客传媒的诉讼导致它被判赔偿1.4亿美元,起因是高客传媒曾发表一系列帖文,暗指蒂尔不过是个“所谓的有远见卓识的人”,还透露他是同性恋。这向那些公开批评蒂尔或他朋友的人传达了一个明确的信息:只要敢这样做,就会有同样危险的下场。
就因为蒂尔总是试图打击那些揭露其斑斑劣迹的人,所以在我为写作本书所做的数百小时的采访中,150多名接受采访的前雇员、商业伙伴、朋友和其他人中的许多人都坚持要匿名,连其最有权势的亲信都害怕他,他的那些中学同学自然也害怕他。在整个过程中,我主要通过中间人与蒂尔沟通。2011年,我见过他一次,第二次面对面是在2019年,他坚持那次会晤不留任何记录,我提了一长串问题想核实某些事情,他全都拒绝回答。
我的目标就是,在本书正文中尝试去解析一个在某种程度上凭借高深莫测而赚了数十亿美元的人。我想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建立起如此高的追随度,又是如何做到持续地每赌必中的——即使这些决定看起来很疯狂。我想知道,一个如此受人尊敬和爱戴的人是怎么做到同时又表现得那般冷酷无情的。蒂尔是一个值得钦佩和研究的天才,还是一个反社会的虚无主义者?他是两者兼而有之吗?
这些问题很重要,因为它们也是我们向“蒂尔江湖”所打造的那些大型科技公司提出的问题。其中一部分原因是他在建立硅谷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另一部分原因则是许多有权势的人开始崇拜和模仿他,今天的硅谷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蒂尔的世界观——无论好坏。如果我们想了解扎克伯格,或者新的垄断资本主义,甚至特朗普式的极右倾向(蒂尔也在秘密培植),我们就需要了解彼得·蒂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