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正月初九。
刚过年关,北方的天气依旧是极为的酷寒,尤其是这小冰河时期的冬季,更是冷的令人发指。
沿途所见,处处都是一片的枯黄,时不时有细小的灰尘被风吹的漫天飞扬,极目望去,似乎就看不到丁点的绿色,更看不见一个人影。
这种天气下,估计也只有几只已经饿的发疯的野兔时不时出没在田野之中,拼命的啃噬着不多的还带着青色的草根,时不时警惕的看着四周。
突然,一只野兔似乎听到了什么,正在吃食之时突然人立而起,只是略略的观望一下,便即受惊而逃,转眼之间便即没了踪迹。
过了一会儿,大地才开始出现些许震动,地平线上滚滚驰来一彪骑兵。
这伙骑兵人数大概在二十人上下,没有统一的制式盔甲,带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长短兵器都有。
所有人都是面纱遮面挡风,身上更是裹着厚厚的毛毡,看起来臃肿不堪,象盗贼更多过官兵。
“吁……下马,在这山脚处在歇歇脚!”
为首之人并缓缓放慢马速,看了看四周,这里是一处小山凹,一道突出的石壁挡住了呼啸的西北风,是一处比较好的休息之地,便即举手示意给其他人减速,扬声高呼道。
这人名为李天易,满脸风尘看起来已过三十,虽然声音中带着疲惫,似乎是被凛冽的寒风给冻的变了调,给人一种干硬的感觉,但是却是实打实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最多不过二十出头。
毕竟这可是明末的小冰河时期,哪怕是脸上蒙着一层薄纱,还以猪油涂抹过,但是呼啸的西北风依旧刮面如刀,令人觉得自己的脸,似乎都已经被凛冽的北风,给吹的处处都是血口子。
众人显然都是野外生存的专家,根本不用李天易吩咐,跳下马后,数人便即主动四散捡拾干柴枯草,又有几人将马匹聚拢在一起,从马背上掏出一小袋袋豆子,给战马补充精粮,顺便形成了一道围墙,将寒风挡在外面。
不多时,一个个篝火便即燃烧了起来,众人纷纷掏出干粮或者肉块,随便找了根木棍便即在火上烤了起来,这鬼天气要吃热乎的东西,才能更多的保存体力。
李天易同样默默的烤着自己的硬馒头,看着摇曳的火苗,却是不可扼止的开始浮想连篇。
他原本不属于这个时代,但却不知道怎么的来到了这个时代,既没有遇到什么事故和危险,也不曾去什么穿越打卡处,只是一觉醒来便即到了这个时代。
一开始李天易在忐忑难安之时,也有一些小小窃喜,觉得自己能够象其他小说主角一般,快速的开辟出一个新天地。
但是壁垒森严的大明朝,很快便即将他的期望给打没了。
自从原本家中出现大变之后,他便一个人孤零零的流浪在这个乱世,而这个世界上的他,从小便读圣贤书长大,完全就是一个四肢不勤的残废。
他处处碰壁难觅机会,最后差点饿死之时,在南阳城外稀里糊涂的被裹胁进了流寇之中。
浑浑噩噩,他已经在这人吃人的乱世之中,在最混乱的流寇队伍中已经近年有余了。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觉得自己还能活着,委实是一个不小的奇迹。
毕竟身处流寇之中,人命是最不值钱的,生死是家常便饭。
很多早上刚刚认识的同伴,中午就可能在官军的围剿之下死去,或者在流寇攻城时当了炮灰死掉,或者其他的大大小小的意外中死去。
而李天易则是在这种不断面对着生死的残酷环境下,慢慢蜕变了出来,从一开始拿着简陋的木棒锄头,面对着汹涌而来的官兵时吓的全身颤抖,慢慢转化成了如今将杀人当做职业的程度。
好在后世的他喜欢骑马,为了实现驰骋在草原上的愿望,在草原上练了十多天的马术。
因此在流寇之中,他这种专业人才,还是十分受欢迎的,得以从死亡率超过九成的饥兵,快速成为一名马军。
李天易则是在一次次的生死搏杀之后,慢慢积功,再加上相比常人了得的马术,慢慢成了流寇中的核心精骑,然后再到如今的小头目,手底下也聚拢了二三十条滚刀肉。
“头儿,在想啥哩,你这炊饼都烤焦了!”
正在李天易回想这一路来如同地狱一般的噩梦时,一个粗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
“没啥。咱在想,这鬼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咱们难道这辈子就这般逃逃杀杀的?”
李天易回过神来,看着已经烤的有些发黑的馒头,却并没有将烤糊的部分扔掉,而是如同看不见一般吃了起来。
近年的光景,无数次饿的眼睛冒绿光的经历,早就让他形成了一个良好的习惯,绝对不浪费丁点粮食。
“头儿,想那么多干啥?俺孙大牛就从不想这些,要不是头儿在沙河镇救了俺,俺这会儿骨头都已经烂成渣了,没说的。俺就跟着你,反正多过一天便多赚一天!”
问话的人叫孙大牛,他咧嘴傻笑一下,一边咀嚼着食物,一边回答,声音都有些含糊不清。
孙大牛的话说到众人的心底里,在这个乱世,谁也不知道有没有明天,还不如活的洒脱一些。
对于他们来说,这话题有些太高端,众人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剩下不断的咀嚼声。
“再休息半个时辰,天黑前必须到达十里亭,随机应变,刺探官军的动静。大家都不是新手了,别他娘的阴沟里给我翻了船了!”
看着众人都吃的差不多了,李天易小心的将手中的馒头渣倒入嘴里,沉声下令道。
众人应了后,便即舒服的躺在火堆旁边,活动着手脚,心大的甚至已经开始打起了呼噜。
“头儿,你说大掌舵是咋想的,咱们不去油水更足的湖广,反而折向这鸟不拉屎的凤阳府?咱可是听说,这凤阳十年九年荒,听咱村老人说,前些年咱们那边还太平的时候,这凤阳府就没少逃荒的。”
李天易正在扒拉着火堆,让其烧的更旺一些,一人却是凑了过来,有些不解的问道。
“咱们八大王心气高,这是想干一票大的,想成为闯王(高迎祥)那般的天下大寇!”
李天易看着身边的这个还带着一脸稚气的半大小子,一想到这家伙十多年后的风光,他脸上那复杂验明的表情,就始终没有办法消去。
不仅仅是因为,这人是他身边唯一还带着脑子上战场的手下,更不是因为他还读过几天私塾,比剩下这帮只懂得莽着冲的家伙们强太多,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眼下虽叫张定国,但十多年后的本名却是鼎鼎大名,李定国!
当然,眼下他还只是一个十四岁,刚刚从张献忠孩儿营之中,稍稍展露头角峥嵘的小角色而已。
“凤阳府有啥的,不就是一座小城么?打下来能名扬天下?”
李定国顿时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理解的问道。
“凤阳府城虽然小,但老朱家的祖坟可是在那,还有太祖洪武皇帝出家的皇觉寺也在那。若是将老朱家的祖坟给刨了,再将皇帝寺一把火烧了,你觉得八大王之名在大明会怎么样?”
李天易轻轻搅动着篝火,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样,漫不经心的说道。
“啥?!”
这话一出,不仅仅李定国惊叫了起来,其他还在休息的人也顿时惊的跳了起来,人人都不可置信的看向一脸平静的李天易。
虽然他们这帮人已经事实上的走上了造反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但大明朝两百多年的积威,在这帮流寇心中依旧是巨大的。
他们虽然已经造反了,但许多人心底或多或少都还有一些奢望,希望日后形势不顺之时,还能来个投降或者招安这条退路。
但若是李天易说的是真的,那他们就彻底跟大明撕破脸了,皇帝招安谁,也不可能招安他们这支刨了自家祖坟的家伙们啊!
看着这些相顾之间都有些畏畏缩缩的部下们,李天易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大略知道明末这段历史的走向,知道这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同样多少也能猜到张献忠这般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心理。
这不是一个愿意屈居人下的巨寇,他既没有高闯出来混的早,也没有罗汝才那般,手底下有着一大批跟随他的逃亡边军官兵为核心的强悍骑兵力量。
若是不能做一件大事出来,他便会处于二线地位。
名头不够响亮,哪里会有小弟来投?
张献忠的心气比较大,起码这会儿将李天易这些手下都给震的不轻,几乎个个都有些忐忑难安。
但李天易的心中并无畏惧,与其说他对大明朝廷没多少畏惧,还不如说他对于皇权都没有多少敬畏。
“时间差不多了,收拾一下,出发!”
在众人不断的议论声中,看着已经渐渐燃尽的篝火,李天易长身而起,翻身上马,下令道。
众人立即应命,各自上马,一行再次顶着风寒,向着已经不远的凤阳城急驰而去。
在他们身后十数里,则是一望无尽的流民大军,如同密集的蚁群一般,覆盖着整片大地,向着凤阳城滚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