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徐站长自杀事件

有一天,大意教我打开电视,“是的,这个是插座,按一下,通电。这个,这个是开关,对的,打开它。好了,等一下儿。看,出现画面了。”大意忙得不亦乐乎,我也学得不亦乐乎。可是在画面打开的那一瞬间,我愣住了。

“大意,你看是徐站长。”

电视里出现了徐站长的照片,“东郊流浪狗救助站负责人徐琳于2018年6月1日晚救助站内,自杀身亡。”从那句话里,我理解到的唯一意思就是——徐站长死了。

电视的响声惊动了隔壁的欣欣,她跑过来看看电视,又看看我。那天,我和大意一直待在欣欣身边,直到阿译回来。从他们的聊天中,我似乎听懂了一些——

徐站长,是一个特别爱狗的人,在各大宠物网站,都有她长期的领养公告,她还有一个专门为流浪狗建立的领养平台。每只狗都被打扮得漂漂亮亮,拍了照,做了详细介绍的,等待爱狗人士来认养。

她留了一封信,她说她是爱狗的,她喜欢与狗相处。她说她觉得不仅狗需要人,更多的时候,是狗给了人温暖和依靠。作为流浪狗救助站的负责人,是为了更多狗有一个温暖的家。可是现实却是,为了让救助站能够维持、运转下去,被送去的流浪狗在15天之内没有找到主人,就要被安乐死。这一规定,死死地困住了她。她拼进全力,试图保住所有的狗,但是都是徒劳。现实如此,经费问题,场地问题,她不得不去执行那该死的规定。每杀死一条狗,她内心的罪恶就多了一份。她尽了最大的努力试图保全所有的流浪狗,但还是不得不对一些病重年迈的、到时间期没人认养的狗执行安乐死。她还说每次抱着狗狗上台,它还在全身发抖,一针下去,它们3、5秒钟,就走了,不再动了,那种时候看着会很心酸的。

阿译说:“那种工作没几个人撑的下去,对心理素质是极大的考验,更何况她那么热爱小动物,如果麻木一些,就好了。”

欣欣带着哭腔说:“他们同事说,她是会一边给狗狗安乐死,一边流泪的人。她还经常一个人待着,跟那些去了天堂的狗狗说话,忏悔。”

阿译叹了口气,“可能压倒她的还是那次集体安乐死事件吧。”

我一直趴在欣欣的脚边,原来我错怪了徐站长。她是一个善良的人。欣欣说到这里,就蹲下身来,在我后背上轻轻地抚摸,“小白能活下来被我们领养,可能对于当时的她来说,算是欣慰吧!”

“那次集体安乐死事件在网络上传的沸沸扬扬,大家都指责她监管不力。有些爱狗人士指责、谩骂,骂得特别难听什么‘女刽子手’‘女屠夫’,说什么流浪狗救助站就是狗狗生命终点站之类的。”欣欣说着说着,有些哽咽。

“那次集体安乐死事件,确实残忍,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阿译声音有些低沉,“那是最简单的保证人、狗安全的措施。况且,前段时间出了疯狗咬死人的事件,上面查得很严呢。整治流浪狗行动提出的口号就是‘保卫居民人身安全,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杀死她的应该就是那些不知内情,随意谩骂的网络上的暴民们。”欣欣流泪了,很是愤慨。

我抬头去看阿译,他双手环抱着欣欣,欣欣在他怀里抽泣。

“其实,如果大家不遗弃那些狗,流浪狗也就会少很多。”阿译暗叹了口气。

我想其实阿译不知道,也有狗是自己出逃的,比如我,比如黑仔。

好几天后,我有些问题始终想不明白,就问大意,“什么是自杀?”

“自己杀死自己!”大意脱口而出。

“还能自己杀死自己?”我是震惊了,“那得多大的勇气!”

“不需要勇气,”大意看着我,语气无比沉重,“徐站长的死多是内疚,谢罪。”

“谢罪?她有什么罪?”

“可能是安乐死了很多狗,内心痛苦吧,觉得死了便能补偿,便能解脱了。”大意很是惋惜。

“那狗肉馆那些人呢?也杀了很多狗,他们不会内心痛苦吗?”我困惑。

“所以,他们才求佛祖保佑啊!”大意倒是能找到很好的解释。

“徐站长好歹对狗狗心怀慈悲,满怀爱意。而那些狗肉馆的屠夫没有那份温柔和耐心的,他们不爱狗,一点也不爱。如果拿狗死去的状况做比较,那些安乐死的狗,死前没有恐惧和绝望,那些狗肉馆死去的狗都是经历皮肉的痛苦和内心的煎熬走向死亡的。如果用最后的结果比较,那些救助站的狗都被埋葬,与世长眠,有人缅怀,而那些狗肉馆死去的,被油烹汤煮,直到最后连骨头都有可能不剩。”

“不管过程有什么不同,结果都是一样的——死亡!”

我只能说大意是一只理性和冷静的狗。是啊,结果是一样的,都是死亡。

“可是,不管怎么活着,到最后不都是难逃一死吗?”我反问大意。

大意笑了,“小白,你是只聪明的狗!”

是吗?也许吧。

“欣欣说那个网上的、网上的那些说徐站长有罪,网上那些暴民杀死了她,网上的暴民是什么?类似于蜘蛛一样的东西吗?徐站长是不是就像撞在网上的小虫,挣脱不了,饿死后被蜘蛛吃掉?”我接着问,“徐站长是自己把自己饿死的吗?那网该是多大的网?”

“很大的网,那些蜘蛛可以用丝线使劲勒住某一个人,越挣扎勒得就越紧,勒到他痛哭流涕、跪地求饶,还不肯罢手。”大意说。

“勒死吃掉才是目的?”这些蜘蛛让我一只狗毛骨悚然。

“应该也有勒不死的,被逮住了,不挣扎、不反抗,当作看不见,那需要极其强大的内心。”

“那你的意思是徐站长还是不够内心强大?”我问大意。

“可能吧!”大意说着,又懒懒地趴下了。

“徐站长真是这么死的?那不是自杀啊?”我很困惑。

“刚才说的只是一个比喻而已,她自己给自己注射了狗狗用的安乐死的药物。”大意跟我解释,“但明显是被网上那群人骂得心内崩溃了,而选择走上绝路的。”

“既然救助站养不了那么多狗,为什么不都放走呢?”我问大意。

“放走?让他们继续流浪?”

“对呀,流浪也没什么不好!”说完这话,我有些心虚了。

“你还想去流浪?”大意回过头看我。

我没有回答,说实话,如果不阉割我的话,我是打算继续过这种日子,不再逃跑。

“救助站本来救助的都是流浪猫狗,大多数是因为各种原因被人类遗弃的,像你这种算是比较少的。人类养的宠物,被遗弃是很难活下去的,送到救助站的目的只是过渡。救助站主要还是想为这些宠物找到新的主人和新的家。如果都找不到主人和新家,越来越多的宠物聚集在救助站,吃饭也是需要钱的。”大意这么一说,我算是有点明白了。

难怪“钱包”说,钱对于人类来说,至关重要。养狗也是需要钱的。“所以,徐站长是因为钱的原因,安乐死狗的?”

“狗是需要花钱的,你以为那么多狗粮和小零食从哪里来?”大意这一解释,我似乎明白了金钱的重要性。“没有钱购买食物,你们就都会挨饿,与其都饿死,不如定期处理一些没有人要的狗。这就看命了。”大意叹了口气“活着得看脸、看运气、看技术。”

大意觉得我能活这么久,完全是运气,很多时候,我的运气来源于我长得还不错,讨人喜欢。

大意说狗分很多品种,品种之间也是有贵贱之分的。怎么分?当让是看市场价格了。买一只狗花多少钱,不单是长相的问题,完全是品种和血统决定的。什么是血统?就是你爸爸是谁,你妈是谁,你祖上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是谁?大意说了很多,我的理解就是这样。这时,我彻底明白我失恋的真正原因了。那时候的大意跟我说,有缘无分,也无非是让我心内好过一点罢了。有的狗生下来就众星捧月,身价极高,人们争相花高价购买;有些狗生来就注定没人喜爱,流落街头,白送也没人要。品种还是品种在作怪。像我这样能活着的,活得极好的就完全靠得是运气。

扯得有些远,回到徐站长自杀事件上来。

大意说,根据人类的相关规定,徐站长的做法应该是没错的。没错是没错,可到底还是杀了许多狗的。“徐站长或许是自己心里难安吧!”大意感叹到。

“爱狗,又必须根据实际情况和规定,杀狗,的确心里会难受。有一点点,一点点矛盾,对,矛盾!”我从我有限的词汇里找到了这样一个词语。

“是啊,内心的矛盾!”大意叹了口气。

我不再说话,默默地看着远处。是啊,我的内心也是极其矛盾的。徐站长安乐死了小尖耳和风火轮,可是,那天也是她的坚持,我才能现在还活着。如果不是徐站长自杀,她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谜,猜不透、看不懂。

“活得麻木一点,理性一点,或许是一件好事!那样就不会有那么多矛盾和挣扎。”大意感叹到。“自己内心不挣扎,别人说什么也就毫无意义了。”

我想,也许大意是对的。

一天早上,欣欣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戴着黑色的墨镜,带我和大意出门了。不同于往

常,她给我们戴上了狗链。

“这可不像遛弯!”大意说。

我也觉出了不寻常。我们出了小区,沿着马路边走啊走,走了很远。

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多的狗。

那些人像约定好的一样,全穿着黑色的衣服。他们牵着狗,站在那条小道的两侧,神情肃穆。欣欣说,那些狗都是在救助站被徐站长救助过的,然后被主人收养的。

远处一辆车开来,是辆白色的车,在车头最上方,挂着徐站长的照片,黑白的照片上她在笑。我有些愣神,觉得她的微笑就在眼前。开始有狗在呜咽,低声地呜咽。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狗在呜咽。是的,他们对徐站长念念不舍,跟我一样。

车开得很慢,所有的狗都追着车跑,那些牵着狗的人追着狗跑。一瞬间尘土飞扬。车脱离了狗和人的包围,扬尘而去。狗追在车后,直到追不上了仰头对着天长啸。一阵接着一阵,此起彼伏。由于大意的年纪的原因,我没有奔跑追逐,我在后面看着那辆车远走,看着那些狗大叫。那叫声嘹亮而悲切,我不自觉地跟着叫了起来。开始是因为悲伤,为徐站长的死而痛心,而后越叫越大声,越叫越悲凉。我觉得自己想要用狂吠来划破头顶的那块天空。那该死的天很蓝,却又是那么沉重。

我在想,他们知道不知道徐站长安乐死了很多狗,而内疚自杀的。大意说:“那对他们来说也许不重要,重要的是徐站长救过他们然后帮他们安排现在的生活。而且至少有大多数狗觉得自己现在过得比之前要幸福。”

“是啊,我知道得太多,想得太多,脑子现在还挺乱的。”我跟大意说,“这应该是一场送别会,可惜徐站长看不到有这么多人和狗都记着她的好。”

“如果她能想到,能看见,或许就不会自杀了!”大意望着前方远去的车。

那场送别会来得快,去的也快!我们很快遭到了驱赶。欣欣带着我和大意匆匆离开现场,回了家。

“送别而已,为什么会被驱赶?”我是不太理解。

“阻碍交通啊,那么多只狗一起狂吠,会让一些人感到害怕。”大意说这是他的解释。

他的解释也算合理,毕竟我也是见过怕狗的人。

徐站长的死,让我萎靡了很久。太多的问题在脑子里晃荡,难以解答。大意说我应该放弃思考这些,这些问题本身没有答案。他说,活着,及时行乐才是硬道理。我想他是对的,但是我需要时间去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