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日,赤衣回来,与她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脸盘圆圆的,一见就让人心生好感。
赤衣一边大叫一边进房,道:“大姐,你真神了,你怎么知道那位沈二奶奶能答出青衣姐姐的下落?”
雪衣一笑,这才侃侃道来:“林老爷的二女儿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你青衣姐姐最清楚,当年扬州花魁离奇身亡,青衣前去查探,跟她交往很密。而方家跟唐家的关系,除了我,就只有青衣知道,我猜青衣无意中告诉过沈二奶奶,对不对?”
青衣不好意思地答:“是,沈二奶奶嫁给沈步飞时,我去吃了喜酒,当时见到沈大奶奶,问准了姓方,就添说了一句,叫林二小姐入门后小心些,那方家跟唐门是恩亲,千万别得罪了她。”
雪衣续道:“青衣知道早年方家的事,却不知道林家后来亦变成了唐门外戚。那位林大老爷,是在把二女儿高头大马先送嫁出门后,过了些年,才把大女儿悄无声息嫁到唐门去的,这其中颇有些缘故,林府瞒得很紧,自家人心知肚明,却难以得知,我也没同青衣提起……”
雪衣淡淡看了青衣一眼,又道:“现如今,天衣门已经重开,回来的姐妹,自然都不必相瞒,我还可以告诉你们另一桩秘事,那本是连自家人都瞒着不让知道的:我碰巧听说,沈步飞其实不能生育,所以刚开始,我一听到沈平讲,沈二奶奶有遗腹子,最先想到的可能性,就是沈步飞蒙羞自杀。”
“啊?!”赤衣和青衣齐齐睁大眼,惊讶莫名。
雪衣停下来,再看了青衣一眼,没什么表情,续道:“沈步飞是沈家老太太抱养的,老庄主和老太太去世后,在五里山庄,这个事就只有沈步凌和沈平、沈大奶奶三个人知道。从身份地位上来看,沈步飞一直算是沈家嫡子,他没能继任庄主,而沈家三兄妹还能一团和气地住在五里山庄,若说这几年来,萧墙之内真的全无内患,似不合乎人情。”
青衣会意,扭身出去,很快端了杯茶进来。
雪衣浅浅一笑,接过茶盏,说:“我知道,五里山庄的老庄主可不是什么大善人,当初虽同意老太太抱子,但要求此子绝不能留后,所以,沈步飞从小是被下过药的,我猜老太太,死前应该告诉了沈步飞真相,沈步飞则不太可能再告诉任何人。这么一来,外人从表面上看,沈步凌是家里女奴生的,本没资格接掌五里山庄。可老庄主临终,竟一意指定庶子承继门户,说是以有后作为理由,必须让已经结婚生子的沈步凌当继任庄主。”
雪衣饮了口茶,赤衣也故意去看青衣,青衣摇了摇头,再次扭身出去,这次端个茶盘回来,放着三只茶盏,老车跟进厢房里来,取过一只,站一旁细听。
雪衣说:“老庄主死后没多久,老太太也殁了,五里山庄全交给了沈步凌。沈步飞同沈步凌的感情自小一直很好,他是个凡事不太肯去争抢的性子,倒没听说过有什么抱怨。但是,沈二奶奶和沈步轻这一对姑嫂,心里一定不服。沈步轻是老太太亲生的,素来骄纵,瞧不起大哥,她一直当二哥是自己的亲哥哥,难保不想为二哥争一争这庄主之位。但是二哥婚后总不生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猜,定是沈步轻为嫂子出了个借种怀胎的主意,沈二奶奶才能有孕。”
赤衣轻呼一声:“借种……”
雪衣不理她,只说:“她二人是想借这个孩子,扶助沈步飞争夺庄主之位。而沈步凌这个人呢,性格极其厚道,当初老庄主指定他做庄主时,他就坚决不肯,非要到老庄主告诉他沈步飞的身世,他才答应,他明知道沈步飞不是血脉之亲,仍象对待亲兄弟那样,当了庄主后,待沈步飞一切如初,甚至还亲自四处寻医问诊,殷殷期望二弟妹能怀上孩子。沈步飞自己心里有数,应该是很感激大哥,听闻传言,都是他待大哥和夫人好得没话讲,还约束沈步轻,不让她跟大哥捣乱,这才能一家子上慈下孝。”
青衣点头:“沈步飞我见过,确是斯文。”
雪衣道:“不过,当初老庄主不要沈步飞当继任庄主的公开理由,就因为他没孩子,现在沈二奶奶真怀孕了,如果姑嫂二人大吵大闹要借子争位,沈步凌搞不定的话,没准儿真有可能让步。结果,谁也想不到,沈步飞一发现妻子有孕,居然自杀而死,死状还这么丢人现眼,不要说他自己去争庄主之位了,就连他名下的遗腹子,日后若想去同沈平争庄主之位,都已经没了体面的资格。”
老车咂咂嘴,不知是在品茶还是在感慨。
雪衣说:“二奶奶必然气苦,她哪里想得到沈步飞会自杀呢?林二小姐与嫁到唐门的自家大姐肯定有来往,应该会听说过唐门有一味急惊之毒,再想想沈大奶奶是唐门恩亲,一番捕风捉影,便会怀疑是沈大奶奶和沈平杀了沈步飞,一不做二不休,这个林二小姐,竟打算借我天衣门之力,点出来沈大奶奶的身份和毒药来源,好逼着沈步凌将这二人除去,替腹中之子扫平未来的道路。”
青衣叹口气,对着雪衣福了一福,道:“大姐,林二小姐不是坏人,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适巧在扬州林府做事,她该是打探到了消息,沈步飞一死,她就跑回娘家找到我,说是夫君被沈大奶奶母子二人谋害,求我助她复仇。可我尚未回归本门,哪里敢接?她生我的气,嚷嚷着,就算我不肯,她也有办法让天衣门出手,然后自己回了五里山庄。大姐,我和她过去关系虽好,但自她嫁人后,再无联络,此次去扬州林府并不是她安排的……”
她转头去看赤衣,赤衣却似浑没在听。
青衣续道:“我从不知道,她夫君竟然不能生育。大姐,若是想不到沈步飞会自杀,以林二小姐的角度来看,自然是沈大奶奶嫌疑最大,她正值伤心,又是孤身无助,所以才逼着沈家来找你,总归,应该还是她相信我天衣门的本事,并非想要挑战冒犯,还求大姐不要怪罪林二小姐罢。”
雪衣认真听完,没有接腔,只是垂下了眼睑。
“不对啊……那唐门的急惊之毒,说是给了外戚,既没有给沈大奶奶,也没有给沈二奶奶,难不成竟是给了沈步飞?沈步飞算是唐门的外戚么?那唐门也太不讲究了吧?”赤衣还在专心琢磨案子,没理会两个姐姐在说什么,忽的开口问雪衣。
雪衣抬起眼,耐心地解释:“唐门自然是讲究的,虽是外戚,也必然只含血亲,沈二奶奶算,沈步飞肯定不算。但沈步飞又不傻,他不会自己去找唐门,我猜啊,沈步飞必是知道了沈二奶奶与自己大姐的联系方式,假借二奶奶之名,向林家大女儿求来了急惊之毒。唐门不知事情始末,没准儿唐大掌门还在担心,是不是夫人的妹妹毒杀了亲夫呢,所以老车去问问题,唐门拼着得罪我天衣门,也不肯实在告诉我们,具体到底是谁来求的药。”
“大姐,你怎么知道这件事里,一定有沈步轻的参与?”青衣仿佛适才啥也没说,也开口问雪衣。
“林家二女儿聪明是有的,却绝不够心狠,她与沈步飞本来两情相悦,若无人百般劝导,应该走不出借种怀胎这一步。此事断不至于是她一人所为,何况,五里山庄住着那么大一家子人,借种一事,如是无人照应,早就会漏底了。”雪衣答道,青衣更加熟悉沈二奶奶,当下信服。
“那沈步飞死后满天飞的谣言又是怎么回事?”赤衣却还有问题。
“那是沈步飞死后的报复,他本来和二奶奶感情甚驽,因不能让二奶奶生育,可能还心怀愧疚,百般疼爱。没想到二奶奶和妹子合起来做出此等丑事,他是个极要脸面的人,怎么能受得了?所以,沈步飞死前四处风流,自毁名声,既是断了姑嫂二人的念想,也算是自己发泄一下吧。”雪衣说完,轻吁了口气。
“沈大奶奶一听大姐说无冤可洗,居然马上就想通了关节,也是够聪明了……但若是沈二奶奶和沈步轻还要闹怎么办?我明白大姐为什么不说破,这些个私密事,要是全揭出来,五里山庄变成了笑话,沈步飞就白死了。”赤衣操起了闲心,发愁地道。
“闹不了的,”雪衣笑笑,道:“你说对了,沈大奶奶才是真聪明的人。唐门自己认方家是恩亲,我却知道方家自曾祖以下的四代子孙,从没一个去找过唐门的,日子过得极其低调。我也是听青衣提过一次,才知道方家长女嫁去了五里山庄。之前,我和青衣曾见过方家长女出嫁之前的一幅小像,沈大奶奶保养的极好,嫁人生子后,还与少女时的面像几无二致。青衣在参加林二小姐喜宴时,见到了她,回来说与我听,当时没提到也告诉给了林二小姐……”
青衣又对着雪衣福了一福。
雪衣点点头,道:“倒无妨,彼时谁也不知道林大小姐后来会嫁入唐门,这事亦不算秘辛,青衣为着朋友之谊善意提醒林二小姐,份属该当。而我这次约沈大奶奶过来,就是想见见她本人,若她一点即透,则什么都不用我多说了。你想想啊,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主持着五里山庄的内务,那沈二奶奶和沈步轻做出的丑事,再有本事瞒天过海,还能瞒得过她去?估计之前,是为了沈步飞的体面才不说穿吧,说不定,沈大奶奶还暗地里帮着遮瞒过。”
赤衣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雪衣说:“可沈步飞这一死,沈大奶奶心里,怕是早就猜到真相了,我对她提到了唐门,则唐门那边的事,她以恩亲的身份去问,得到的答案,会比老车得到的还要清楚。我虽什么都没说破,但无冤可洗四个字,便是我天衣门支持她清理门户的背书。沈大奶奶回去收拾那一对姑嫂,定是不在话下,你呀,就放一百个心。”
“对了,你,为什么要躲到扬州林家去,让我好找?”赤衣听完,怔忡了一会儿,突然转头向青衣发难。
青衣面色一黯,看了看雪衣,未出声音。
雪衣转开头,淡淡说道:“赤衣,青衣远来,一定很累了,你让她歇息吧。有些事,以前没说,现在也不必说,回来就好。你什么也别问了,好不好?”
赤衣要待不依,但一见两个姐姐的神情,又把话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