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就是我的办公室。”
“就这个样子啊,墙都是黑漆漆的,也太旧了吧。”
“你懂啥?只要我人不黑。”
“我看你就是比以前黑了,灌我这么多酒。”
平丰听到了过道里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又听到另外一个人如此说,走到门边探出身子向过道里看,倒吓着了刚才一群叽叽喳喳的人,都静了声偏过头来看着平丰。蓝悦本正低着头找着包里的钥匙,忽然听大家静了下来也抬起头来看,一看是监区老大正站在他办公室门边,就两步摇三步地走过去,“原来是监区长啊,又在这里当,当猫啊?”当猫是民警平时开玩笑说悄悄监视罪犯的行为,蓝悦倒是运用得炉火纯青,常会说些带猫字的话,如”你猫儿真乖,今天这么早就来上班了。”“你又出去花了几只猫?”意即你出去瞧见了几个漂亮妹妹。看到别人没睡好觉,也会开玩笑说:“你的猫眼变大了。”背后也给些监区民警取了些大猫、二猫、花猫、猫猫、猫儿乖、猫儿冲等等些浑名,大猫自然是光荣赋给平丰的。平丰是从二猫林强教导员那里知道的,两人倒是笑了很久,也见大家并不见她的气,便由她去了。后来也听大家给她取了个“猫女”名字,她知道了后自己也是哈哈大笑。监区有了她,气氛倒是活跃了不少。
平丰见蓝悦走路有点摇摇晃晃的,知她已是有点醉了,皱了皱眉,“这么晚了还来干啥?”
“我的同学们想来看看,看看我战斗的地方。”蓝悦甩着包又叫她那伙同学过来给她监区长打声招呼,那伙人呼啦就冲到了平丰身边,酒气熏天,一个个争相和他握手,“领导好。”“领导这么晚还在加班啊?”“领导幸苦了。”平丰被他们搞得插不上话,仔细看看除了蓝悦其他就是三男一女,都有点神神颠颠的了。平丰叫他们到自己办公室先坐会儿。蓝悦一闪身就钻了进去,叫她的那些同学快进来看看监区长的办公室。几个人便嘻嘻哈哈地挤了进去。
平丰将饮水机打开又正准备去柜里拿几个纸杯,哪知蓝悦早已冲到了墙边立着的木柜旁,大声说自己来自己来,又转头对着几个同学笑说他们真幸运,一来到这里监区老大就亲自给他们烧水。想当年她是连门都不敢踏,觉得这个领导好严肃,吓人。平丰听她讲得有鼻子有眼的,立忙叫她那些同学别信她,看她今晚没大没小的样就知道她怕不怕他了。其中一个男同学就说蓝悦读大学时就不怕人,是有点疯。蓝悦一拳打过去说你才疯,那男同学唉哟地叫起来,怎么越来越凶了,看你以后怎样嫁人哟。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包括平丰,连刚才的阴霾心情也散走了不少,心里感叹年轻真是好呵。哪像当年他和他的那些年轻同事们,在领导面前都会比较拘谨,时代跟时代毕竟不一样了。尽管他也才三十几岁而四十不到,可在他们面前,他真地觉得自己有点老了。
几个人又说平丰的办公室也太简单了,还在使用那么老式的木桌椅柜,记忆中只有他们的父辈们才使用这些类似的东西。平丰告诉他们这都是上世纪老一辈传下来的,还能用,监狱也不像社会上其他单位能产多大的生产价值,节约一点是一点。平丰又指着墙壁上挂着的几副老照片叫他们看,都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监狱刚成立时的老照片了,那时还叫劳改农场,条件艰苦得不得了,照的些照片都成了珍贵资料,挂在墙上也算是教育后来的人,特别是要教育他们这一代像蓝悦这样的人。平丰最后也忍不住开了一句蓝悦的玩笑。蓝悦见说到她,可不依了,直嚷自己工作还是很听话的,监区长在冤枉好人。
几个年轻人凑到墙上去看那几张不大的用木头制的方正相框,哎哎哦哦地叫着,没想到监狱以前是这个样子的,太荒凉了吧,有的人还扎袖挽裤地捞着锄头铁锹笑得一脸灿烂的,是不是民警干部哦。平丰说怎么不是,劳改农场才成立时事情千头万绪,民警干部们往往都得身先士卒,不然谁又能热火朝天地去做,那时的农场方圆几百里都是莽莽森林,经常还有些老虎野兽们出现。几个年轻人听得似信非信的,说现在有点看不出来了,刚才他们还在镇上喝了点小酒。其实平丰也有点不信,当他刚来这个地方报到上班时,小镇已有些规模了,几百米长的街道上青瓦老房和高低错落的砖房混杂在一起,街上电杆林立,牵拉着电线缠绕在各房顶屋檐前,简直是乱得没有章法。当时就生痛痛地刺着平丰的眼睛,他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分配到这样一个遥远而偏僻的地方来上班。后来呆得久了,也会通过这些照片遥想当年的那些民警们是怎样在这里生存的,睁眼就是参天树木,弓身就是伐木造屋,走的就是湿滑小路,面对的就是些不安分的改造份子。可他们居然还笑得那样灿烂,是心中有火吧,才这样熊熊燃烧,烧得好几百里的森林便没有了,烧得人间有了烟火气,也烧得这里也有了一个小镇。因为小镇,这里人们的生活用度已基本上方便,除了离山下的县城远点,离各自的家乡远点。
平丰又给他们介绍了一些情况,看看时间也不晚了就催他们回去休息,临他们出得门时又将蓝悦喊住叫她少喝点酒。蓝悦还是个红彤彤的脸,说明天是周末,所以她今天才豁出去了。说完转身还是一摇一摆地走着,将个紫色长裙都晃得飘了起来,那个女同学回头见状又倒回来几步扶着她。平丰听见那女同学说至于喝成这样吗,蓝悦说自己高兴,又叫几个同学一定到她办公室去瞧瞧。
稀里哗啦,平丰在自己办公室里清楚地听见他们开门进入隔着不远的管教办公室的声音,又能听到他们在里面叽叽哇哇地闹,正如平时白天的管教办公室,因来往的民警多些,时常也是这样地热闹。平丰有时寂寞地一个人呆在办公室时也有想加入那群热闹中去的冲动,但会忍住,偶尔听他们热闹得凶了,也还是会去串串,与他们说笑一阵人就会轻松不少。平时很少看到蓝悦穿便装,今天看她穿了一条长裙,比平时着警服时是多了些温柔和妩媚,要是那些年轻的民警们看到了又不知该怎样捧她了,真是被惯坏了。今晚萧洒也呆在一楼的值班室里,应该看到蓝悦这伙人了吧。平丰胡思想着,又想起萧洒的笑话来。
“林教导!”萧洒边喊边一头栽进门来,看见监区长平丰也在林教导办公室,便赶忙住了口。林强问他什么事。萧洒吱吱唔唔地说那就等会儿来找林教导,走到门边想着监区长也在,自己藏着掖着也不太好,便又退转来,“林教导,给你说个事。”
“什么事?”
“今天我到监狱总部去交表,路过政冶处办公室,看到有新来的民警们正在办手续。里面有个美女,你把她要到我们二监区来吧。我们监区的女人尽是些大妈大婶。”
啊,呵,哈哈哈。等他说完,平丰和林强已大声笑起来了。
“好,好,我尽力去要来。”林强终于止住笑说道。
“周监区长,”萧洒也笑着对平丰讲:“你也去要,成功的机率大些。最好是早点去要,免得被其他监区抢走了。”
平丰止住笑说:“我和林教导商量商量。”
“唉呀,商量什么嘛?一定将她要来,一定将她要来。”萧洒猴急猴急地不停说道。
“这只得看天意啰!”林强逗着萧洒说。
“林教导,你可是我们心中的神,没有办不到的事。”萧洒也不忘恭维。
“你个小子,先出去吧,我和周监区长还有点事商量。”林强让萧洒先出去了。
两人也无非是讨论工作上一些琐碎的事,等萧洒走了,林强说这事还真得要平丰去办,成功的几率才大些。平丰想想也是,便决定先去试试。回到自己办公室就给监狱总部的方政委打了个电话,说自己监区确实差一名做内勤的年轻女民警,其他的女民警年纪都大了,跑也跑不动了,好多事还由年轻的男民警分担着,后又直截了当地说自己监区的年轻男民警太多了,急需一名年轻的女民警来。方政委听他说完也呵呵笑起来,说平丰是想捷足先登。平丰说他这也是为了工作嘛。方政委便说他考虑考虑,看看政治处这次是按什么原则分人的。平丰又强调了一次,这才挂了电话。
平丰又将通话情况给林强说了。林强说如果平丰连方政委都搞不定,他恐怕更难搞定了,不过他马上给政冶处打报告说监区要人,看政冶处又怎样说。平丰后来也没怎么管这事,只是中途周末和音容一起带着孩子到岳父岳母家时碰着了方政委便又顺便提了一下。其实方政委方岩就是方音容的亲二哥,平丰有时想自己的仕途还算顺利,这跟音容的二哥还是有关系的,只是嘴上不想承认而已。只是自己再有能力,在音容那儿都被嗤之了以鼻,更何况其他外人又怎样想呢。这时常也会让他憋屈,当初并不是他要找音容的,而是当时还是政冶处主任的方岩瞧上他的,这说明他还是有过人之处的,不然也不会在众多的未婚青年中挑选上他。只不过他当时又为何答应了这门亲事,确实让他至今都在纠结思考,还包含了许多患得患失的情绪在里面,有可能到死了才会对这门亲事盖棺论定到底是好或不好了。
大约过了半个月,林强笑呵呵地对平丰说事成了,平丰一时没回过神来。林强说美女到咱们监区了,过两天就来报到上班。平丰这才醒悟过来说自己又没做什事,全是他这个教导员游说得好。林强也不谦虚,说为了这个美女是使了些劲,说完又乐颠颠地跑到管教办公室去宣布消息去了。
管教办公室里一阵欢呼闹腾,大家又商议该如何迎接美女的到来。于是监区就来了个彻底的清洁大扫除,包括房顶屋角的蜘蛛网、灰尘都纳入了清扫范围,每间办公室的玻璃也被擦得明晃晃的,办公楼前的花草树木也被修剪摆弄得焕然一新,最后干脆连服刑人员的宿舍、食堂、生活休息区也彻底来了个清洁大扫除。看着全监区的人干得热火朝天的,几个大妈大婶级的女人酸溜溜地说这个美女到底是啥样子哦,说得平丰也心里痒痒的,期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仙女会来。
这天一大早,大家在办公楼前严阵以待准备迎接美女的到来。其实人也不多,全监区的民警总共才二十几个人,除了值班带班的民警,这会能站在门前的也超不过十来个。平丰也在内,每次新同志到来,都会这样像模像样地欢迎。
应该快进深秋了吧,早晨的气息并不热浪,院内的花儿也清清爽爽地开着,秋菊、芙蓉、月季、茶花四处装点,星星点点,或昂头迎枝怒放,或低首抚叶轻绽,在绿的草木之间生动而不妖艳。就连院墙边的那棵大黄桷兰树虽已显了些淡淡的黄叶,但夹杂其绿叶之间却比以往更和谐柔美些了。树后一侧的食堂门前也被冲刷得一新,警犬达猛扯着长长的链子在树下和食堂之间来回地踱着,看看平丰他们一群人也间或会抬头向大门边瞅瞅。
“来了,来了。”有眼尖的人已闹起来。通过大门栅栏,已能看到林强正和一着绿衣的高挑女孩走近,几个女民警也赶往大门边把俩人接住。平丰这下看得真切了,女孩高高的个儿,一米六八的样子,披着件薄棉布的绿色小外套,却又不怕冷地穿着条泛白的牛仔短裤,脚蹬一双运动平板鞋,站在那一群人里确实显得青春靓丽。
“怎么样?我说是个美女吧。”萧洒已得意洋洋地说起来。
“没走眼,没走眼,这下有得着了。”另外的人附和着。
平丰想笑,也觉天空一下亮了不少,但又不得不正眼言色。
蓝悦走到楼前确实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还包括监区老大都在欢迎她,很有点受宠若惊,实在没想到自己一个黄毛丫头会受如此重视。所以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就和平丰、林强等人多端了几杯酒,林强也酒兴勃勃地对蓝悦说为了她的到来,大家真是费了不少心、努了不少力,转过身来又和萧洒几个年轻人交待,务必要保证他们其中的一人追到蓝悦,不准肥水流了外人田,否则就全扣大家的奖金。大家笑得岔气。后来平丰见蓝悦酒量还不小,便说另外改个时间喝,下午还要上班。大家这才作罢,否则真要将食堂的房顶闹翻,就连达猛也在食堂门前嗷嗷地叫了好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