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房间704

序章

我醒了,在睁眼的一瞬间,感觉到周身疼痛,脑袋,像撕裂成几个,昏昏沉沉。纤细的光,透过一些缝隙,照在我的脸上,转而散向四周,光量,凝滞而微末,不足以驱散周围的阴暗。

一个凌乱狭窄的房间,破败斑驳,仿佛废弃已久。一张破损的硬木床上,床垫有些松软、潮湿,侧身时,后背感觉一阵酸痛。我不知道为何身处此地,空空的记忆,让我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无所适从。

我轻轻的摸索,后脑三分之一处,一条又长又深的口子,断然撕裂开,在摸到的一刻,剧烈的疼痛仿佛猛然间苏醒过来,痛得猝不及防。低头瞬间,我又看到衣服上的血迹,星星点点,粗糙晦暗,凝固已久。

记忆,在此刻,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固执的躲在一扇门的后面,几经呼唤,羞怯不出。思绪,就像凌乱的鼓锤,噪杂混乱,无论怎么用力,都找不回应有的节奏。

残光映物,暗影绰绰,窗户,被木条和暗黑色的金属板封死,无法打开,即看不清周围,更听不到任何声音。空气中,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仿若发酵的尸体,腥腐的臭肉,不停刺激着嗅觉,刺激着混乱的神经。

惊恐,一种人体无用的本能,发作的时候,只会徒增困扰。一时间,手脚开始颤抖,身躯开始麻木,心脏剧烈的跳动,而周围的空气,感觉正在逐渐消失。这些躯体症状使我感于将死之时,再无力挣扎,无需反抗。惊恐反应,就像砸落湖面的水滴,层层递进,反复扩散,直至,整个世界都不再安全。

房间里,有一扇门,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冲过去打开。然而,当我起身的一刻,我发现,床下躺着一个人,他,看起来已经死了。

我突然感觉,脑子里有虫子在钻,顺着一个方向,钻了许久,就在破壳而出的一刻,突然又掉转方向,往更深处钻去。我忍受着剧痛及眩晕,努力调整呼吸,试图忘记眼前看见的一切。

终于,我想到了关键问题,这里,是否安全,而门外,是否有人。

我再次看向尸体,躯体僵硬,四肢变软,背后出现大量尸斑,正在扩撒至全身。主要伤口在右侧肋下,腹部及左胸,身上其他地方还有无数细小的非致命伤口,身体,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

此时,我又看向了那扇门。一扇门的宿命,便是终将被打开,不是我,便是别人。

当我慢慢走向那扇门,我准备着对生命做最后的诀别。如果我被杀死在这里,时间,会磨平我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如同光晕中的微尘,飞得再远,终归沉寂。在一段时间过后,人们或许会继续痛恨那个凶手,但终将,不再为我悲哀。

第一章房间704

门外一条长长的走廊,隐约的形状,在微光的照射下笔直伸展,不知通往何处。在开门的一瞬间,我的脑中突然闪现出无数的画面,来不及捕捉,来不及整理,汹涌而至。

恍惚中,我看到自己在一条走廊上奔跑,似乎在逃避身后的追逐。周围一片漆黑,我尖叫着,呐喊着,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然后,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拖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紧接着,我看到鲜血和肢体,我看到一个人痛苦的死去。

随着画面一转,我出现在一个房间,随后看到一个人,惊恐中,我看到无尽鲜血,流淌在四周。

频闪的画面,一切仿若幻觉,我呆立当下,不禁困惑,经历亦或幻觉,一时无从得知。

走廊的尽头有一个窗户,俨然牢牢封死,仅有的微光渗入,足够看清走廊的形状。我不经意间回过头,看了一眼房间门上的数字,704。

我正感愁困,兀自沉思,突然,一声尖锐的嘶吼响起,遥远而凄凉,从这楼里的某个地方,一路狂奔,冲撞入耳,不禁毛骨悚然。然而此声过后,一切,又回归安静。

我满心疑惑,围着走廊转了一圈,发现这里只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以及两侧紧锁的房间,遍寻各处,却看不任何出口。于是,我顺着走廊,不断尝试着打开各个房门,然而始料未及,一声巨响此时凭空出现,像是重物落地,在这空旷的走廊格外刺耳。这突如其来的惊吓,使我猝然瘫坐地上,不禁睁大眼睛,看向前方。

远处阴暗的角落里,仿佛,有一个身影,轻轻摇晃,以一种不规律的节奏,兀自摇摆,但转眼,又消失不见。

我的双眼,在汗水的刺激下,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不停抖动。我努力调整呼吸,冷静情绪,捶打着瘫软的四肢,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这里的空气有一种诡异的潮湿,呼吸之间,总感觉夹杂着一些诡异的东西,粘连在我的鼻腔,呼吸道以及肺里,而它们就停留在那里,一层一层加重,致使呼吸越来越困难。无论我怎样大口呼气,咳嗽或呕吐,都无法将他们排出体外。

我的胃已经因为呕吐产生着剧烈的疼痛,间断的抽搐着,彷佛在抽干我的血液一般,让我产生一阵阵晕眩。

绝望带给人恐惧,还是绝望本身就是一种恐惧?恐惧带给人幻觉,还是恐惧本身就是一种幻觉?那我这些混乱的幻觉,是因为绝望,还是因为恐惧?

但我知道,疼痛一定不是幻觉,毕竟,疼得那么真实!

我强忍浑身不适,将自己重新拉起来,此时,一幅幅画面,再次出现在脑海之中,像是一记重拳打在我的脸上,将我重新击倒在地。

画面中,我看见一双满是鲜血的双手在我面前挥舞,尖锐的嘶吼和谩骂声到处游荡,我想将那人拉住,却被另一双手用力推开,然后,我便开始慢慢跌落,在跌落的过程中,我似乎看见了那人的脸,苍白而熟悉。

画面一闪,我看见一个狭小的房间,到处是塑料和报纸,中间一个台子被鲜血浇灌,被破碎的肢体覆盖,突兀而孤独。这时,一个人慢慢向我走近,将一个黑色的布袋套在我的头上,接着,我便失去了意识。

一阵眩晕过后,我睁开眼睛,看见一扇门正在缓缓打开,门开的一瞬间,突然一个人从门后蹿了出来,我尚来不及反应,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然刺向我的身体。我下意识的举起手臂格挡,之后,便清楚感觉到手臂的疼痛。与此同时,鲜血受压,在匕首拔出的一刻,猛烈的喷溅在我的脸上。当我看向那人,他一转头,匆忙逃回房间,拼尽全力将门拉住,无论我如何敲打,门后再没有任何动静。此时,门把手已受力变形,我手指之间,争抢中割裂出无数细微伤口,渗出的鲜血,与手臂刀伤汇集一处。我想起刚才那人的脸,苍白而熟悉。

幻觉如同梦境,使我不禁恍惚,我下意识的检查了一下手臂以及双手,尚且完好,不见血迹,只是略显苍白。

我重新起身,再次站在隔壁门前,尽量压低身子,然后,将门一点一点推开。

突然,一声轻响从头顶传来,紧接着,便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困惑疑虑之间,身体却本能的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此时,门框上,一瓶浓硫酸正在不停倾倒而下,周围开始升起大量烟雾。

我暗自庆幸,但溅落的液体,仍有些许沾到我的手臂及小腿,被粘附的皮肤逐渐变黑,灼热的刺痛缓慢传遍全身。目光所及之处,地板及房门尽被腐蚀,点点消融,伴随着滋滋声响,蒸腾而起的烟雾逐渐将我笼罩。

我疾步躲闪,但双眼受到熏染而无法睁开,于迷乱间四处冲撞。我感觉呼吸受阻,不停大口喘气,却因为吸入浓硫酸雾粒,张口颇为困难。直到我跌撞倒地,并尝试睁开双眼,我发现,无意间,我撞开了一个房间的门。

房间宛如噩梦,亦如幻象,未曾至却似曾相识。房间里没有窗户,一盏昏黄的灯悬挂在屋顶,墙壁四周覆盖着塑料及报纸,全部被鲜红色的液体覆盖着,中间一个台子,残留着像肢体一样的组织,突兀而孤独。台子下面,大大小小黑色塑料袋,轻泛着暗红色油光,触目惊心。旁边,一个白色塑料桶,里面暗红色的液体层层波荡。

然而,当我再定睛一看,恍惚的一幕却又消失,徒留我一人踯躅彷徨。

我缓缓的走近台子,勉强而剧烈的心跳声,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产生了巨大的回响,不断徘徊耳边。

我开始打开眼前的黑色塑料袋,一个又一个,我不停地翻找着,不停拨乱着残破的四肢,直到,我周身被鲜血浸染,直到,恍惚中,我看到一群人出现在我面前。他们四周游走,彼此微笑,满怀善意。他们相互穿梭其间,或见或忘于咫尺。然而不知为何,这群人突然变了,开始萎靡,开始迷失,开始残缺,开始慢慢切割下自己的一部分身体,丢落至人群。于是,四下尽是分解的四肢,半空的躯壳。但他们仍旧拖拽着疲惫的身体前行,并开始逐渐分不清方向。终于,人们开始醒悟,开始意识到自我,于是四处散落的肢体开始被竞相争抢,来不及捡起的人,便开始向他人掠夺。有人开始撕开别人的手臂,卸下别人的大腿,有人划开别人的身体,想成为对方。接下来,每个人都展开攻击,空中血雨横落,肉屑翩飞,然而,在抢夺的过程中,再没有一个人是完整的。

那群残缺的人,他们拥有着不同的身体,却有着同一张脸,苍白而熟悉。

恍惚过后,再次回归现实,清醒之余,所视一切,仿若身处地狱,人皆鬼身。幻境人群,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不同的自己。

我从袋子中翻出无数手臂,一根根摆在面前,在昏黄的光照下清晰可见,每一根手臂上,均纹刻着一团黑色的火焰,如同我左臂之上,分毫不差。

我正待继续思索,突然之间,屋顶的灯突然灭了,房间霎时变得一片漆黑。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慌张的看着前方,塑料袋因为双手颤抖,发出阵阵声响。

门外仅有的一丝光线,无法照射进整个房间,此刻,只能看到门的影子,以及门外灰暗的走廊。我正待起身去寻找开关,恰在此时,那扇门,也在一瞬间,突然关闭。

房门清脆的撞击声在走廊远远回荡,仅有的一点光线消失,黑暗中,一切都隐匿了下来。

这简陋的房间,简陋到无法隐藏任何一个人。所有的一切,在那盏昏黄灯光的照射下一览无遗。除非,我不禁想到一个地方,那里我从未留意。

门后!

寒意阵阵袭来,悔意暗暗滋生。明知黑暗的角落藏尽不测,这充满凶机所在,早该步步为营。如果门后有一个人,此刻,他便躲在这黑暗之中,不视不见,像融入了黑暗,或者,他就是黑暗本身,光灭而生,杀人嗜血,残缺面前这诸多的尸体。

急中生智,我将手中塑料袋向墙角抛去,然后铆足力气,准备朝房门的方向跑去。只要听到他奔向墙角的声音,我便可第一时间向外冲去,然后一直跑,不再停,哪怕砸门、跳窗、冲破墙壁,哪怕撞烂自己的身体,直到,彻底离开这个地方。

我这样想着,但良久过后,悄无声息。

我努力辨别着微小的动静,全神贯注于黑暗中的反应。然而那人就如同消失了一般,就像附着在空气之中,衍生于我神经之上,慢慢消耗着我的耐心,我的理智。

身陷黑暗囹圄之中,无法看到,无从感受,无力反抗。就好像我的身体,也在被这黑暗一点点地融化,一点点消失。我只能用力抱紧自己,缩成一团。

我想着,我应该做些什么?

是的,我想着,我应该做些什么!